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李曉雨 劉元坤 吳夢奇

來源 / 智合

2020年送給武漢的第一份禮物，是讓它成為一座孤島。

如果不是遭遇了冠狀病毒掀起的這場風波，大多數武漢人也許已經結束了一個全家團聚、和和美美的假期，奔赴各自的工作崗位繼續為生存或夢想勞碌。

1月23日，武漢宣布封城。機場、鐵路、長途客運等離漢通道一一關閉，公交、地鐵、輪渡等也陸續暫停營運。這座“九省通衢”的超級大城，仿佛一夜之間斷開了鍊接，隻剩下數百萬人在困境中守望與堅持。

長夜當前，有人堅守職責，有人秉燭前行。除了奮戰一線的醫護人員，還有留守武漢的律師們。在“圍城”之中，他們面臨着什麼？

“這個城市生病了，我該怎麼幫幫它？”

1月23日，武漢市律師協會副會長、湖北得偉君尚律師事務所黨委書記胡燕早在家裡醒來，打開手機便看到武漢正式封城的消息——病毒肆虐下的武漢被按下暫停鍵。求學、工作都在武漢的她，看着外面宛若空城的景象，不禁淚下：“這麼大一座城市，怎麼就這樣了呢？”

26日，武漢的市内交通已經全面停運，留守在武漢的醫護人員的出行成了問題。醫院附近的酒店住滿後，他們不得不選擇步行上班，往往是淩晨出發，深夜歸家。一批志願者聞訊聯系上醫院，表示願意用私家車來承接醫院的一些運輸壓力。

抱着盡一份力的樸素想法，胡燕早也參加了志願者組織，地鐵、出租、公交停止運營當天，她加入“武漢抗疫公益志願者聯盟”的微信群。聯盟秘書長很有法律意識，知道她是律師後，馬上安排她做行政管理和法律顧問工作，負責文件起草，胡燕早連夜起草的《志願者申請書》和《志願者公約》，便成為後來加入聯盟志願者簽署的第一份文件。

“武漢抗疫公益志願者聯盟”是一個由武漢市應急廣播電台武漢交通廣播(FM89.6)等[1]單位發起，市民自發組織的志願者隊伍，彼此之間互不相識。幾天内，志願者人數激增，組織的管理難度也成幾何倍數增加，胡燕早加入的另外一個志願者組織就因管理問題解散。她意識到，即便是臨時性的志願者組織也要有規範的管理和制度，才能充分激活志願者們的這一腔熱血。

聯盟的運作顯然比較規範：胡燕早每天晚上9點，都會和幾位負責管理的志願者在群裡開電話會議處理聯盟當天事宜；每位參加的志願者均需簽訂公約和申請書，聯盟會給每位志願者建檔以統一調度；每一次的志願活動都會留存照片記錄，并會給志願者發送感謝信。各項規章制度跟上後，聯盟活力十足，一些活躍的志願者一天會接三四單，自己開着私家車，或接送醫護人員，或運送醫療物資。

31日，胡燕早接送的一位醫護人員發熱，得知消息，聯盟秘書長立馬通知她在家隔離。在家的這幾天裡，她每天量體溫，指标一直都很正常。但身邊的人聽說這個消息，都很擔憂，胡燕早卻很坦然：“聯盟的公約就是我起草的，這種風險在決定做志願活動的時候就考慮了進去，我雖然意外遇到這樣的情況，但也一直有心理準備。”

居家隔離這些天，體力活不能做了，就回歸到腦力活上。胡燕早一邊處理律所的工作，一邊處理聯盟的法律文件。這些天參加志願活動的經曆，讓胡燕早更加意識到，僅憑熱情和沖動的志願活動很難一直保持活力，規範和專業護航才能讓志願組織持續迸發能量。

“志願者在組織裡奉獻力量，組織也應該思考如何來保護志願者。”聯盟為志願者配備了口罩、護目鏡、消毒水和簡單的防護服，每天進行防護知識培訓。聯盟也曾接到運送一批病人的相關委托，但是在胡燕早起草的公約上就已經寫明，志願者的運送工作僅限于物資運輸和醫療人員的運送。“志願者都是開着私家車來的，我們不應該也不能讓他們承擔這樣大的風險。”最近，胡燕早還在思考給志願者購買集體保險的事情，她隻希望，每一顆在災難中升起的紅心，都能在呵護中持續發熱。

