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種疾病加上這樣的修飾詞，确實有點滑稽。疾病本身和道德沒有關系，然而當它和不道德的行為發生關聯的時候，這樣的修飾就難以避免。艾滋病正是如此，因為患這種疾病的高危人群是妓女(或者性工作者)、嫖客、吸毒者、同性戀者。而這些人的行為在很多人——如果不是絕大多數人的話——眼中，是不道德的。所以當你聽到某些人的歡呼，甚至昏頭昏腦的贊美這種疾病的時候，要明白他們在精神上并無障礙。事實表明，用這樣的态度來對待艾滋病患者，隻能讓社會自嘗苦果([注]泰國就是一個具有說服力的實例)。

　　将一種疾病加上這樣的修飾詞，确實有點滑稽。疾病本身和道德沒有關系，然而當它和不道德的行為發生關聯的時候，這樣的修飾就難以避免。艾滋病正是如此，因為患這種疾病的高危人群是妓女(或者性工作者)、嫖客、吸毒者、同性戀者。而這些人的行為在很多人——如果不是絕大多數人的話——眼中，是不道德的。所以當你聽到某些人的歡呼，甚至昏頭昏腦的贊美這種疾病的時候，要明白他們在精神上并無障礙。事實表明，用這樣的态度來對待艾滋病患者，隻能讓社會自嘗苦果([注]泰國就是一個具有說服力的實例)。

　　迄今為止我們治療艾滋病的辦法還不多，要發明類似預防天花那樣的有效的預防艾治病的疫苗，恐怕還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日，但這不是說我們完全束手無策，隻能任其殺戮。曆史的經驗表明，現代人平均壽命的增加，固然離不開現代化的醫學技術，但諸如公共廁所、城市下水道的出現，在提高人類平均壽命上的作用實際上非常重要，因為它們徹底改善了城市的衛生環境。然而所有類似于公共廁所這樣廉價的減緩艾滋病傳播的方法，由于道德和人們的觀念等等錯綜複雜的問題，在我國卻難以實施。比如免費發放注射器(這被認為是鼓勵吸毒)、至于引導嫖客使用避孕套肯定會在我們社會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長久以來，我們所面對的有關艾滋病的宣傳資料中，除了描述疾病的恐怖之外，最重要就是告誡大家要潔身自好。這樣的宣傳或明或暗的提醒我們，艾滋病不僅僅是一種病，還是一種和道德有莫大關聯東西。如果說得更明白一點的話，與其說它是一種疾病，到不如說是一種懲罰、一種天譴。就此艾滋病獲得了一種象征，成為現代人的恐懼圖騰。每當我看到這種傾向的宣傳資料時，總有一種所在并非人間的感覺，一種仿佛正在進行時光穿梭的神秘體驗。然而這樣的宣傳，多少有推卸責任的含義。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不知自愛，然而在這樣做的時候，至少已經将那些不幸的輸血感染的患者、因為不道德的丈夫而感染的妻子、絕對無辜的嬰兒等拒之于社會這個大門之外。

　　如果要追溯這種解釋流行性疾病傾向的起源，恐怕已經久遠得無法追溯。但在人類文明史上，這種解釋曾經盛行于中世紀的歐洲則是毫無疑問的。對于諸如黑死病這樣的瘟疫，神學家兼道德家就是如此這般的解釋。因為人們的生活腐化堕落所以遭受天譴。如用我國的傳統語言來說，就是上天震怒于是降下瘟疫，來大肆屠殺。雖然在瘟疫來到的時候，沒有勇敢的道德家勇于留下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們通常都躲在某個安全的角落高談闊論。曾經有很多種疾病上過這張天譴的清單，但伴随着現代醫學的進步，這張清單越來越短，就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愛滋病來了。看起來，醫學的進步，就是在慫恿人們的不道德傾向，一個不道德行為的幫兇。從這樣的角度看問題，确實非常的有趣，我想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這純屬扯蛋。至少在對于諸如霍亂、鼠疫、天花、流行性感冒等疾病上，但是對于艾滋病很多人如果不說大多數人的話，人們的态度是很暧昧的。或者更直白一些，對待艾滋病人人們的态度是歧視加非理性的恐懼。在他們看來，艾滋病患者最好是自己知趣躲在社會的某個陰暗角落獨自死去、腐朽成一堆爛泥。人們為了自保，将這些患者排斥在人群之外，将其孤立。這需要找到些讓自己安心的理由，在這個時候道德就出來扮演某種具有安慰的角色。他們活該如此!

　　對于人們的這種非理性态度，卡爾·薩根有很精彩的剖析，“在我們曆史上很長的時間内，我們懼怕世界以外的東西，害怕那些不可預見的危險，我們樂意接受任何能夠保證減少恐懼和消除恐懼的東西。科學在了解世界、控制事物、掌握我們自己的命運、保持安全的前進航程中一直在進行着嘗試，而且取得了巨大的勝利。現在，微生物學和氣象學所能說明的問題，在幾個世紀之前卻被認為是将婦女燒死的充足理由。”艾滋病帶來死神的邀請，人們的恐懼是符合天性的，莽撞行事的人很難為進化所賞識。而道德家們在不知不覺中違背了自己天然的反人類天性的傾向，就此推波助瀾、火上澆油。還好我們畢竟處在現代文明中，至少艾滋病人不會被燒死被活埋在這塊一向熱衷談論仁愛的土地上的某個角落。

