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 月 3 日，長沙嘉桐街，"啊英便利店"的老闆劉長英。劉長英被查出患有乳腺癌和宮頸癌，病情目前穩定。圖 / 記者金林

與湖南省腫瘤醫院一牆之隔的嘉桐街，因為住滿了等待床位的癌症患者而知名。這條不到 400 米長的破舊街面，一切商業活動都圍繞癌症病人而設：小旅館、假發店、中藥店，甚至是出租竈台的大排檔。

這條街上，"啊英便利店"一點都不起眼，商店裡貨品的陳設和普通小商店沒有太大區别。唯一的區别是，來往這裡購物的顧客、逗留在此打麻将的人，基本都是癌症患者。"啊英便利店"的老闆劉長英也是一名癌症患者。

和很多癌症患者一樣，劉長英也是"晴天霹靂"般地知道了患癌的消息，也經曆了多數癌症患者遭遇過的恐慌和絕望。

不過最終，性格要強的劉長英和癌症達成了妥協。她還在病情穩定後，選擇留在嘉桐街，用開超市的方式，與其他的癌症患者開始了另外一段故事。

噩耗來得猝不及防

被查出癌症前，劉長英在長沙一家德克士工作。跟同事的一次聊天中，她聽說如果乳腺裡有不痛不癢的硬塊，就可能是腫瘤。劉長英愕然，"我就有啊，然後她們叫我趕緊去檢查"。

在省婦幼保健院一檢查，是乳腺癌。劉長英不信，又去了中南大學湘雅醫院，還是一樣的結果。

随後，劉長英在省腫瘤醫院做了乳腺切除手術。術後 10 天，她去做癌細胞篩查，發現同時患有宮頸癌。

醫生問劉長英，是先做宮頸癌手術還是先做化療。她已經沒有多少積蓄了，選擇了化療，"因為手術要兩三萬元，化療萬把塊錢就夠"。

劉長英形容做化療時的痛苦，疼得在床上爬來爬去。"病房裡吐得到處都是，吐那種綠色的水，汗珠這麼大。"劉長英掐着自己的指頭比畫着。

2014 年 2 月 17 日，劉長英和丈夫離婚。去辦手續時，劉長英的頭發因化療而脫落，她光着頭去領了離婚證。婆婆聽說後罵自己的兒子，"你這個時候跟她離婚不是招人罵嗎？"

第 4 次化療，無論身體還是精神，劉長英都支撐不住了。有一天，她站在醫院 3 樓窗邊，想跳下去，一了百了。但她轉念一想，萬一沒摔死，兒子的負擔就更重了。那時，劉長英的小兒子 5 歲，大兒子 22 歲，正讀大二。

當年寒假，大兒子知道媽媽病情，說什麼也要辍學打工，"至少可以不再向媽媽伸手要生活費。"

為了孩子一定要活下去

做完第五次化療，劉長英撐不下去了。積蓄已花光，親戚朋友能借錢的也都借了，她想去銀行貸一萬元，但貸不下來。

劉長英怕再這樣下去，不但人财兩空，還會給兒子增加還債壓力，就想放棄治療。

此時，一個乳腺癌晚期和一個肝癌晚期的病友勸她，"妹妹，看你年紀還不大，小孩又那麼小，不能放棄啊，錢的話你能去借就借，治好了還可以賺錢慢慢還。"還有一個病友默默在她枕頭下放了 500 塊錢，但劉長英當時剛做完化療，正不停嘔吐，連人臉都沒看清。

醫生本來要求劉長英做六次化療和四十次放療。她去放療預約登記處一問，可能要等一個月才能排到她，于是決定放棄，"算了，不治了"。

出院之後，劉長英回到老家益陽安化，每天早上四五點起床後運動一小時。因為做了手術，劉長英連舉起手臂都變得有些艱難，她怕長此以往血液不通暢，加速癌症複發，就每天做拉伸。

村裡的老人看着她奇怪的動作，心裡懷疑，"這個女人不是瘋了吧，天天在橋上拜天嗎？"劉長英也不理會，做完運動就去打麻将，"沒事做的時候會想自己為什麼這麼痛苦，但一打牌就什麼都不想了"。

當時她的頭發還沒長出來，打麻将時嫌假發戴着不舒服，就摘下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有人跟她開玩笑，"你是在變魔術嗎，一會有頭發一會沒頭發。"劉長英笑着說，"是啊，剃掉頭發當和尚。"

劉長英的病情在好轉，2016 年 3 月，去醫院複查時，她的體内已經幾乎沒有癌細胞了。但當年 5 月，劉長英小兒子的奶奶去世，在葬禮酒席上，她沒注意忌口，吃了一些公雞肉，6 月再去複查，宮頸癌複發了，之前受過的苦得再來一次。劉長英苦笑着說，"我可能就像唐僧一樣，要經曆九九八十一難。"

