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娣說，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當手腳利落的她輕快地跑出笆壁棚子，準備喝止那條大狗，迎接遠道而來的病人，卻發現大狗突然不叫了。

院子很大，來娣還沒跑到樹枝釘成的大門前，就眼睜睜地看到，那門哐啷一下，突然倒下了，帶起了好大一股塵煙。來娣驚得倒退了兩步，那門倒下時，差點兒砸到了她。

到底是誰，怎麼這麼暴力？她還沒看清情況，已經有一群人，兇神惡煞般地從她身邊走過。

其中有一人，大概嫌她擋了路，一把薅住她的衣領，“是不是這個？捆起來？”

有個年輕的聲音恨聲說道，“不是！這丫頭才多大？趕走就行！”

來娣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騰空了，然後摔在了矮棚子前。這一摔，十分重，有好一陣，來娣身上都是木的，沒什麼感覺，然後大腦中才接受到那渾身巨痛的信号。她覺得身上的骨頭似乎都碎了，疼得直抽搐，叫都叫不出來。

她聽到病人們發出的驚呼聲，其中還有楊愛愛的聲音。何紅英似乎正朝她跑來，焦急的聲音越加清晰，“來娣？來娣！”

“哪裡來的野人，他們要幹什麼？”

“作孽哦，那小丫頭一直不動，不會是摔死了吧？”

“阿清，阿清，你幫着下去看看！”

“哎呀，不好了，那些人好像要去打蔡醫生呢。快，你們幾個年輕能動的，快點去幫忙！”

“哎喲，蔡醫生一個人在，怕是要吃虧。蔡師娘呢？快去叫蔡師娘！”

……

人都有好奇的心理，大概從聽到拖拉機的聲音開始，住在矮棚子裡還能活動的病人和家屬們，便好奇地湧在棧道上，看看新來的病人是什麼樣。哪裡知道，新病人沒看到，倒是瞧見了一群煞神。

江南人本就不好鬥，生了病後更是如此，頓時個個慌了手腳。

來娣雖然趴着動不了，但痛覺神經卻是好的，聽覺神經也沒有漏掉笆壁棚子裡傳來的蔡德山的驚呼，“你，你們怎麼會來？你們要幹什麼？”

蔡德山認識這些人？難道是把哪個病人治死了，現在人家的親屬來找他算賬了？

何紅英終于跑到了來娣身邊，“來娣，你怎麼樣？沒事吧？”

一雙手從腋下将來娣架了來，借着這一架，來娣才緩過勁來，膝蓋有了點力，慢慢站了起來。

楊愛愛緊跟着也到了，“紅英，丫頭，你别亂跑！”

然後才低頭問道，“來娣，你沒事吧？快動動手腳，痛嗎？”

當然是痛的，現在她的全身就隻有痛這一種感覺，但她明白楊愛愛的意思，是要她确認手腳上的骨頭有沒有事。

何紅英真是個好人，一直虛扶着她。來娣張了張雙手，又挪動了一下雙腳，雖然全都在痛，卻是能動，按照蔡德山傳授給她的一些基本醫理，骨頭應當沒事。至于有沒有内傷，她就不知道了。

現在，也不是能顧慮内傷的時候。

來娣轉向笆壁棚子，那裡面的蔡德山怎麼樣了？

之前因為何紅英和楊愛愛的到來，尤其是确認她的骨頭有沒有事，來娣的注意力分散了，便不知道蔡德山的情況了。

“蔡醫生，蔡醫生，還在裡面呢！”來娣喘息地說道，喘息是因為實在太疼了。

何紅英攙着來娣往笆壁棚子走了兩步，卻叫楊愛愛一把拉住了，“紅英，你别去！你是大姑娘啊，去了能幹什麼？還能跟那些人對打麼？”

來娣看看楊愛愛，又看看何紅英，知道楊愛愛說的是實情。而且，她們跟蔡德山就是單純的病人與醫生的關系，對于蔡德山的人身安全并不十會在意，尤其是何紅英的病已經好了，今天就要回家了。

就在她們說話間，已經有些不知是病人還是家屬往笆壁棚子跑去了，但是人數絕對比不上那群破門而入的人。而來娣的耳邊，也一直響着呼救聲，“救命啊，救命哪，蔡醫生的診所來了強盜啦！”

可惜，蔡德山的診所雖然就在黑木橋邊，河的這一邊卻沒有人家，隻是一片稻田與雜樹林，要不然蔡德山也沒有地方建診所。河的另一邊有人家，無奈團結河太寬，青壯年又都在生産隊做生活，隻剩了年老耳背的老人或是正調皮搗蛋的小伢在家。

總之，河對面似乎并沒什麼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來娣強忍住全身的疼痛，避開何紅英的攙扶，“紅英阿姐，我要去！”

何紅英的手被來娣避開了，她的眼睛卻盯着楊愛愛，“姆媽，我的病是蔡醫生給治好的，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楊愛愛不管何紅英的想法，拉住了愛女的胳膊，“丫頭，你說什麼胡話？什麼見死不救？這光天化日的，又是新社會了，難道還有人敢殺人不成？快跟姆媽回去！”

來娣不管她們，忍着痛向笆壁棚子挪步，無奈這院子太大了，而她的位置又離棚子太遠了。

沒有哪個父母是能真正扭過子女的，來娣身後的何紅英雖然不說話了，卻在向着笆壁棚子的方向使勁。

終于，楊愛愛放棄了，“好，好 ，你回棚子去，姆媽去救蔡醫生，成不成？”

來娣沒有聽到何紅英的聲音，楊愛愛的叫聲卻傳入她的耳朵，“丫頭哎，我咋就生出你這樣的丫頭呐？！”

就在這個瞬間，來娣卻聽到笆壁棚子裡傳來之前那個年輕人的暴喝，“砸，給我砸！”

随之而起的，便是一片乒乒乓乓的打砸聲。

笆壁棚子裡，除了一張桌子和幾張小椅子，沒有什麼家俱。但是，卻有着靠牆擺放的一長溜的藥櫃，那裡面的一個個小抽屜裡，裝的都是蔡德山能夠搜羅到的并且親手炮制好的藥材。藥櫃旁邊的那個矮櫃裡，擺的都是制好的藥，有藥末，有藥膏，還有藥酒，那些都是蔡德山的心血。

而此時，那些乒乒乓乓的聲音，來娣一聽，便知道是一個個抽屜被抽出來後，砸到地面的聲音。

因為她第一次來時，蔡德山叫她幫着拿一點姜炭出來，那個抽屜離地面很近，來娣必須得跪着才能将抽屜拉出來。可能因為姿勢别扭，她一用力竟然将抽屜抽過了頭，整個抽屜掉到了地上，落地時就是這樣的聲音。

哐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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