　　當前媒體似乎開始出現了一些良好的迹象，至少已經開始或者減弱過去那種推波助瀾的宣傳策略，這多少讓人感到些欣慰。而這些迹象的出現，毫無疑問是因為首先在關于性、同性戀等這樣一些問題上人們的态度正在轉變。毫無疑問疾病本身隻是一個醫學上的問題，但在醫學沒有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之前，在我們不得不膽顫心驚的和艾滋病同行的時光中，對待疾病和患者的态度以及社會應該采取什麼樣的措施，确實是一個社會問題。視而不見乃至掩耳盜鈴的鴕鳥政策隻能讓事态惡化，不能解決絲毫問題。而僅僅依靠道德上的威吓對傳染病的防治曆來沒有作用，相反這隻能讓攜帶者和病人藏匿在人群之中，而沒有他們的積極配合預防是不可能的。我們需要這樣一種社會氛圍，讓那些攜帶者、患病者敢于站在陽光之下的氛圍。

　　加強性工作者的性衛生教育、免費發放注射器、乃至認可同性戀婚姻，所有這些都是廉價的減緩艾滋病發展勢頭的手段，然而由于種種原因這些手段很難為我們所接受。然而至少人們不應該希望依賴疾病來解決社會問題，如果性工作者是個問題的話。至于同性戀會成為一個問題，除了純粹的偏見外我找不到其他原因。

　　當一個人因為自己的過錯已經受到懲罰的時候，我們是否還應該無休止的加以指責?當一個人根本不是因為自己的過錯而陷入絕望的深淵的時候，我們難道還要再落井下石?将艾滋病患者抛棄在社會的邊緣，是因為道德還是因為恐懼?這是個問題。

　　雖然艾滋病傳染的風險并不比乙肝高，甚至比乙肝還低。但人們對待這兩種疾病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事實上，任何能夠傳播艾滋病的途徑同樣也是乙肝的傳播途徑，但人們通常不會首先懷疑乙肝患者有什麼道德上的問題。這又是為什麼?

　　原因或許有兩個，一是乙肝還有其它的傳播的途徑，比如通過飲食傳播，事實上我們相信通過這條途徑被感染的人數占大多數，因為在我國對于食品安全乃至衛生狀況都還很不理想，如果按照發達國家的标準，乙肝也是性病之一，而考慮到我國的實際，我們不把乙肝當成性病。這裡我們看到的就是一個定義問題。如果我們的社會把乙肝定義成性病，那就意味着，乙肝患者得想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另外一個在我看來更加重要的原因，則是乙肝沒有艾滋病那麼危險，雖然乙肝也同樣難于治療，但它基本上是一個慢性疾病，隻要病人不死于急性發作期。一般來說，乙肝患者具有很高的肝硬化病變的可能。這或許是大多數乙肝患者的最終死因。

　　當恐懼和道德問題糾纏在一起的時候，事情就變得非常棘手。然而我還是相信，從前過分的恐懼宣傳和道德說教，已經讓我們嘗到苦果，這就是過猶不及的現代實例。我想再次重複一句話，我們不能依賴疾病來解決社會問題。當社會道德水平滑坡，加強對艾滋病的恐怖宣傳，能夠遏制減緩這種現象嗎?如果我們不把頭埋在沙堆裡，而是掙開眼睛看看現實的話，就會明白，自開放以來，娼妓這門據認為是最古老的交易是日漸繁榮昌盛。

　　無論我們怎樣看待這個現實，這毫無疑問是一個社會問題，除非你相信有人生下來就是為了幹這行。當艾滋病在這個群體中肆虐，并危害到我們整個社會的健康和安全的時候，我們應該考慮的是采取什麼樣的可行性措施，以及采取什麼樣的态度，這比僅僅停留在道德層面上的譴責要更合乎實際。

　　在當前這樣的社會氛圍中，在艾滋病攜帶者和患者的權利得不到基本保障的時候(你願意你所在的公司招一名艾滋病攜帶者同事嗎?)，艾滋病攜帶者和患者是沒有任何信心站在陽光下的，而且出于基本的諱疾忌醫心理的驅使下，有危險性行為的人，也不會樂意去檢測自己是否已經染上了艾滋病。這其中那些被欺淩被侮辱的女性更是如此，誰也不願意給自己雪上加霜。在這樣的情況下，難道我們要強制那些被強奸的姐妹們必須作艾滋病檢測嗎?然後再把她們徹底遺棄在社會的邊緣?

　　作為一種傳染性疾病，如果我們缺乏可靠的數據，我們将不知道采取什麼樣的有效措施。而數據的獲得，則依賴于人們的意願，他們願意去進行檢測。不要忘記社會是一體化的，而當前社會的高度流動性的人群，更使得衛生預防工作難于開展。

　　在我國實際的艾滋病攜帶者人數，誰也說不清是多少。在這樣的情況下，談論艾滋病的防治，那真是如同在一間黑屋子裡找一頭黑羊。按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駐華辦事處所公布的資料估計，到2010年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有可能達到1000萬人。而按照流行加倍時間是每30個月翻一番的速度來估計的話，如果繼續采取鴕鳥政策和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的道德說教的話，到我們每個人身邊都會有潛在的艾滋病攜帶者的一天并不十分遙遠。

　　我們不可能采取極端措施，強制全民進行艾滋病檢測，然後劃定疫區，将他們隔離。類似于這樣的極端法西斯行為，不是我們應該加以考慮的。因為艾滋病病毒和霍亂、鼠疫、流感并不相同，不可能找到任何醫學上的原因，來支持類似的行動。而在現代醫學找到廉價的方便的預防艾滋病的方法之前，我們必須學會與艾滋病同行，與艾滋病患者、攜帶者同行。

　　當非理性的恐懼、國家的面子等成為一種阻礙一種對全民健康的威脅的時候，我們應該認真思考何去何從。我始終相信寬容和同情乃至愛心是人類道德中最光輝的組成部分，是我們這個物種在面臨威脅的時候，能夠提供安慰和信心。最後我也相信人類的智慧，能夠幫助我們度過重重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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