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陽症

　　人的肉體和精神都是充滿奧秘和世界。不久前，正當城市居民為“人體特異功能“和各種新、老、土、洋流派的“氣功“所迷惑的時候，不料我國的最南方卻暴起一股稀奇古怪的“心理傳染病“----成百上千的男子感到自己的陰莖縮入腹中，危在旦夕……。一時間，驚恐喊叫如大難臨頭，慌倉倉似魔鬼追趕，罹病的男子揪住陰莖象無頭蒼蠅滿街亂竄，驅鬼趕邪的隊伍架着石獅石狗四處活動，家家門前披紅，人人身上佩帶藥符，夜裡鑼鼓鞭炮齊鳴，燒香拜佛的巫師在弄神做鬼，把人帶入一種神秘、恐怖的世界，村莊一個又一個地戒嚴，一個幽靈在人們心靈的上空回蕩，這就是：

　　１９８５年，海南島流行的縮陽症

　　縮陽症（Koro，馬來語）的最大特征在于患者突然間自感陰莖縮小或縮入腹中而産生極度的死亡恐懼。少數女性則自感陰唇或乳頭内縮。此症在我國南方及東南亞華人中間最為流行，在海南島則基本上每十年有一次大的流行。最近這次流行積累了一些數據。這種奇特的“傳染病“流傳基本特點是沿交通路線，先從西海岸幹線公路由北向南，再由西向東流傳，并且傳播速度很快，例如從３月上旬東方縣出現第一例病例到４月中旬就已傳到了崖縣的三亞市。

　　“我們對儋縣的１２個村子進行了調查“，海南省安甯醫院朱國欽、葉廷蔚醫師在《中國心理衛生雜志》２卷３期（１９８８）上報告說，“發現罹患率為３．２％；病者多為男性青少年，３０歲以下者占８５．８％，男性約占８０％“。

　　關于這次縮陽症流行的時間、範圍和病人的确切數字，各家報道不一。“１９８５年４月，一個海南乞丐把消息帶到了大陸（雷州半島），從而引來了這次流行的第二個高峰“，夏威夷大學醫學院精神科曾文星教授及同事在《跨文化精神病學研究評論》２５卷１期（１９８８）撰文指出，“從海康鎮（音譯）沿半島向北傳播，一直到湛江市才停住。……在１９８４年１１月～１９８５年５月的流行中，約有２０００多人發病“。而廣東跨文化精神病研究組在北京１９８５年８月１７～３１日的世界精神病學協會跨文化研究部的區域會議上則報告“海南病人２０００個，大陸病人估計也有２０００個“。另有人報道：“由海南島到雷州半島，波及１６個縣市，持續時間長達１０個月，罹病人數超過３０００例。“

　　◆解剖學的神話與心理上的反應◆

　　肉體與精神、軀體與心理或身與心，甚至物質與意識一直被當作完美的對比，經過無數的嘴巴傳誦過無數遍了，但今天我們才發覺，對于二者之間的微妙關系，實際上我們仍知之甚少。這樣，不僅舊的迷信不能夠徹底打破，新的迷信反會打着各種各樣的招牌四處愚弄人們的良知。在這一點上，縮陽症就是一個好例子。

　　從人體解剖上來說，男子的陰莖不可能縮入腹内，女子的乳房也絕不會縮進胸腔，但患者的确能體驗到一種特殊的感受，即陰莖或乳房陰唇縮小并縮入腹内或胸腔而緻死。所以每遇病發，病人或親人總是先緊揪住陰莖以使病人放心，他的陰莖還沒有完全陷進去----盡管陰莖的實際尺寸變化并未超出生理的範圍。