劉長英說自己原本是個好強的人，但生病之後開始把順其自然當做人生哲學。她現在隻盼着兒子早日成家，能幫他照顧小孩，"小的我應該是等不到了"。即使是劉長英這樣樂觀的人對自己的未來也無法做到信心滿滿。但就像她在微信的簽名裡寫的："癌症随時會轉移，把心态放好。聽天由命吧！活一天賺一天。"

開超市病友借給她一萬元

做完宮頸切除手術之後，劉長英留在長沙一家醫藥公司的食堂工作，因為對腫瘤醫院相對熟悉，會幫一些新來的患者去醫院預約挂号、打聽空床位。

她常在樓梯間看見痛哭的病人或家屬，這讓她想起之前幫助過她的病友，"我也沒能力找到他們，報答他們。想着要不在這裡找個店面，做點小生意。"劉長英想，如果能找到幫助過自己的人最好，如果找不到，現在得腫瘤的人那麼多，她也能幫一下别人。"我也沒有别的，就想作一個榜樣給他們看，癌症沒什麼可怕的，還是要堅強面對。"

去年八月，劉長英在嘉桐街租下了一個門面，因為積蓄不多，就先買了兩張麻将桌，此外還在門口擺攤賣水果。沒想到的是，時而湊人數的劉長英"被做局"，輸了四五千元，"幾乎每天賣水果賺的錢都賠在裡面了"。劉長英隻好把兩張麻将桌賣掉，店鋪也轉租了出去。

劉長英正在琢磨下一步怎麼辦時，一個病友建議她開個超市，賣點日用品。見劉長英囊中羞澀，那位病友還拿出一萬塊借給她，"讓我等她治病需要這筆錢時再還給她就行"。劉長英拿着這筆錢去進了一批貨，在麻将館的對面又租了一個店面，根據客人的需求一點點豐富商品的種類。

劉長英待人熱情，願意分享自己的抗癌經驗，病友們也喜歡坐在她的超市門口，冬天烤火，夏天乘涼，"我叫他們不要在房間待着，出來透透氣對身體好"。為了遮陽，劉長英還專門買了一張黑色紗網，支在門口的街上。

病人們在治療之餘，想要找點消遣娛樂轉移注意力，劉長英就又買了一張麻将桌，放在超市門口。每天早上八九點，麻将聲如約而至，常常持續到晚上十點多，隻在午飯和晚飯時會暫停兩個小時，"我一般也會建議他們打麻将不要超過三個小時，不要坐得太久，不利于血液循環"。

△嘉桐街

107 号的解憂便利店

傍晚，麻将桌旁的人們在散場前開始讨論癌症患者的飲食禁忌，劉長英也加入其中："桃子、西瓜、香蕉可以吃，但是不能混在一起吃。"她又講了一遍自己吃了公雞肉而宮頸癌複發的經曆，告誡其他病友注意飲食，"癌症就是吃出來的"。

隻要看見客人帶着醫用腕帶，劉長英就知道他大概率是癌症患者，便主動說"我也是病人"，給對方一些鼓勵或建議。如果有病友來買冰水，劉長英會提醒一句："化療期間不能喝冰的。"她能理解病人這時嘴巴裡一點味道都沒有，但生命更重要，"如果他非要買，我就不賣給他"。

做化療期間，劉長英一吃東西就不停嘔吐。醫生知道她經濟條件有限，就告訴她，不如去買些鴿子煲湯喝，"就算喝了就吐，在胃裡過一遍也好一點"。劉長英聽了醫生的建議，強迫自己一點一點吃，身體逐漸好轉，還省下了一筆錢。現在她遇到情況相似的病友，都會一次次地分享這段經曆。

坐在"啊英便利店"門口看病友打麻将的姚愛華（化名）是常德人，59 歲，今年四月被檢查出患有宮頸癌，目前已經花了 9 萬多元醫藥費。但因為之前在上海照顧剛出生的外孫，姚愛華忘記買今年的新農合保險，這筆錢無法報銷。癌症耗盡了她的積蓄，現在隻能依靠兩個女兒打工賺錢。

姚愛華一個人來長沙治療，即使是在做化療時一聞到油煙就想吐，還是不得不自己做飯吃。不用去醫院治療時，姚愛華喜歡坐在"啊英便利店"門口看其他病友打麻将。到了飯點，劉長英做好了飯，就叫姚愛華一起吃。來打麻将的病友如果想留下來吃飯，劉長英都不拒絕。劉長英店裡的麻将桌，一人收十元，一桌收滿 50 元為止。有人說她隻收這麼點錢還管飯太虧了，劉長英搖搖頭說，"沒事。"

嘉桐街上癌症病人來來往往，107 号的"啊英便利店"既售賣油鹽醬醋，也提供暫忘痛苦的麻将場。患者和家屬們圍坐在一起，讨論着病情和三餐，也互相鼓勵着。

潇湘晨報實習生王佳箐 餘俐芳 周詩情 胡鳴佩 記者宋凱欣長沙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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