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老爺子去世，這則曾經無數次被“辟謠”的新聞，這次居然成真了。

　　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中學時候就迷金庸，讀完了他的全集，其後兜兜轉轉，每隔兩年都要重新看一遍，每次看都有不同的感悟。至今，我的床頭放着的書，一部分是每天随手讀的，另外就是整套的金庸全集。

　　也不是為了天天讀，隻是把自己的心愛之物，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1

　　金庸的武俠江湖之外，其實還有一個美食江湖。

　　就像看《紅樓夢》不能深夜看，容易忍不住爬起來吃東西一樣，金庸的小說，也有這個功效。

　　有的時候，食物的誘人，和它本身好像又沒有關系。就像讀《水浒傳》，總覺得二斤牛肉加一斤酒特别好吃，看金庸，就長期迷戀過洪七公的那隻叫花雞——以至于很長時間，對用泥巴包着、放在火裡烤熟的東西，都有種莫名的饞念。

　　單看描寫也是醉了：

　　“黃蓉用峨嵋鋼刺剖了公雞肚子，将内髒洗剝幹淨，卻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團泥裹住雞外，生火烤了起來。烤得一會，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濕泥幹透，剝去幹泥，雞毛随泥而落，雞肉白嫩，濃香撲鼻……”

　　如果你是七公，恐怕也要被雞的香味引來了吧？

　　至于洪七公偏愛的鴛鴦五珍燴，做法就繁複了：

　　“鵝套鴨，鴨套雞，雞套鴿子，鴿子套鹌鹑，放沙鍋裡加清湯适量，置鍋中隔水蒸1小時，将胡蘿蔔、白蘿蔔、莴筍分别削成相同大小的圓球，同口蘑、草菇5種圓球放在盆裡加米酒蔥段、姜片、鹽、雞精，用旺火蒸至熟，淋上香油即可。”

　　但是這個原本來自禦膳房之物，就像賈府的茄子一樣，大約因為我們實在想象不到是怎樣，感覺并沒有“叫花雞”更深入人心。

　　2

　　金庸對于食物最精細鋪陳的描述，基本都是放在黃蓉和洪七公身上了。

　　這兩個，一個會做，一個會吃，讓我們也跟着享了不少“盛宴”。

　　為騙七公教郭靖武功，黃蓉曾做出了八寶鴨、薰田雞腿等，數十日不重樣。僅主食就有銀絲卷、鍋貼、燒賣、蒸餃、水餃、炒飯、湯飯、年糕、花卷、米粉、豆絲。

　　而最著名的，要數那幾道“玉笛誰家聽落梅”“二十四橋明月夜”以及“好逑湯”。

　　“郭靖隻覺得甜香撲鼻，說不出的舒服受用。隻見一碗是炙牛肉條，隻不過香氣濃郁，尚不見有何特異，另一碗卻是碧綠的清湯之中漂着數十顆殷紅的櫻桃，又漂着七八片粉紅色的花瓣，底下襯着嫩筍丁子，紅白綠三色輝映，鮮豔奪目，湯中泛出荷葉的清香，想來這清湯是以荷葉熬成的。”

　　不過到後來，金庸很少在美食上用這麼多的筆墨，他筆下的美食同樣是誘人，不過常常輕輕帶過，比如慕容複的丫頭阿碧做的江南點心，比如韋小寶吃到的湖州粽子。

　　大約是身在江湖，畢竟吃到美酒佳肴的機會不多，大多數時候，他們其實是風餐露宿的。豪邁如喬峰，有酒喝有牛肉吃，就是一大快事了。

　　就像在《卧虎藏龍》裡，俞秀蓮對一心想闖江湖的九門提督的女兒玉嬌龍說：“洗不上澡，虱子跳蚤咬得睡不着覺。”

　　到了《神雕俠侶》，人到中年的黃蓉，百事纏身，有丐幫事務，有襄陽城敵軍壓境，她偶爾也會想起，“很久沒給靖哥哥做好吃的了。”

　　3

　　是誰說過，如果兩個人去吃路邊攤，那說明關系已經親密到一定程度了。

　　在《倚天屠龍記》裡，張無忌和趙敏三次相會，并且徹底讓他認清自己内心的，是在大都的一個小酒館。

　　“趙敏和張無忌相對而坐……叫店小二拿一隻火鍋，切三斤生羊肉，打兩斤白酒。張無忌滿腹疑團，心想她是郡主之尊，卻和自己到這家污穢的小酒家來吃涮羊肉……”

　　接下來，趙敏與張無忌喝酒三杯。每一杯，她都拿過張無忌的酒杯先喝一口，笑稱酒裡沒毒你盡管放心。張無忌接連喝了三杯她飲過的、杯邊留着淡淡的胭脂唇印的殘酒，“心神不禁有些異樣，一擡頭，隻見她淺笑盈盈，酒氣将她粉頰一蒸，更是嬌豔萬狀。”

　　趙敏約張無忌小酒館見面，她心裡已經認定，抛棄自己的郡主身份，隻做一個普通女子，從此以後，粗茶淡飯，遠走天涯。

　　4

　　我手邊的書，每兩年必須重新從頭看一遍的，就是《紅樓夢》《史記》和金庸全集。

　　最初，我隻喜歡繞着主角轉，但是後來，越來越喜歡關注小人物。

　　比如，林平之出場，身邊跟着的幾個镖師，寥寥幾句神态語言，可以看到有人會來事兒，有人會逢迎，有人性子直脾氣暴，有人沉穩老實，這簡直每個都是身邊人啊；

　　比如，在紅樓夢裡出場幾分鐘的馬道婆，進賈府一趟，上至賈母，下至趙姨娘，每個人那裡都混到了一筆錢，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簡直是行走的教科書；

　　比如《史記》裡寫到，劉邦當年好吃懶做，不僅自己去哥嫂家混飯，還領着狐朋狗友去，嫂子不堪其擾，每見他們去就刮鍋底，意思是沒飯了。後來劉邦做了皇帝，大封劉姓諸王，唯獨把嫂子的兒子封為“羹颉侯”（刮鍋底的侯）。

　　想想，年少時候讀書，都喜歡代入主角，想象自己就是大俠，自己住在大觀園吟詩作賦，自己稱王拜相，哪怕是輸了也要像項羽一樣，酣暢淋漓，烏江自刎。

　　可是長大了就知道，世間哪有那麼多主角，如果真在江湖裡，你可能根本不是令狐沖，在林平之家做個镖師已經相當不錯了（當地最知名大企業的鐵飯碗）；

　　如果在紅樓夢裡，當主子的幾率太小，也不願意當丫頭，那可能就是劉姥姥了，為生計奔波，進賈府一趟眼花缭亂（想想不久前，我們還為人家40多萬的一頓飯驚歎，其實也差不多呀）；

　　如果在《史記》裡，别說壓根混不上個名字，就算像劉邦的嫂子一樣，也是燒了高香了——某天一個親戚突然就發迹了。事實上，親戚發迹不常有，更可能是像這個嫂子一樣，在親戚的雞毛蒜皮間糾結。

　　所以江湖到最後，都是平常人。

　　就像我們終于長大，品嘗了許多做工精巧的美食，然而最終陪伴自己的，依舊是家常的一蔬一飯。

　　文 | 李肖肖 編 | 阿南

　　這是食記君為您分享的第777期匠心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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