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包香
難得從這市場穿過,忽然有遇老鄉之感:路邊有擴音喇叭反複叫賣“粘豆包”!哦,久違了,粘豆包,搬離山區到省城,你遠離我餐桌差不多20個春秋。
進入臘月,東北農家開始做過年的準備,諸如收拾衛生,備、購年貨等等,謂之“忙年”。舊時,年的含義主要是吃,做夢也不敢奢望像今天這樣吃得暢快精美,但總得有所改善不是。于是,農婦們便在粗糧細作上煞費苦心,年前要置辦足夠至少一個正月的吃食,餐桌上豐盛豐盛,自己也輕松幾天。必不可少的年貨是粘豆包。生産隊為調劑大家生活,種植一種大黃米,産量低,但碾出的黃米面有黏性,每人分那麼幾斤,摻上相等的玉米浸泡半月,上水磨推成糊狀澱粉,沉積到軟硬适度,稱“黏面”。再将小豆粒煮至爛熟,放入糖精(就算縣長家也用不起白糖),稱“豆餡”。以掌心拍薄黏面,裹豆餡包成小窩頭狀。大鐵鍋裡加水,鍋杈上鋪秫稭簾兒,泡軟的玉米棒葉子當作墊,其上擺放豆包,蓋鍋,架火……蒸熟後于寒風中凍透,貯藏,食用時,放鍋裡蒸。長年跟玉米餅子打交道的舌頭,冷不丁接觸到粘豆包,登時便品出了年味兒!我們家有七個孩子,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又當爹又當媽,為了養活我們,父親做起了糖葫蘆。父親先是從縣城的水果站批發回來一麻袋山楂,還有幾捆竹簽兒,一口袋白糖。先把山楂倒在桌子上挑一遍,然後把山楂洗一遍,将山楂拿在手上,另一隻手拿一把小刀,用刀把山楂橫着輕輕地割一半,然後用錐子尖把裡面的籽兒輕輕一挑,再把去掉了籽兒的山楂用竹簽穿上。下一步就是熬糖了。白糖下到鍋裡,遇熱就融化了,把已經穿好的糖葫蘆拿過來,放到鍋裡蘸一下糖,還要滾動一圈,讓所有的山楂都能蘸足糖後,放到事先準備好的鐵闆上,再去蘸下一串兒……都蘸完後,停幾分鐘,糖葫蘆就結冰了。然後,父親就把所有的糖葫蘆都插到一捆事先做好的草把子上,把草把子放到小推車上,父親就推着車走了,到各村去賣。
父親每天早上三點多就起來熬糖、蘸糖葫蘆,每天要準備一百串,蘸好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父親就上路了。回來後,匆匆地吃完飯,還要帶着我們洗山楂、挑山楂籽兒、穿糖葫蘆……忙完了這些,已經到半夜了,父親這才能拖着疲憊的身體入睡,但隻睡不到四個小時,就又得起來蘸糖葫蘆……
那些年,父親就是用他的糖葫蘆為我們掙來了學費、掙來了買衣服買鞋的錢,使我們在那樣艱難的日子裡都能完成學業,并順利地成長…… (唐寶民)
鍋出溜
哧啦一聲,出溜一下,青煙和香氣攜手騰起。玉米面的清香、小米面的微甜也跟着飄出來了。
鍋出溜的下面,常常還炖着大鍋菜。等鍋出溜做好了,炖菜也做好了,真是一舉多得。據說鍋出溜在東北有幾百年的曆史了。以前為滿族食品,後流入民間。相傳很早以前,隻有地主家才能吃得起鍋出溜。做好的鍋出溜,色澤金黃、香甜可口、營養均衡,是真正老少皆宜的食品。
常常在東北餐廳裡點這個鍋出溜,伴随着一鍋出的香氣,量多豐富,正如東北人的熱情,讓人流連,讓人癡迷。若是在冬季吃上一口鍋出溜,保準平日裡那些凡塵瑣事,跟着這甜酥的味道,一溜煙地抛到腦後去了…… (鐘嘉偉)
烤地瓜
冬日裡,在東北的大街小巷,常可以聽到“新鮮熱乎地瓜”的吆喝聲。
地瓜既可直接烀,又可切塊與米一起做粥,甚至還能将熟的地瓜切成片晾“地瓜幹”吃。但無論哪種做法,似乎都沒有燙手流油的烤地瓜來得溫暖、幸福,吃起來軟糯甜膩,滿口溢香,是冬日裡的一道風景。
記憶裡,一直有街邊那熱氣騰騰的烤爐和那紅皮黃瓤的顔色、熱乎甜軟的口感。很多路人都會買上幾個。也是因為軟糯可口,地瓜常常為老人和孩子們所喜愛,七八十歲的老人吃着也不費勁,被稱為“沒牙樂”。
