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李芬芳

油坊街，位于溝廂集西村西南頭。顧名思義：這兒以前是磨油的地方。生産隊時，油坊街是十隊，分大組、小組。大組、小組擁有一個古老的菜園。

這個菜園占地8畝多，背靠海子，前望南莊。東臨八隊的牛屋，西接油坊街的住戶。中央有一口青磚砌的老井，老井幾百歲了？誰也說不準。井壁周圍長滿厚厚的綠苔。老井每年夏天淘一次，井上裝一架澆菜用的水車，布滿鐵鏽，老态龍鐘。水車幾個成年人才能推動。冰涼、甘甜的清水咕咕咕從井底冒出來，像山泉一般，順着菜畦灌溉着周圍肥沃的菜園。

包産到戶那一年，菜園分了。我們家分到一塊，和二嬸、三嬸家的連成一片，四四方方，平平坦坦，北邊和秦允昌家比鄰，東邊是小街南頭的官路，好進好出。

麥季，祖父在這裡做麥場，碾麥子。麥罷，母親帶着我和弟弟用抓鈎锛堅硬的場地，土塊用鐵耙子打碎，用鐵鍁封出一塊塊菜畦，齊齊整整。菜園裡這樣的菜畦星羅棋布。

清晨，母親去趕集，順便買來80多棵一拃高的茄子秧子。每棵茄秧子都帶着一簇濕濕的泥土，栽到菜畦裡，易活。棵與棵之間一尺多遠，行與行間隔兩尺多長。剛栽上的茄苗怕毒花花的太陽。弟弟麻利，爬到附近一棵桐樹上摘來好多片墨綠色的桐葉，我用這些碩大新鮮的桐葉蓋住嬌嫩的茄苗。

夕陽西下，涼風習習。弟弟翻過海子，跑到菜園，把桐葉一片片掀開，讓慷慨的夜空贈送茄苗一串串晶瑩的珍珠，做項鍊。

一周過後，茄子苗兒半尺多高，紮住腳根，開枝散葉，長出七、八片如手掌大的葉子，水靈靈的。麥罷半月不見滴雨，菜園幹得起塵土。

“為啥不給茄苗澆水？”我問母親。母親說：“礅礅苗。”“什麼是礅苗？”我不解地問。“就是讓小茄棵别往高處長那麼快？壯實的茄子棵結茄子多，不易被風刮倒。你看茄棵已經長出茄子嘴了。茄子嘴開花，就結茄子。”

盛夏，青蛙組成一支交響隊，在海子裡呱呱呱日夜演唱，蟬也不示弱，在繁茂的綠樹間長鳴，如潮水漫過天空。

暑天的雨來得快。一陣狂風從天邊吹來一片厚厚的烏雲，頃刻大雨傾盆。

茄子棵沐浴甘霖，變得生機勃勃，晝夜不停地生長，勢不可擋，壯得像樹一樣，和我弟弟一般高，開紫花，花兒不大，貌不驚人，像祖母用布盤的小扣子，每朵花落去，都結一個紫色的小茄子。沒有一朵狂花，華而不實。

小茄子見風得光發福快，今天看着像一枚小棗，過兩三天像一個小雞蛋，過五六天看大如圓圓的小皮球，泛着紫色耀眼的光彩。大茄子摘去，小茄子長大，一茬又一茬，花開不斷，茄子不斷，一棵茄子樹挂滿大大小小的幾十個茄子，高高低低，錯落有緻，有的甚至把茄子枝條壓斷。母親心疼不已，找來幾根木棍頂住，助力高産的茄棵。

赤日炎炎。水分蒸發地快，十來天不下雨。茄棵腳下的土地幹得裂紋。茄子棵像生了病，耷拉着腦袋，葉子無精打采。

下午放學，太陽高高地挂在天上，我和弟弟一起去海子裡擡水，一次隻擡半桶，水桶晃晃悠悠，一路灑水。我們小小心心，唯恐滑到。

母親用架子車拉來一堆羊糞，先給每棵茄子施肥，然後一棵棵澆一遍水。汗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順着母親的臉頰不停地滾落，模糊了她的眼睛，頭發濕透，衣服如水洗過。

幾天過後，茄子棵變得墨綠發亮，枝葉繁茂，碩果累累，不辜負我們流出的每一滴汗水。每天下午母親去摘一次長大的茄子，每次摘一大籃子，我和弟弟興奮地用木棍擡着，姗姗地回家，像分到的戰利品。

茄子豐産，自家吃不完，分給親戚鄰居。

傍晚，家家戶戶的煤油燈亮起來。母親讓我和弟弟㧟着長籃子挨家挨戶送茄子，一口氣送一條小街，心裡甜絲絲的。

祖母把剩下的茄子削成茄子片，曬在院子裡，高粱稭杆織的薄上。曬幹，收藏，等到春節用肉湯炖着吃，和紅燒肉燴在一塊招待客人。

弟弟好奇心強，摘到一個大茄子，問我大茄子有多重，我說你稱一稱就知道了。他到家果真用秤稱一稱：二斤一兩。他捧着那個大茄子對我說：“這個茄子是茄子王！”母親笑着說：“好，你當足球踢去吧。”弟弟天真地說：“我怎能當足球踢呢？人家是茄子國的國王。”“你天天敬着它吧！茄子是它的子民，你也不能吃哦！”我跟弟弟開玩笑說。弟弟一本正經地說：“那可不行！我好吃紅燒茄子！”

早起母親在做馍的篦子上用面粉蒸茄子絲，蒸熟，用蒜泥、香油一拌，一家人的飯菜全有了。

有時母親給我們在小鐵鍋裡炖茄子，茄子去蒂，削皮，切成四棱塊，用菜籽油爆炒一會蔥姜，放入四棱塊，炒八成熟，挖一勺自家做的醬，倒一碗稀面糊，再炖一會，香噴噴的。八九點鐘吃早餐，一人盛出一碗，端到大門口小街露天的飯場上，那兒涼快、亮堂、有樹蔭、有陽光。東坑、西坑、海子的風都能吹來，帶着荷葉的清香，沁人心脾。一條小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一塊吃飯，吃着說着，粗茶淡飯吃得滿口香甜。

中午，母親有空，喜歡用茄子給我們包餃子。白白的茄子肉切成片，在鍋裡淖一淖，撈出，用清水冰一冰，用布包住，擰去水，放上精鹽、五香粉、蔥花、姜末、倒入少許香油，磕上幾個生雞蛋，攪拌均勻。餃子包好立馬下鍋，新鮮的茄子水餃味道鮮美。

母親最拿手的一道菜是紅燒茄子，跟廚師秦明升學的。把茄子切成方塊，把适量的鹽和五香粉放入盆裡，倒入少許水，攪拌使鹽全部融化，加水，倒面粉，攪成稠稠的面糊，把茄子放在稠面糊裡，磕進一個生雞蛋，攪拌好茄塊不掉面。油燒滾，下茄塊，炸得焦焦的、黃黃的，茄塊喝油喝得少一些。金燦燦的茄塊可以像油馍一樣拿着當飯吃。但回一下鍋，更好吃。蔥花、姜末、蒜末、青椒、黑木耳在油鍋裡爆炒一會，倒入切碎的番茄，炒成番茄醬，接着倒入炸好的茄塊回鍋炖一炖。

紅燒茄子五顔六色、色香味俱全，給肉不換。

2022年6月16日

（你知道幾道茄子菜式？歡迎留言區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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