　　縮陽症的常見臨床症狀是焦慮、緊張、心煩意亂、怕死感、心悸、全身發冷、陰莖抽動、陰莖麻木、陰部發涼及陰莖縮入感等。

　　海南島民間治療縮陽症的傳統方法是給病人灌辣椒湯（０．５～１．５斤）或用辣椒（或其他任何“陽“性豐富的東西如大蒜、生姜等）塗擦陰部或乳房。所有病人事後均稱當時吃辣椒湯根本不覺辣味，等感覺辣味時，發作很快終止。“正是由于民間采用的這種不科學的處理方法，而造成不良後果“，郭蓮舫、戴君君在《心理與疾病》（夜讀叢書）中寫道。還有的學者認為縮陽症是一種“與社會文化背景有密切關系的心因性精神障礙“或“流行性癔病“，但都忽略了此症濃厚的性的色彩，因而至今無人能回答著名精神病學家莫菲博士的疑問：“根據它在中國的情況，把它當作一種獨立的病症也好，看作是焦慮性神經症的一種表現形式也罷，有一個問題則是回避不了的，這就是？“

　　縮陽症病人的自身感受如何？請看下面的病例（根據伊立克“縮陽流行病“）：

　　病例一，１８歲，單身，來自保滿村（音譯）的農校學生。

　　５月２０日晚，我在半夜醒來感生殖器又痛又麻。我伸手摸陰莖，覺得陰莖不在了，隻剩下一個手指節大小的一點兒，它正在縮小，消失。我高喊“救命“，家人及鄰居一齊來抓住我的陰莖。他們用魚網罩住我，并用桃樹枝子抽打我的全身。但不打我的頭。他們說已把鬼套在網中了，是個母狐狸精，專收男人陽具。他們邊敲鼓放鞭炮邊抽打，并大聲斥呵：“狐狸精，離開他！“他們使勁拽我的陰莖。用桃樹抽我不痛，但拽陰莖有點痛。過了一小時左右的時間，我覺得好多了。但到淩晨兩點，我又覺得陰莖在縮入。他們重複剛才的做法，直到把狐狸精“打死“，我的陰莖才出來了。現在我的一切正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病例二，２０歲，單身，來自湛江農村的一位會計，無精神病史。

　　１９８５年５月１４日我在家複習夜校課程，忽然聽到吵鬧、鼓鞭之聲。我出來問鄰居。“鬧鬼了，到處都有人碰上呢！“我隻是聽人這麼說，但未看到鬼。人們紛紛傳說鬼使男人生殖器和女人乳房縮入腹内或胸腔。我回到書房。……在夜裡１０點過２０分鐘的時候，我看到窗子開了，并聽到有人跳進卧室。我點上火把搜索，未見異常，就又上床了。我感到面前有個什麼東西，但伸手摸索，什麼也沒有。站起來找，也一無所獲。我感到一陣冷，回床上也睡不着。我在顫抖。突然間，我感到生殖器正在縮入腹内，我嘗試着去抓住它，……我感覺不到它了，隻留下很小一點點。我一步跑了出來，向鄰居求助。一位鄰居馬上點起了鞭炮，敲鑼又打鼓；另一位鄰居用魚網把我扣在下面，然後用兩根筷子緊夾我左手中指，據說這樣可以驅邪。他們把我的手夾了一個小時。其他鄰居輪換着拽緊我的生殖器。與此同時他們一直在敲着鼓。他們還用菜刀剁地闆并大喝：“鬼，出來！“他們還用鞋抽打我，實際上他們是在打鬼，一邊打一邊喊：“鬼，出來！你如果留在裡邊，我們就殺了你！“我一點兒也不感到疼。我隻非常害怕，我以為我會死……。我的陰莖開始流血了，都是由于拽得太緊……。現在我躺在床上仍然感到呼吸困難。我的床上挂上了鐘馗像，并點上香，這樣他就會保護我了。鐘馗能驅鬼。

　　◆曆史悠久缺乏研究◆

　　海南島和雷州半島的居民據說是隋唐期間由中原移來的，現在分别講海南方言和雷州方言。他們與廣東省其他地區的居民不同，後者雖也是在同一時期從中原移入，但遷移路線不同，現在使用廣州方言。在海南島中部山區地帶還生活文化上極不同的黎族和苗族。

