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一場春雨一場暖，幾場春雨過後百花盛開，争相鬥豔，河畔的楊樹雖然無法驚豔，卻也不甘示弱地開出串串紅花。

我們村在十裡八鄉以泉多聞名，所以以泉命名，叫南泉。村中有條河，河裡無數個泉眼兒。不僅是河裡，等三兩場春雨過後，就連在河畔的小樹林裡都會不經意遇到幾個偷偷冒出的小泉眼。小樹林幾乎都是楊樹，有了泉水的滋養，楊樹枝繁葉茂，開起花來也分外有氣勢，而那楊花和别的食材搭配在一起可以做出各式美味的菜肴。

我喜歡趴在泉眼邊上看泉水咕咚咚往上冒——地上分布着無數個小眼兒，一股股細流由這些小眼兒往上冒，慢慢彙聚成一汪清澈的泉眼。

細流噴湧時會帶出地下的細沙，那些沙子細的就像豆腐渣，我對豆腐渣很熟悉，因為上中學後家裡開支增大，父母除了種地，還做豆腐賣錢。

每天早上，媽媽會泡豆子，豆子泡好就是傍晚了，要推去外面的磨坊磨成豆漿。有時我會跟着媽媽去，幫她推一下車子，我記得磨一次要六毛錢。磨好的豆漿是生的，要用大鍋煮熟。煮熟後才可以做成豆腐。做豆腐剩下的豆腐渣大部分被媽媽拿來喂豬，一小部分和左鄰右舍分着炒小豆腐吃。

在春天，楊樹花經常被媽媽用來和豆腐渣一起炒成小豆腐，這就需要我們去撿楊花。

撿楊花和挖野菜一樣也充滿了驚喜。雖然河畔的楊樹多，但每到楊樹開花時，撿拾楊花的人也很多。很多城裡人會或騎車或乘車下鄉來撿楊花。再加上楊花冒出的時間也各不相同，在激烈的競争下能找到棵花開到正好的楊樹也要費些力氣。

所謂正好，是指楊花從原本閉合的綠色花蕾中舒展開來，剛舒展出來的楊花布滿了白色的絨毛，等這絨毛徹底褪去但花蕊還沒有完全綻放時；此時的花蕊緊實地攢在一起，宛如一條條毛毛蟲；楊花是有微微苦味的，一旦花蕊完全綻放，苦味就會更重，吃起來的口感會差很多。

春天風多，一陣大風吹來，楊花就紛紛落下，一起結伴來的小夥伴們歡叫着，放着光的小眼睛四下追尋着楊花落下的軌迹，跑着把它們撿起來，放進胳膊上挽着的竹籃子裡。

有些楊花會飄到泉水中去，這種我們也不嫌棄，找個小樹枝子，把它們扒拉上來。泉水是可以喝的，沾了泉水的楊花挂着水滴子，誰要渴了，就把整株楊花塞進嘴裡，吮吸一下上面的泉水滴子，幾滴清冽的泉水下肚在當時的我們感覺中是真解渴！

不起風的時候，我們就跟在那些城裡來的大人們後面，他們手裡有竹竿，可以打楊花。他們打下楊花時，我們一幫跟着他們的孩童們就蜂擁着去搶。這些城裡人也不趕我們，估計這一幕在他們看來也是春天田野裡的童趣。

等我們撿的差不多了，就挎着一籃子楊花回家去。這時候走在路上，總會得到幾句贊揚，“大閨女真厲害，撿了這麼多‘無事忙’！” 不錯，楊花在我的老家還有個稱呼叫做“無事忙”！之所以叫“無事忙”是因為撿楊花時，恰逢春種結束農活不集中的時候，沒事幹的農民們都忙着撿楊花，這是農民們無正事可做時的忙碌。

楊花帶回家後，要摘掉上面的花蒂後洗幹淨。奶奶在的時候，會帶着我們一起摘花蒂；奶奶走了後，我帶着弟弟摘。花蒂是綠的，而且黏黏的，摘完花蒂後我和弟弟的手又綠又黏，洗楊花的時候順便就把手也洗淨了。我們洗過的楊花，媽媽是不會放心馬上下鍋的，她會抽空再洗一遍。

楊花洗完後，需在開水鍋裡焯一下，這樣可以去掉苦澀。本來紅彤彤的楊花，焯水後就變成了綠色的。剛出鍋的楊花放在院子裡涼着，等到下午豆腐渣出爐時，就可以跟新鮮出爐的豆腐渣一起炒小豆腐了。

我們家的晚飯總會在父母做完豆腐後開始。父母把煮成凝膠狀的豆腐漿倒進紗布圍好的豆腐框裡，抹平整，紗布完全包好後，上面要壓上一塊大石頭。平時壓石頭的活由爸爸幹，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就由媽媽幹。那塊大石頭足足有一百斤重。媽媽抱起來很吃力，總是要把牙咬的緊緊的，一口氣也不敢喘，迅速壓在豆腐上。

豆腐做好後，媽媽可以就可以炒小豆腐了。春天，戶外暖和，她喜歡在院子裡做飯。院子的西北角上有個柴火爐子，是黃泥糊成的。燒水，炒菜，蒸饅頭都可以在這個爐子上完成。

媽媽用稻草把爐子點燃，炒鍋裡加上些豬油，豬油吱啦啦迅速融化，趕緊放上蔥段翻炒，把整個院子都熏香了。香味冒出來後，倒進楊花翻炒至稍微變色，就可以倒進豆腐渣了。因為豆腐渣本身是熟的，所以後放。

豆腐渣放進去後，媽媽就把爐子裡的稻草抽出來些，小火下慢慢地把豆腐渣叉均勻，再均勻地撒上鹽。不多時，夾雜着春天特有味道的豆香味就冒出來了。香味撲鼻時，小豆腐就可以出鍋了。剛出鍋的小豆腐卷在煎餅裡，可以再加一根從院子的菜地裡剛拔下來的小蔥，現在我的齒間似乎還留有那個味道。

楊花除了可以炒小豆腐外還能包包子。焯水後的楊花和五花肉一起剁的細細的，重油少鹽，包成發面包子，柴火驢子上蒸半個鐘頭，也是窮光景裡的一頓大餐。

離開家鄉後的某個春天，突然想起了去撿楊花吃。來到郊外才發現那白楊樹上長的楊花和我家鄉的楊花不一樣。上網去查才知道，兒時撿過的楊花是大葉楊的花，隻有大葉楊開的花才是可以吃的。但大葉楊生産的太慢，不适合現在的社會節奏了，因而大葉楊越來越少了，漸漸被生産迅速的白楊取代掉了。

我有個願望，等我賺了錢就去買個小院子，我想種什麼就種什麼，我要在院子的每個角落裡種上大葉楊。等春天時，帶着我的孩子們在樹下撿楊花，跟他們講一下我的媽媽還有媽媽做的小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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