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養生重在養神,養神要在修道。修道就是順天理,任自然,緣督為經。養生,不僅僅是養身,更是養心養性養神,神為生之主。
有一個叫庖丁的人,為文惠君“解”牛。注意一下,莊子用的“解”牛,而不是用的殺牛或宰牛。
“解”,有分解的意思,萬事萬物都是按照“天理”把各個部分有秩序地組合而成,“解”就是再按照這個“天理”把各個部分有秩序地分解開來。
我們常說的“解決”問題,也是這個意思,必須按照其“天理”或自身規律辦事,才能有效地完美地解決問題。
庖丁解牛,“解”字用的好。不僅包含技藝水平的肯定,更蘊含着豐富而深刻的哲理。解牛也好,殺牛也罷,盡管幹的活是一回事,但還是有天壤之别的。
一個普通的屠夫殺牛,我們看到的可能是血腥與殘忍。但你再看看庖丁是如何“解”牛的,你會有一種觀賞行為藝術的感覺,完全是美的享受,以至于文惠君前後兩次感歎“善哉”、“善哉”。怎麼個“善哉”呢?讓我們先看看莊子是如何描寫庖丁解牛的。
“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yi(抵),砉(xu)然響然,奏刀砉huo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音》之會”。
手所觸的,肩所倚的,腳所踩的,膝所抵的,刀之所處,骨肉分離,聲如樂起,行雲流水,無不合乎節奏韻律。庖丁解牛簡直就是一場行為藝術秀,牛隻不過是道具而已,莊子其意,也是如此。
莊子寫到此處畫個句号,我們看到的也隻不過是一個技藝高超的屠夫而已。其精彩與精髓在于庖丁的解牛“心得”,這才是我們應該享用的大餐,之前解牛的行為藝術表演隻不過是個開胃小菜而已。當然,這也是莊子的悟道心得,隻不過借用庖丁的嘴說出來而已。
文惠君對庖丁的解牛技藝贊賞有加,自然而然地問道他的“成才”心得,即“解牛”怎麼達到如此完美的藝術境界呢?讓我們細細品讀深思一下庖丁的心得,真是“世事洞明皆學問”,大道無處不在,每一條路都能通向智慧的頂峰。
庖丁開口第一句就把人震住了,不愧是有思想的屠夫。“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我崇尚追求的是道,已經遠遠超過技藝了。
有的人畫了一輩子,畫技也是出類拔萃,也隻不過是個好畫匠而已,為什麼呢?就是境界限制了他,因為他的境界隻能達到最高的技術層次而已,再向上提升已經不可能了。
屠夫也是一樣,但庖丁卻與衆不同,因為他的境界在那兒,就是他追求的是道,而不是技藝。技藝是練出來的,任何一個人通過不懈地努力都可以達到。道是悟出來的,沒有一顆智慧的心,與道是無緣的。
當然,對道的追求與體認,也是從技藝的一步步提升開始的,就是由技入道,這是“得道”的必經之路。
他開始宰牛時,也與常人一樣,眼中所見是一個渾淪的全牛的外表,有頭有尾,對其内部自然結構半點不知。三年以後,牛内部的自然結構熟稔于胸,哪有骨節,哪有肉筋,哪有縫隙,一清二楚,已不是那個隻見全牛表象的層次了。
為文惠君“表演”時,怎麼樣呢?“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對牛的自然結構以前還要“目視”,也就是要借助感官來了解,現在感官作用“休息”了,完全依“神”而行,随心所欲,所向披靡。
換言之,一幅全牛的自然結構圖已“複制”到心中,胸有全“牛”,哪裡是哪裡,心到哪,刀在哪。可以誇張地說,刀未動,牛已解畢。