　　曾文星教授認為縮陽症隻流傳于海南及雷州半島上的農民及漁民間。這些人的頭腦中存在着一些特殊的性信仰，包括精液珍貴，如“一滴精，十滴血“。這種信仰教導人們，男人應該守精禁欲。許多老人認為鬼沒有陰莖，若投胎轉世，隻好來人間取。還有傳說諸如一個女鬼扮成狐狸和美女就為收集陰莖等等。是否這些鬼神迷信在傳播縮陽症的過程中起了作用？是否患縮陽症者在生理上有某些異常之處？這是需要進一步研究。不管怎麼說，縮陽症在我國是曆史悠久的。成書于公元前後１００年間的《黃帝内經》中即有所謂陽具“縮入腹内，不治“的記載。清同治二年（１８６４年）海南島《儋縣志》記載“陽縮入腹者，不治“；《崖州志》也記載１２０年前清辛酉十一年在崖州“縮症行，男縮陰、女縮乳和縮耳、舌等處，用姜擦及爆竹轟之即行。間有縮盡死者“。直到解放後曾于１９５４，１９６２，１９７４等年也分别有過大規模流行。可惜未留下科學的記載。

　　自６０年代以來，縮陽症在新加坡、泰國及印度的東北方也有過幾次大規模的流行。在世界其他地區，也間或發現個别的縮陽病例。對此，海外的學者都有詳細的研究和報道。對于我國的縮陽症，早在１９３１年，著名德國性心理學家、柏林性學研究所創辦人赫希菲爾德來我國考察中國人性生活時就留有記載。不過一直為人們所忽略。

　　其實，縮陽症除在我國南方（如海南省）及東南亞華人中間或流行發病外，國内大陸各省零星散發的個例并不少見。據所知，隻要治療及時和恰當，真正死于本病的很少，但“恐死症“卻普遍存在于這些病人中，這是與社會習俗和精神心理因素有較密切的關聯的。

　　現代醫學尤其是現代性醫學中尚未見将縮陽症列入與性有關的疾患而加以系統的詳盡讨論，這可能是對其臨床意義和與性醫學的關系尚缺乏充分認識所緻。其實，本病常多起病急驟，痛楚莫名，由于精神心理方面對病人的壓力很大，常有不少病人對此驚恐萬狀，以為死之将至，非僅病發當時毫無性欲及性能力可言，即病後一段時間内，亦多因心有餘悸而性興奮明顯抑制，故中醫将此列為與性有關的疾患是有其臨床意義和理論依據的，它也可能為現代性治療學提供新的思路和線索。

　　◆祖國醫學對縮陽症早有探究◆

　　中醫習慣上認為，此病在男子則稱“縮陽症“，是陰莖或陰囊引縮，伴有下腹拘攣疼痛的一種症候群。縮陽亦可見于女子，不過多改用“縮陰症“名之，其發病部位不僅在外陰，且大多表現為縮乳（即乳房内縮攣痛）。本病一般以青壯年多見，其臨床表現有的為虛證，有的可為實證，但不論男女，隻要其辨證分型相同，則其治療原則和方藥大體相似。

　　我國成書于兩千多年前的中醫經典醫書《黃帝内經》中，就曾對本病病因、病機、證候進行過探究和總結。如該書的《素問・至真要大論》一篇中曾說：“諸寒收引，皆屬于腎。“大意是說，當腎氣虛衰而感有陰寒的病因時，則可導緻腎所主司的前陰（即男女的外生殖器）的收斂和引縮作痛。此外，該書的《靈樞・經筋篇》曾說：“足厥陰生筋……上循陰股，結于陰器，傷于寒則陰縮入。“因為中醫認為“肝脈繞陰器入少腹“、“寒主收引“，故寒濕陰滞足厥陰肝經脈絡，亦可緻縮陰症，這是與厥陰肝脈環繞生殖器并走入下腹的解剖生理有密切關系。《内經》的作者進一步認為，肝之經筋受病，則可引起生殖器的病态反應，由于内傷（如房勞太過）則陰莖痿軟不舉；由于直中寒邪則外生殖器可痙痛内縮。故縮陽症主要是由于肝陽或腎陽虛弱，外感寒涼，如久卧冰冷之地、或天寒入水、或嗜食生冷、或房事受寒等，均可因寒侵肝腎之經，引起陰莖内縮、小腹攣痛、陰部發涼抽動、畏寒心悸、心煩意亂、焦慮緊張和怕死感等症。從前文所舉海南等地的本病流行多在春寒料峭、風雨肆虐之際；國内病例亦多在感寒或房事受涼之後急發，即可佐證一斑。