孩子們喜愛它,則是因為這甜甜的口感,吃了它,真好像嘗了蜜,讓人幸福許久。 (秦祺)
溜肉段與鍋包肉
據說當年“闖關東”時期,大量的外系菜譜流入,從此東北菜融合了南方的炖、煮等菜系精華,形成了如今的“關外口味”。
要說東北人最愛吃的美食,溜肉段與鍋包肉絕對榜上有名。當然,這也是媽媽最愛吃的菜。
小時候總是分不清鍋包肉和溜肉段的區别,後來漸漸地在心中有了譜兒——從需要的肉質來說,鍋包肉是肉片制作,溜肉段是肉段制作,前者一般為裡脊肉,後者可為梅肉;從口味上來說,鍋包肉加糖醋汁,酸甜口,溜肉段加老湯成芡,一般加青椒段,鹹香口;從口感上來說,前者注重脆勁,會發出類似吃爆米花的聲音,而後者則注重外焦裡嫩。
轉眼間,離開東北好幾年了。每次回家最想念的就是媽媽做的溜肉段和鍋包肉。在外面也吃過,可覺得還差了一些味道,想來想去,我知道了,那大概就是家的味道、媽媽的味道吧! (周海濤)
銅火鍋
寒風來臨之際,人們心中卻藏着一絲竊喜,也許是因為終于到了可以大啖火鍋的季節。不同于川渝的麻辣火鍋和東北的亂炖火鍋,正宗的北方口味火鍋是清水鍋底、木炭加熱的銅火鍋,湯底是白水,裡面加蔥、姜、香菜、花椒、味精、食鹽,不添油脂,這樣的湯底幾乎沒有熱量,最适合想減肥又舍不得放棄美食的朋友們。
在東北,從十一月開始至次年的二月幾乎都處于冰天雪地中,吃銅火鍋的感覺當真如同“雪中送炭”。銅火鍋有三寶:酸菜、血腸、手切肉。純羊肉切片,既熟得快,味道又鮮美,嚼勁十足;血腸是北方傳統食品,味道濃香,油而不肥;酸菜煮久後,味道滲入鍋底,酸爽鮮香,既解膩又可口,再下入生菜、粉絲、蝦滑、豆腐,烹調過程和食用過程合二為一,所有食材共同出現,共同享用,是徹徹底底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謂冬日裡最靠譜的一鍋珍馐。
随着經濟的發展,銅火鍋多以紫銅、黃銅為材料,采用镌刻镂空等工藝以純手工制造,導熱性能好,做工古樸精美,帶着濃濃的中國元素。兩三個朋友在一起,一邊讨論着時事家常,一邊望着翻滾的湯底,不時獵獲一筷涮得剛好的肉,或是一筷浸入湯汁的蔬菜,試問還有什麼食物能比銅火鍋更讓人覺得放松惬意呢?
在銅火鍋店裡,高朋滿座的紅火場面每天都在上演,這不單單是為了滿足自己對美食的口腹之欲,更是對生活盛宴的享受。每個人的味覺深處,都會有一個熱浪翻騰、炭火跳動的銅火鍋。 (徐劍)
豬肉粉條炖酸菜
千百年來,豬肉粉條炖酸菜一直是東北地區的美食,大人小孩都喜歡。
以前每年下完頭場雪,我都要回東北農村老家吃豬肉粉條炖酸菜。這個時節天冷農閑,坐在炕頭上吃熱熱乎乎的豬肉粉條炖酸菜,汗抹流水的,很爽。
做豬肉粉條炖酸菜必須用大鐵鍋,油一炸開,用醬油爆鍋,添上足夠的湯,加些花椒、大料、生姜、桂皮、雞精等作料,開鍋後放進豬肉、粉條和事先燴好的酸菜。這時用硬火燒它幾個開,待肉熟了、粉條綿軟了、酸菜變得深綠了,再用溫火慢慢地細炖。約半個小時以後,将鍋竈裡的火炭全都掏進火盆,再把盛着豬肉粉條和酸菜的大泥缽子放在火盆裡的鐵撐子上,湯菜仍然翻滾不止。火盆圓圓的散檐上擺上蒜泥、蔥葉、香菜末、韭菜花、胡椒粉和味精,可自行調味食用。此刻,熱氣缭繞,濃香撲鼻,滿屋都是火熱的。豬肉不澀不膩,粉條圓潤柔滑,酸菜細軟清爽,融彙來吃滿口香,而且暖心、醒胃。
吃豬肉粉條炖酸菜,當年最好的主食是大子豆飯。大粒的白玉米子拌些東北獨有的飯豆,加上寬窄适中的水,放進大鐵鍋裡蒸焖。火不能急了,也不可輕了,時間越長越好。這種飯白亮亮的、肉頭頭的、筋道道的,看一眼就有食欲。豬肉粉條炖酸菜配上大 子豆飯,保準讓你撐破肚皮。村裡老五爺子病危時,硬挺着吃了頓豬肉粉條炖酸菜和大 子豆飯,他含着淚說;“沒吃夠呀。”
我從小就愛吃豬肉粉條炖酸菜。這菜培養了我喜歡粗糧大菜的胃,所以體格強壯,生命自然充實。上了年紀更知道: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呢? (王忠範)