1月25日，北京市京師（武漢）律師事務所黨總支書記張從治驅車“逆行”趕回了武漢：這座他熟悉無比的城市，此時一改以往熙熙攘攘的盛景，在洶洶來襲的疫情下變得一片死寂。

數天前，張從治剛回到老家孝感，準備和家人一起過年，春聯還未貼到門前，就在網上看到了武漢封城的消息，律所的工作群一下子炸開了鍋。

疫情遠比想象中嚴重。律所主任胡濤因此取消去紐約的航程，立即召開京師武漢律所聯合創始人的電話會議，部署防控事宜；大量武漢人趕在封城前的最後幾個小時裡外遷，而武漢市内還有上百個本地員工正進行着自我隔離。封城後的第一天，張從治已經看到微信群中各種小道消息不絕，恐慌情緒正迅速蔓延。

這種狀況必須馬上得到控制！張從治因此選擇了“逆行”武漢。25日當天下午，他擔綱負責的“新型冠狀病毒症防控小組”就開始行動，第一件事就是發動各支部黨員行動，嚴防謠言在同事中擴散。

“太多謠言了，都說是武漢醫院發生的事情，後來查證根本就是外地好多年前的視頻拼接的。”封城後的最初兩天，城裡的人們每一根弦都緊繃着，而這種情緒恰恰是謠言最容易滋生的土壤。

在張從治看來，不信謠，不傳謠是黨員律師的基本素質。小組内令行禁止，同事之間主要分享官方信息，小道消息慢慢消失，整個團隊找到了主心骨，緊張的氣氛緩解不少。

當恐慌的情緒漸漸被撫平，專業人士的作用便很快被發揮出來。1月29日，黃岡市紅安縣，一名四肢癱瘓患有腦癱的17歲男孩鄢某因其親人隔離無人照料最終導緻死亡，這場悲劇令人扼腕不止。律所未成年人保護委員會主任李春生于病中得知消息，立刻在病榻上奮筆疾書，發表《疫情防控法律法規問題解答（未成年人保護專題）》，提出了切實可行的建議，以避免防疫戰役中再次出現對未成年人的“二次傷害”。文章一經發表，很快便得到相關部門的關注與認可。

交大美國校友會有批醫療物資運到了武漢，律所就在負責落實這批物資對接的醫院，這段時間，張從治和主任胡濤正在組織防控應急小組成員忙這件事。長時間的封城生活，并沒有消磨掉張從治的鬥志。“心慌的時候，聽着《武漢伢》這首歌，這心呐，就随着音樂在這個城裡定下了！”

北京天達共和（武漢）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劉兆君斜倚在椅上，手機屏幕上的微信聊天框半分鐘刷出了一百來條消息：這個節骨眼上爆發的“新冠”疫情，撥動着這座城市裡每一根不安的神經。

對于律所而言，這無疑是雪上加霜——年底，是律師最忙碌的時候。“最早是在微信群傳開的，但真正引起大家重視，還得到鐘南山院士來武漢确認了人傳人現象的存在。”

迅速擴散的疫情打亂了所裡原有的工作計劃。交通管制讓很多律師無法按時出行到崗，隻能盡量通過線上渠道進行辦公與服務客戶。此外，各種司法機關的延期公告也需要時刻關注，并做出對應調整。更重要的是，随着武漢律師行業有部分律師被确診，律師的情緒也亟待疏導。

“擔心是必然的，但特殊時期做好自我防護，把不添亂放在第一位才是我們律師應當理解與遵守的準則。”劉兆君說，“機動車限行、離漢通道關閉都是從來沒有過的舉措，但這些舉措都是為了迅速遏制疫情。我們不缺信心。”

作為合夥人，劉兆君挑起了所裡的防疫擔子：除了除夕和初一，他幾乎都在抗疫與業務兩頭連軸轉。在他的牽頭下，所裡采取了更細緻的防疫措施。此前，武漢辦公室依循着記錄每日工作地點、内容的日常工作制度，從1月20日開始，所裡采購了紅外線體溫計和紫外線消毒儀，戴口罩、通風、消毒、測體溫也納入到事務所的日常管理之中；每天中午12點，所裡都會與總所彙報武漢辦公室的相關情況，總所管委會也專門建立了指導武漢抗疫工作的機構，積極參與協調武漢方面遇到的困難。

