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是一個勤快的人。
在家時,主要是媽媽做飯,不論多麼簡單,我也吃得開心;在外面時,大多跟同事或朋友一起,每人點一個菜,邊吃邊聊,輕松惬意。
但到了東京後,我開始一個人住。自己做飯,和刷牙洗臉一樣,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為什麼呢?
原因有二:一是錢包吃不消,二是身體吃不消。
日本的人工服務費貴,外食價格高,随便一個拉面就近千日元(合人民币67元),超市最簡單的便當也要四五百,頓頓外食難以持續。
同時,日式烹調大都原生态:要麼生冷,如各種魚片壽司;要麼高油高鹽,滿眼炸物漬物,難得一見的綠色,是飯盒中擺放的青草形狀剪紙......
初到東京時,因為好奇,我在超市買便當、吃路邊的拉面、快餐。結果還不到兩周,身體就發出了警報:喉嚨火辣辣地痛,又持續發燒。
去看醫生,說是風邪感冒,但我總覺得:是因為太久沒有吃到熟悉食物的緣故。
就這樣,我開始試着自己做飯。
第1步,買菜。小時候,我特别抗拒跟媽媽去菜市場,因為那裡又髒又亂,氣味并不宜人,遇到下雨天滿路泥濘,舉步維艱。
更不必說比賽似的叫賣聲、讨價還價、家長裡短,讓我覺得頭都要炸了,隻想快速逃離。
但如今,逛菜市場,對我而言,更像是家門口的旅行,不僅色香俱全,還有交流溝通。
紅彤彤的番茄,皮薄個大,裡面的汁水似乎要滿溢出來;碧青青的黃瓜,盤靓條順,散發着特有清香,最是消暑。
玉米身披淺綠色外衣,仿佛還沒睡醒就被人采了來。拿起輕輕撫摸,生怕擾了它的甜夢。嗯,青紗下的軀體結結實實,煮出來應該不錯!
看到每種食材,我就會想象它們綻放在盤中的姿态,然後為最打動我的組合轉身。比起衣服鞋包,還是這些活色生香的東西更令我動心。
因為是一個人吃,所以做選擇時隻需考慮自己的喜好:想吃的菜、如何烹饪、怎樣調味......在看似繁瑣的步驟中,一點點拼湊起失落已久的自我。
成為“社會人”後,我們有太多需要顧慮的因素,但為自己做飯時,可以把向外發散的注意力暫時收回,放到自己身上、放到面前的食材上、放到一口口的咀嚼上。
這是一段自我對話的時光。
第2步,烹調。滿載而歸後,我會将今日份的食物放在竈台,餘下的則分門别類,放進冰箱,看着暖橘色燈光打在食材上,小小的冰箱被填滿,便覺安心。
然後,回到竈台,在水流下仔細地清洗蔬菜、又耐心地将它們切成合适大小,開火起鍋。
味覺是非常私人化的感受,隻有自己,才知道此刻最想要的是什麼味道。
恰到好處的調味就像藥引子,可以勾出溫暖的回憶、安撫受驚的内心,激發出直面現實的勇氣。
我一直覺得,中國菜的精華,就在于調味。
陰雨天,做什麼都懶懶的,這時一點酸、一點辣,瞬間能滿血複活,神采奕奕。
病中,沒有胃口時,做一個最簡單的番茄雞蛋面,待出鍋時,滴上幾滴好麻油,拿筷子将那金燦燦的一汪攪散,頓時油花密布,香味竄起,深吸一口,心滿意足。
還有就是蔥姜蒜。這些我在國内時,從不樂意吃,覺得有氣味,但近來卻主動買回,幾乎每頓必放。
大概和有人到了海外要吃點故鄉的土一樣,對我而言,這些蔥姜蒜承載着的,是安定的力量。有它們的味道在,仿佛就不曾遠離。
有時,也會想偷懶,那就焖一鍋白皙晶潤的米飯吧!
北海道的“夢之光”或是“秋田小町”都是極好,揭開蓋子的一瞬間,在鋪面而來的米飯香氣中深呼吸,給饑餓的胃來顆定心丸,然後倒上一點紅鲑海苔或芝麻油香雞肉的拌飯料,看那些小小的金燦燦顆粒立在白茫茫的飯上,仿佛看見了”瑞雪兆豐年“(突然想起薛兆豐老師)。
然後,就可以揮舞起飯鏟,将這些滋味豐富的小顆粒和米飯攪拌均勻。翻騰的過程特别減壓:那是一個人的縱橫捭阖,電飯鍋中的宇宙洪荒。
拌到滿意後,再合上鍋蓋,讓餘溫和蒸汽幫助它們結合得更加深入緊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邊等待,一邊就可以準備餐具、泡茶、洗水果。
待準備完成,打開蓋子,向着一鍋油光發亮、内涵豐富的米飯開動吧!
第3步,品味。食物對心靈是有治愈作用的。
吃東西時,往往是我們最放松的時刻:卸下警戒與防備,隻是一口口地專注地咀嚼、下咽,讓空空的胃一點點被填滿,本來慌亂不安的心也随之一點點安定下來。
待到一份食物吃得幹幹淨淨,食物的能量也仿佛全部進入了身體。
吃青菜時,咯吱咯吱,鮮嫩的汁水流出,仿佛能看見牙齒将細胞壁切開,細胞液流出的微觀場景;吃肉時,啊嗚啊嗚,眼前浮現出非洲大草原,又走馬燈式地回顧了人類進化史,不由得感激未曾謀面的祖宗們,讓我們站上了食物鍊頂端。
吃米飯時,要細細咀嚼,充分感受米飯被牙齒碾碎、澱粉在唾液酶的作用下轉化成麥芽糖。舌尖是對甜味最敏感的區域,一定要好好利用。
日語中有個詞,叫做“味わう”(ajiwau),是“品味”的意思。而單獨的“味”則讀作“あじ”(aji)。多麼貼切的描述!所謂“品味”,就是能對味道發出一聲“Wow”的贊歎!
吃飽了,就會有種微醺的幸福感,暫時麻痹自我,切斷豐富得過分的感受系統。飽腹感就像是個安全氣囊,擋在我和現實之間,告訴我:不用想那麼多,現在這樣不也很好嗎?
張佳玮寫過一篇文章,說自己在法國留學時,不開心了就打上五六個蛋,放很多油、很多料,做一鍋油汪汪的蛋炒飯,大口吃掉;再泡上一杯熱氣騰騰的濃茶,喝完,打個帶着油香味兒飽嗝,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
這個情節一直留在我心裡,覺得是個頗為不錯的辦法。
有太多事需要時間,心急也沒辦法,反倒是吃好喝好那麼悠悠然往前走的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到了。
如同蘇轼寫東坡肉的那句:“火候足時它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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