黃瓜不能炒着吃
蘇從會
農家院裡,但凡肯彎下身子種菜的人家,幾乎沒有不種黃瓜的。好出苗,易管理,小苗長到尺把高的時候,幾根竹竿把架子打好。黃花飄搖,仿佛是一眨眼的工夫,綠葉間叮叮當當已經好些小黃瓜了,這時,隻需勤澆水就行,小嫩芽仿佛小孩子一樣迎風就長,三兩天就能端上餐桌。
黃瓜其實和農人不怎麼講究的生命一樣,老點嫩點都能将就。還未變得碧綠喜人時候,猶如黃毛丫頭未長成,那性急的,哪管面黃肌瘦模樣,早忍不住揪下幾根,水盆裡嘩啦啦一涮,撈将出來,扔在案闆之上,一刀拍下,然後唰唰唰快刀亂斬,疾風陣雨般,與那同樣是一刀拍碎的潔白蒜瓣一起,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盛在了白底紅花的大盤子裡,幾滴香油小心淋下,醋卻是舍得放的。農家餐桌少講究,沒有三菜四湯的排場,管飽的是細米白面。做不完的活計在等候,哪能把大把時間浪費的饞嘴上。
在我們家呢,丈夫身體不是太好,對飲食卻不能不細緻豐富些,饒是每天飯是飯,菜是菜的伺候,不像别人家的飲食粗糙簡陋,依舊把他養得如同小品中的鞏漢林,小雞子似的。怎麼說呢,每頓飯,絕對不能簡簡單單地拍個黃瓜啦炒個雞蛋啦打發了,至少要涼熱搭配才行。雖說相對講究,農家日子畢竟不能太任性,營養也要量力而行,院子裡蔬菜豐收時候,也是就地取材的時候多些,而黃瓜也是時常要端上桌的。
婆婆廚藝極差,而她的兒女們卻覺得自己母親做的飯最好吃,最正宗,不懂得廚無定宗,做飯,原本應該是随心所欲的事情。我們分開單過以後,單為這黃瓜的做法,怄氣不少。夫從小到大,吃的黃瓜除了新鮮時候涼拌,晚些時候用鹽水浸腌,再沒有其他做法,所以也就認定了黃瓜隻能生吃。那天将一盤黃瓜炒雞蛋端上桌,夫那習慣晴轉多雲的小臉子刷地變了顔色,素日有氣無力,軟綿綿的聲音如同服了壯陽散,雷霆大怒:又拿我當試驗品,誰家黃瓜炒了吃?
猛想起剛結婚時候,婆婆提過因為她曾經炒茴香做菜而被公公險些砸了鍋的警告,下意識地閃過一旁,小聲嘟囔:誰規定黃瓜不能炒了吃?黃瓜炒肉黃瓜炒雞蛋都行,哼,小村的人沒見識,好不好吃你嘗過了再說呀。
夫幾分嫌惡地夾起一片送到嘴裡,仿佛吃砒霜一般,好半天才說:也不是很難吃,可在咱們家黃瓜就是不能炒着吃,我從小到大都是生着吃,以後别做了。
看着那滿臉的不屑與霸道,心想,有這麼不講理的嗎,什麼叫不難吃可就是不能吵着吃,憑什麼呀?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升,恨不得端起盤子劈頭蓋臉砸過去,可也僅僅是很解氣地幻想了一下,盤子一絲不動靜卧在桌子上。
磕磕絆絆幾十年過去了,黃瓜依舊是餐桌上的常見菜,依舊涼拌時候居多。偶爾炒了,夫絕不動筷,也隻是我自己享受。這麼多年的努力,夫接受的隻是換湯不換藥的黃瓜生吃的做法,一盤切好的香腸,周邊用黃瓜片做點綴,紅紅綠綠的好看。也僅僅是說好看,卻一片不吃。黃瓜切了滾刀塊,用鹽和糖稍微腌一下,澆滾燙的辣椒油,他也說還行。嫩黃瓜破了條,碧綠潔白碼在青花盤子裡,蘸了攪拌均勻的芝麻醬吃,夫連說爽口,黃瓜就得生着吃。
對婆婆當年用鹽水腌的蔫頭蔫腦一副可憐相的老黃瓜,夫倒是不再說他母親腌的菜真下飯了。每當我端出用生抽,白糖,酒與醋按配方比例腌制的清脆可口的黃瓜段,夫雖不再說他們家怎樣怎樣的話,卻還是要口口聲聲說一句黃瓜就得生着吃,好像怕我不知道似的。精心做了蓑衣黃瓜,初見,夫也是乍驚乍喜,又是拍照片又是發小視頻,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待得我滿心歡喜等着他誇幾句,卻依舊是優良傳承的經典表情,薄嘴唇秒變八萬狀,硬邦邦砸出一句“再怎麼折騰不還是一盤涼拌黃瓜,又變不成龍肉”的話。有時候故意賭氣,扭頭進廚房,叮叮當當偏要做一盤蒜瓣清炒黃瓜出來,咣當一聲放在桌子上,目不斜視獨自吃完,夫則是白了小臉子嘟囔一聲,神經病。
這幾年,原生家庭的話題漸漸引起了人們的重視,想起夫對黃瓜的生吃與熟炒的執拗,他二十年的飲食習慣,我已經用了三十多年的時間來引誘,卻不改初心,堅持到底。總忍不住要輕輕地歎口氣,耳邊依舊是那固執的聲音:黃瓜就是不能炒了吃。
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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