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失眠了，原因是睡前刷網上的信息。所以以下是很私人的一則：

先說說失眠的原因。

1.

一方面看到了很多河南災情相關的報道。看到5号線最後一節車廂裡的生死故事， 看到從5号線被救出後原地跪了六個小時、救了十幾個人的年輕試工醫生于逸飛；看到京廣隧道的故事，看到經曆過北京721特大暴雨的普通人侯文超在京廣隧道，努力地蹚着水拍一輛輛車門，催促他們棄車逃生——很多人不知道，車子泡了水，中控失靈就再也打不開車門了。

（看到這裡，想起北京721雨災發生的時候我還在北京，剛剛從大學畢業。我家住在雙井，就在出事的廣渠門橋對面。暴雨過後的幾天，有同學在學校裡劃小船出行，紛紛戲稱來學校看海，還不明白災難的意義。）

另一方面，也看到在南京機場工作的朋友發朋友圈說去集中隔離，還有其他南京的好朋友發朋友圈說封路了。

2020年初國内疫情暴發的時候我和媽媽還在意大利。當時猶豫過要不要回國，幸好有着對國家的信任，我們及時回來了（後來的一年多裡，有多位美國朋友都跟我表達了對我們的疫情管理的羨慕之情），還在歐洲疫情暴發前，從西班牙帶回來了最後一批能買到的口罩。隻是我突然意識到，其實疫情在我們身邊，已經有一年半那麼久了——每個人的生活都被它改變了。

2.

還看到一些關于近日吳亦凡事件的信息（此時說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似乎顯得十分應景）。

無論“想不想紅”“想不想要錢”，警方曝出的信息，都足以證明吳的确存在不當行為。“以挑選mv女主角面試為由”被實錘——這就是權勢，在權力不對等的場景中，沒有知情同意可言。

（我想很私人地說一句：看到了很多人因為這次的事在互相抨擊。有人一邊說着“吳沒犯罪他事業毀了他很冤”，一邊罵着“女生不是好東西都成年了隻能怪自己幼稚想紅”——女生不是完美受害者，想利用吳做錯的事獲取利益，女生道德不完美。這就能夠說明吳的一系列行為是沒有問題的？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就算對方也錯了，也不能證明自己就是對的。）

（另外，吳也想紅也想賺錢，這叫作夢想和抱負。那為什麼換成這位女生想紅想賺錢，就好像是一種應該被看不起的恥辱？現實生活中，有野心的男人常常被嘉獎，就算走錯了路還能被贊一句“一代枭雄”；而有野心的女人則總被污名化，承受着各種各樣的貶低，甚至懷疑她們出賣肉體——這一類的揣測在生活裡真的很常見。）

看吳亦凡的同時，又看到了我藍天救援隊，真正的平凡人的偉大。他們分布在全國各地，都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其中很多是社會裡“不起眼的小人物”——賣早點的、便利店小老闆、普通學校的老師等等。他們抽空參加培訓、救援——這個機構沒有一分錢的收費，全員自費參與全國各地的重大災害救援。

有特權的人展露了被特權異化以後的人的黑暗，普通的人卻彰顯着普通生活中的人的光輝。放在一起看，格外令人心生感慨。

3.

不過我今天最想說的是：這樣的世界——無論是過去一年多在疫情中積累下來的，還是最近正在發生的，都足以給浏覽信息的我們造成二次創傷。

從心理學的角度，由于人類本能的共情力，當我們面對他人的創傷時，我們也會感覺到痛苦。而當我們持續共情他人的痛苦，就有可能由于“共情疲勞” 出現低落、抑郁的情緒——就如同是一種心靈的過載，因為過載，造成了對心靈的損失。

我是一個比較敏感的人，疫情後以來，尤其是在比如今晚的這樣一個失眠的夜晚，我能夠感受到自己的緊張和不安。這種緊張和不安并非來自我周遭的生活，或者我自身的處境，而是對我們所身處的這個世界感到不安——世界毫無疑問已經改變。

我們以往也經曆過重大的災難，但世界似乎都比這一次更快地恢複了“正常”（雖然事實上它也已經被永久地改變了），但至少在我們的感受中，生活有它自己的力量，回到了正軌，以我們慣常的方式延續。

但這一次，可能是因為疫情一直如同跟随着現世人們的憧憧鬼影，遲遲不肯退散；也或許是因為令人心碎的事件還在不斷地發生，我們的世界，遲遲沒有恢複到我們過往認知中的“正軌”。

甚至我們開始擔憂：或許它已經再也沒有辦法回到我們記憶中的過去了。或許它再也無法恢複“常态”。

4.

我想，其實很多人的生活都在被這個世界當前的局面影響着，隻是他們自己還沒有意識到。我們每天細節的生活中的小矛盾、有時候沒由來的不耐煩，我們面對自己的人生選擇時的糾結、迷茫和恐懼，我們的負面情緒，我們的無力感，我們有時突然行動地不像我們自己——這一切都很難說完全來源于我們自己，沒有受到外界影響的加成。

或者說，我相信大多數人其實都受到了外界這種處境的加成。如果災難繼續發生，人類的心靈狀況還會變得更差。

任何新的事情都會給人造成壓力感，哪怕是好的事情。心理學實驗顯示，離婚會造成極大的壓力——但其實結婚也一樣會。更何況我們當下所面臨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意味着什麼的、新的世界。

榮格說人想要獲得幸福，需要5個條件，最後一個條件是擁有一套足以能夠幫你面對vicissitudes（世事變遷的意思，我很喜歡這個詞的讀音，讀起來就有那種“世事變遷”的感覺）的人生哲學。

這是因為，一個人經曆地越多，ta的認知就越複雜，ta的三觀因此也變得更豐富靈活，有更大的概率能在“世事無常“發生的時候，讓這個事件被自己的三觀容納和理解，這時一個人就不太容易被這次無常打倒。

而當外界所發生的世事變遷，超過了我們過往建立起來的三觀的容納程度，我們難以理解，那我們就有更大的概率感到現實讓自己難以接受，甚至感到自我被摧毀，需要重建。

而我們所面對的眼下的這種全世界規模的“世事變遷”，已然超過了我們絕大部分人的人生哲學所能夠容納和理解的。

5.

在這樣的世界中，感到無來由的更大的壓力感、疲勞感，都實屬正常。我并沒有什麼高明的方法可以給大家。如果非要給建議的話，首先要覺察到自己“額外産生的”那部分感受——不同的人感受它的方式也不盡相同，可能是壓力、緊張、不安、疲勞，也可能是身體上的不舒服。

然後去理解這部分感受，是由于我們正一起面對着一個壞事重重的世界所導緻的。接納這種感受，不試圖“完全擺脫它對自己的影響"。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身在其中的我們，必須學會相互依靠。我們已經真正走到了一個“除了彼此我們一無所有”的時刻。盡管我們似乎也已經走到了一個沒有共識的時代，在推薦算法的加持下，有同樣觀點的人被更加密集地聚合在一起，不同觀點的人群之間的争鋒似乎空前強烈。

但一個重要的事實是，我們面對着同樣的困境。我們如同同情自己一樣，同情他人——我們都已經與“災難”共處了太長的時間。最終，這種“共同存在”的陪伴感，能帶給我們許多希望與撫慰，能讓我們在困難的時刻也有樂觀的笑容和幽默的精神。

就像我在豆瓣上看到的這張新聞圖片——我的一位親愛的豆友對它發表了評論：原來傳說中拯救人類的諾亞方舟，是農村鏟車的樣子。

願每一個人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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