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在呼喚,無論多忙,今天你定要回一趟了。
一周前,你收到了張灑金請柬,出村入村的路要改造加寬,村頭要豎牌坊,你作為在外打拼的一個被列為邀請對象。這個請柬隻寫了捐款倡議及捐款時間,不像從前還一定要有“定于某月某日某時在某某酒店舉行座談會”的約定。前些年村裡集資打吃水井,你一樣也收到過請柬,錢拿了,一樣沒去“座談”。
你心裡五味雜陳。村莊這些年與你有什麼來往,什麼時候還會記起有個你?打水井,順水管,修村路,總會向你發出邀請,你算是個人物嗎?有道是“有錢出錢,沒錢出力”,還有句話叫“有權出權”,當個官也能辦事,能為鄉親父老辦點大事,如果想辦的話。這時候,村裡的工程不用你兩腿泥巴做壯工,也無需你指點江山出主意。要你做的,你懂的。
這個世間人們有“兩怕”:一是要命,二是要錢。除了這“兩怕”,怕還沒有哪一項讓人擔驚受怕。凡有人向你讨錢,總要感到不很情願。你自歸為尚屬良善之類,但還沒有修煉到誰都可以拿一把的地步,所以故鄉一提出錢,你總要想起自己沒有混好,想起這些年心裡事事的不順來,心裡有憋屈,也不免生出種種的計較:點到意到,先就被自己看輕;有多大葉子包多大粽子,又怕被鄉親們眼裡的尺子打量;打腫臉硬充,又不是你做人的調門兒。做事“出格”,與在外混的鄉親們也是一個參照,怕落下“下雨潑地——假積極”的埋怨。
拿,還是不拿,這是不成問題的問題。沒有人伸手向你硬要。多多少少,有一種不被重視的感覺刺撓着你。可以放棄嗎?你想,人可以放棄所得,放棄權利,但不能放棄付出和義務。況且,家鄉遺棄你了嗎?
回鄉的路隻有一條,你沒有其他選項。你選擇了回去,在這個天氣有些凄慘的日子裡。天沉着張臉,四五天了一直沒有開化的兆頭。
你走上進村的路,兩車道的道路已打成了水泥混凝土的,兩側還留出人行道。村口,吊車挂起一串長鞭,發出震天的響聲。這個天氣,阻滞了鞭炮聲的腳步跑出更遠。按照家鄉的舊俗,人們蓋房安門,一般要在門框上貼副對聯,如“黃石公擇就吉日,姜尚父安定祥門”;如“昨日姜尚從此過,說是今日安門好”。今天你回來的可是時候,牌坊基座剛剛安好,趕上牌坊奠基,心裡湧起莫名的激動。
一個人,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總要有一種歸屬感,衆裡尋它,職位,金錢,權力,職稱,這些顯然與你隔着山萬重,水萬重。對于生活,它們可能是構成幫你改變的元素,但它們不是你的皈依。
你拿出一個整數,收款人吃了一驚。她是在隊裡跟你一塊兒下地幹活過的一個姐姐,她說:“有些多了,你拿三百就不少。”知心腹的話讓你心裡一動。她大概也知道你在外面混得怎樣。你心裡的小算盤珠子自然撥了幾撥,但再抽回兩張,你卻伸不出手去。捐出了該捐出的,你回家的目的就達到了。一個人的歸屬是在血肉裡融彙着的。你在下生時,就打上了生命的胎記。一個人無法選擇故鄉,正像他無法選擇父母。牽挂是一份未了的情意,心心念念的一個情結。人并不一定要等到“樹高千丈,葉落歸根”,也未必一定要埋骨異地。捐是為了盡上本分,不是為了流芳百世。生不立傳,你厭惡把自己的名字镌入石碑。
你的家鄉文化厚重,是春秋戰國時期齊國故城所在地,輔佐周文王、周武王打下周朝八百年基業的姜尚封齊立國。你的家鄉在齊城大城東北部,展出一百餘匹戰馬骸骨的春秋東周墓殉馬坑展廳,就在村頭,把遠遠近近的人吸引了來看。著名評書演員劉蘭芳下了車,被坐着馬紮的老人攔住,要她來上一段評書。劉蘭芳滿面燦爛,精神飽滿聲音洪亮地就給老人們來了一段《楊家将》,為老人們,為全莊人留下了美好的記憶。殉馬古迹曾是鄉親們的驕傲,或将一直都是。
寬闊的出村路延伸出去,把人們運到四面八方;石牌坊巍然屹立,承載着鄉親們出入平安、幸福吉祥的期望;綠樹簇擁,道路通暢。明天是美好的,小村是安靜美麗的。明天可期。
“孩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沒有嫌棄子女的父母,嫌棄父母的兒女怕也不多見吧?故鄉,是你在他鄉看到的鄉親們臉上安泰的笑容,是掐一朵故土的菊花泡進你他鄉茶杯裡的袅袅清芬。故鄉,沒有人提起,也沒有人忘記,但它寫進了你的血脈筋骨,是你生命的基因和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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