具體到了操作“解牛”,“依乎天理,批大卻,導大竅,因其固然,枝經肯綮之未嘗微礙,而況大孤乎”。順着牛的自然結構用刀,劈進筋肉骨節之間的縫隙,即使經絡相連的地方也沒有一點妨礙,何況那大骨頭呢。雖然這樣,遇到筋骨盤結不好下刀的地方,也要全神貫注,小心謹慎,動作緩慢,刀子微動,牛則嘩然解體,如同泥土散落一樣,自然天成。
這就是庖丁解牛的境界。一句話,庖丁解牛用刀是避實就“虛”,乘“虛”而入,遊刃有餘。因此,他的刀用了十九年,解牛無數,刀刃如新,像剛磨過一樣。
好的屠夫一年換一把刀,他們是用刀去割;差一點的屠夫一月換一把刀,他們是用刀去砍。這就是解牛的差别,這就是用刀的境界,這就是刀的命運。
因為知牛而解牛,因為善刀而用刀,因為用虛而得實。文惠君,看了庖丁解牛表演,驚乎“善哉”,對其技藝佩服至極;聽了庖丁解牛心得,大歎“善哉”,明白了“養生之道”。
莊子講到這裡,故事好像講完了,但留給我們無盡的遐思。文惠君獲得了養生之道,究竟是什麼呢?我們要學習庖丁的什麼呢?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由技入道的進取精神?好像與養生之道關系都不大。
養生之道是什麼呢,學習庖丁如何善刀與用刀,其解牛隻是為我們提供示範,其實如何待“刀”才是值得我們反思與學習的地方。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是一把刀,有的長命百歲,有的夭折短命,就像屠夫手中的刀一樣,有的用一年,有的用一月,而庖丁的刀用幾十年,卻刀刃如新。
庖丁“善刀”而用,刀也是有生命的。他關愛自己的刀,就像愛護自己的身體一樣,避實就“虛”,避免硬碰硬,而過早損耗身心。
這與《老子》第50章諸多神似。從生到死,人有三類。自然老死者,十之有三;天災橫禍,夭折而亡,十之有三;奢靡享樂,厚生而死,俗言之,不作不死,亦十之有三。善攝生者,不入虎地,故不為虎傷,不入戰地,故不為兵傷,不入死地,故能長生。
死地,就是危險之地,禍患之地,死亡之地,看得見的死地容易防,看不見的死地才可怕。比如說,名利之心是死地,過分養生也是死地。
我們再對照莊子講的庖丁解牛,是不是有太多神似的感覺,老子講的簡潔,莊子講的形象,講的都是自然養生,以虛養生。
庖丁“善刀”,是知彼知己,千“解”不折。對牛的自然結構熟稔于胸,用刀是乘“虛”而入,避免與筋骨硬碰産生損傷,也就是老子講的“無死地”,所以刀用了十九年,刀刃還如新磨的一樣。
庖丁解牛,就是要了解“牛”道,熟悉牛的自然結構,利用牛的“天理”行事,練得技藝純熟,得心應手,由技入道。再者,要了解刀“道”,把握刀的自然屬性,趨利避害,揚長避短,這樣才能愈久彌新。
庖丁善刀,就是因為處處合乎“道”,達到了人刀合一,心道合一,這是他的成功之道,也是莊子要表達的旨意。
對修行而言,學習庖丁善刀,就是學會善生,也就是養生,就是時時處處要合乎“道”,合乎萬事萬物的自然法則。人若背離了自然法則,雖然不一定立即死亡,但一旦形成習慣,就會大大增加病亡的機會。這就和交通規則一樣,你違背了交通規則,不一定會出事故,但危險性增加是顯而易見的。
庖丁解牛給我們的重要啟示,就是要“好道”,“進乎技”。技的積累是必要的,技的境界是有限的,局限了一個人的潛能與本性,而隻有道的境界才是至上的,也隻有達到了“道”的境界,我們的認識與實踐才有一個質的飛躍。
大道無時不有,無處不在。它不隻是玄而又玄,我們體證“大道”也要從形而下做起。庖丁解牛,也是從認識牛開始的,在識“牛道”之時,也要知“刀道”。為人處世也是一樣,認識世界,更要認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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