此外，武漢專門醫院建設的法律服務、“全民低成本健康公益項目”的專項法律服務，都有他們的身影。

“不僅僅是在漢員工，我們總所有一名武漢籍的員工，封城後無法返鄂，去了杭州，節後又提前回北京上班。期間總所時刻關注着她的身體狀況和生活困難。”劉兆君特别提到，“疫情進展到今天，防疫早已不單單是一所、一城的事情。”

武漢已經将複工日期延到了2月14日以後，但2月3日起，劉兆君等一批律師已經開始通過線上渠道服務客戶。“在遵循武漢市防疫策略的同時，我們也得有我們法律人應盡的責任與擔當。”

當湖北尊而光律師事務所律師郭振雷最初在微博上看見“武漢不明原因肺炎”這幾個字眼時，他不以為意，放下手機繼續和愛人讨論回家過年的細節。此時的他并沒有意識到，這是風暴來臨前的第一次預警。

數周以後，從華南海鮮市場擴散出來的新冠肺炎開始快速在全國範圍散播。盡管他所在的律所與華南海鮮市場直線距離僅有4公裡，但性格大大咧咧的他此時仍沒把這當一回事：“雖然在已經有幾十上百例的受感染病例時，就意識到本次不明原因肺炎比普通流感的傳染性要強，但說實話并沒覺得會如此嚴重。”

疫情發展迅猛，相關資訊開始整版整版地占據新聞頭條。為了加強防範，律所已經開始為律師們配發口罩。郭振雷逐漸發現，身邊也開始有人讨論疫情，同事親身經曆的一個事例更讓他感到憂心：“我們所有一個同事在外地出差，經由火車站返回武漢。出站時，他身邊有人感覺不舒服，之後被醫務人員帶離。”

而真正觸動他的，是來自一名婦産科醫護人員的消息。

這名醫護人員正是郭振雷的太太。她在武漢市人民政府連夜宣布“封城”之前，就被告知不得離開武漢。不久，她即被抽調至抗疫第一線開展醫護工作。由于疫情嚴重，郭振雷和太太取消了回家過年的計劃，留守武漢。

“我每天都在擔心她的安全。”此時郭振雷真正意識到了這場疫情帶來的挑戰，“像我們這樣的職業，特殊時刻可以留守在家、足不出戶，但是他們醫護人員不一樣。”

由于封城後公共交通和私家車先後被限制出行，郭振雷的太太怕把病毒傳染帶回家，就考慮一直在醫院待着。“但是考慮到她一個人在醫院生活作息各方面都比較困難，而且醫院本身工作環境風險也比較大，不回來我在家也坐不住。思忖再三，我們讨論後還是覺得下班回家會比較好一些。”郭振雷為此做足了家庭防疫工作，消毒液也是一天噴灑好幾遍。

太陽終将升起，那時黑暗将無所遁形。對于疫情阻擊戰，郭振雷始終信心十足：“雖然确診人數仍在每天增長，傳染性也比較強，但據我了解，患者大多并非重症，做好隔離，及時治療，再加上現在各類防控措施及公衆防護意識的增強，我覺得戰勝疫情隻是時間的問題。”

“作為律師，終究還是想早日為當事人解決問題。”相比之下，複工延遲倒是更讓他頭疼的話題，“但作為個體，遵循抗疫工作安排，不添麻煩，提升自己，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貢獻。每個人都盡好自己那份責任，再強大的病毒又算得上什麼呢？”

在漢律師，是全民抗疫期間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平凡而微小，和每一抗擊疫情的個體一樣不為人知；他們又充滿力量，在飓風的風眼中團結一心，将勝利的意志傳遞到全省、全國的廣大律師群體心中。

此時，職業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代号，所有的個體正相互聯結，共同在病毒肆虐下護衛自己的家園。

“武漢并非一座孤島，他牽連起了全國十數億同胞的意志與決心。我們曾一度被黑暗壓得喘不過氣，但現在我們已經能看見，一束束光亮正穿透拂曉的霧霭，掃除黑暗，照亮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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