凍梨
和遠在加拿大的弟弟通電話,不經意間弟弟說起了凍梨,隆冬季節,東北的凍梨太誘人了。說到凍梨的時候,弟弟的聲音仿佛都變得天真起來,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的美好時光。
凍梨是典型的東北特色,因為隻有在寒冷天氣裡,梨才能凍透好吃。凍梨一般是用花蓋梨、尖把梨、安梨凍成的,其他的品種口感不好。零下二十幾攝氏度的時候,放在室外,三四天之後,硬邦邦的像鐵蛋,砸到地上叮當響,而梨不會受到絲毫的損傷。
做晚飯的時候,母親早早就把凍梨拿進屋放在水裡“緩”,就是解凍。這個過程不能急,不能用溫水,讓冷水漫過梨,慢慢地“緩”透。吃過了晚飯,一家人齊聚在一起,母親把緩透的凍梨拿過來,這時每個凍梨都會被一圈冰包圍着,冰又連在了一起。敲破冰拿出梨,軟軟的,咬上一口,立即有一股清涼透徹心扉,即使牙打戰,心哆嗦,甚至眼睛都會涼得眯上一會,也要吃。
我那十九歲的兒子,隻當凍梨是“奢侈品”。我理解他,他們這一代是在蜜罐兒中長大的,如此“粗糙”的東西是入不了他們口的。可它對我的意義不同,走過了許多路,經過了許多事,唯有這凍梨,模樣沒變,味道沒變,它是承載今朝與昨日的一根紐帶,連着日子的這頭和那頭。 (青衫)
灌血腸
殺年豬是件大事,可以說是一家人一年的收獲和期盼。等到煺完毛,卸完肉,開始煮肉後,就輪到灌血腸了。灌血腸有很多講究。
首先,豬血要有人不停地攪和,還要放在暖和的炕頭上,防止凝固。把一些豬闆油切碎放裡面,還有蔥花、花椒面、味素什麼的。最重要的是煮肉的湯,放多放少全憑經驗,但這卻是血腸成敗的關鍵。放多了,血腸切不住;放少了,血腸不好吃。煮血腸也有學問,火候拿捏至關重要。要有人看着,拿一根針或者牙簽,不停地在鍋裡的血腸上紮幾下。一是放氣,因為每根血腸都不能灌滿,留有一定的膨脹空間,裡面多餘的空氣要放出來,避免破裂;二是放出來的血和煮肉的湯恰好融合,成為殺豬菜的最突出特色。好的血腸切起來兩面光澤,聞起來香氣撲鼻,吃起來滑潤鮮嫩,是我們生長在東北這塊黑土地上的人們揮之不去的美味。
肉煮好了,血腸也煮好了,還有其他的下水都煮好了。時間差不多也到中午了,親戚、朋友、鄰居,該請的客人都入座。這時候,主人家不會忘記還要給左鄰右舍再送一碗熱氣騰騰的殺豬菜。肉香、菜香随着人們的歡聲笑語從屋内飄向屋外、院外,飄散在春節将至的黑土地上。 (白雪)
皮凍
剔掉肉皮上的肥膘,刮掉上面的雜質,切成小塊在鍋中慢慢熬制,即将熬好時加入醬油或鹽調味,再打上個蛋花,就可拿到室外自然冷卻了。蛋白質和水分子在自然的作用下,漸漸冷卻結晶,皮凍就做好了。皮凍晶瑩剔透,膠原蛋白包裹着肉的餘香。
我聯想,皮凍的出現,一定和食物的貧乏有關,人們盡可能要讓食材物盡其用,不浪費任何的邊角餘料。一小塊晶體,凝結着東北人對食材的珍視和充分享用食材的智慧與想象力。也許正因為如此,黑土地上的人們以自然樸素的方式與食物共處。 (王小松)
編輯的話: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每一個地方的生活,都濃縮在他們獨特的吃食裡。
我們咀嚼、享受、回味,無論是火候十足的鐵鍋炖菜,冰天雪地裡别有一種風情的凍水果,還是滋味濃郁的主食、零食,它們都是茫茫人海中摩肩接踵的你我,以各種方式體味的人生。細細咂摸,酸甜苦辣鹹,莞爾後感歎:有味!
當色鮮味濃、酥爛香脆、熱情奔放的東北美食,和心情相遇,從味覺到精神,不知又升華出了幾分味道?
策劃:姜忠孝
編輯:劉穎
吉林日報社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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