　　雖古人提出的上述有關本病病理生理等論點，不一定盡如人意。但它卻是中醫長期醫療實踐的理論概括，迄今依此指導臨床診治仍有顯著效果，故這一形成于兩千多年前的有關本病的研究理論，雖“曆史悠久“，但仍不失瑰寶之光華。

　　◆中醫的辨證施治◆

　　根據上述古典醫學理論和曆代有關實踐，現代中醫常将縮陽症分為兩型進行治療。

　　（１）腎陽虛衰型、命方火弱，陰寒内生，因寒性凝滞而收引，故可使外生殖器拘急攣縮、睾丸及陰囊上提而掣痛。其症候除陰囊退縮、睾丸上提近腹，時發陰莖掣痛外，常伴有小腹冷痛、形寒肢冷、腰膝酸軟、面色蒼白、脈象沉遲，舌淡胖、苔薄白等症征。由于此型病人發病多由于腎陽虛、内寒生，故中醫習慣用溫補腎陽為主之方，如金匮腎氣丸，酌加滋陰益腎、散寒行氣、活血通經等藥以收振奮腎陽、溫煦宗筋之功效。

　　（２）寒阻肝經型，或衣着單薄，寒濕入侵肝腎經脈，氣血凝滞，外生殖器收引，少腹冷痛；若腎氣素弱，突感寒濕，則更易發生本病。其症多突然起病，前陰涼冷，陰莖内縮掣痛，睾丸上竄，陰囊及少腹攣急，甚則周身寒戰發冷，舌淡苔白潤，脈弦或弦緊。因其寒滞肝經，故主要治法在于溫經散寒，理氣止痛，可用暖肝煎，輔以柔肝舒經、養血通絡之藥，使氣機調暢，筋脈舒展，寒凝消散。

　　此外，若病情緊急，可即用鮮蔥一大束（或姜、椒亦可），搗爛以酒炒熱，敷臍部與小腹，複以盛熱水杯（或熱水袋）于上熨之，以救其急。

　　另外，對腎陽虛衰者，亦可用針灸治療，常用穴位有三陰交（雙側）、氣海、關元各灸五壯；亦可用艾條懸灸龜頭約１０～１５分鐘，使四肢及陰莖轉溫，内縮掣痛即可停止。

　　有人認為，群衆中用灌辣椒湯救治此類病例是“不科學的處理方法“，可“造成不良後果“。其實，按照中醫“寒者熱（溫）之“的治則理論分析，民間的這種急救措施，雖不盡善，但也無可厚非。

　　◆從幼童病例的啟示◆

　　據有關文獻報導，縮陽症“病者多為男性青少年，３０歲以下者占８５．８％“。這一調查結果是基本上能反映本病的特色的。據此，有的學者則提出了所謂“特殊的性信仰，包括精液珍貴，如'一滴精、十滴血'等“以及某些學者認為縮陽症是一種“與社會文化背景有密切關聯的心因性精神障礙或流行性癔病“的看法。很明顯，這些看法與前述祖國醫學對本病發病因素唯物觀的認識是頗不一緻的。古代中醫認為，縮陽症發病的物質基礎是肝陽或腎陽之虛，其誘因為外寒直中（即寒邪的直接侵襲），且通過中醫藥的補肝腎之虛和溫經散寒功效的發揮，此病可愈。當然，我們也不能說，此病全無社會文化和精神心理因素的影響。

　　從某些幼童病例看，似乎可以說明如下幾個問題：

　　（１）縮陽症雖多見于青壯年，但對幼小兒童的發病也不可忽視。

　　（２）幼童病例亦有禀賦陽虛、感寒凝滞經筋者，其治法用方與成人的辨證施治原則基本一緻。

　　（３）如某例６歲的幼童，應該說是難能理解和存有所謂“精液珍貴“等性信仰的，故其發病隻能以如上所述的體内外物質基礎來解釋。

　　（４）幼童對社會文化的接受尚少、精神心理活動也甚單純，故很難說在此幼稚年齡突發縮陽症是由于“心因性精神障礙“或“癔病“所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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