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t每日頭條

 > 圖文

 > 

圖文 更新时间:2024-08-28 15:15:46

(此地頗冷晌午較溫)1

日本仙台東北大學校園内的魯迅塑像。(潔塵/圖)

我們三個人,譚博士、豔甯和我,到仙台後住在東北大學的附近。事先訂好了一個公寓民宿。

那是2019年11月1日的早晨。這一天的行程是這樣安排的,一早起來步行前往附近的東北大學,探訪魯迅紀念館,時近中午回到民宿拿上行李,坐地鐵至仙台車站,再坐JR至東京車站轉至成田機場,上飛機,飛行時間五個多小時,晚上就會降落成都,然後在自家床上入睡。這一天也果然就如行程安排一樣。

這一趟,要是在一百多年前,需要多長的時間呢?我突然來了探究的興趣。我有兩個博學的朋友,吳策力和馬酣,都是一肚子雜學,問他們,有趣的答案果然有了。

成都地處内陸,二十世紀初,出國留洋,無論是東洋還是西洋,一般都是從上海離境的。那個時候,出洋要走多久呢?

馬酣以陳毅出川為例告訴我,1919年6月,包括陳炎、陳毅兄弟的四川成都甲種工業學校留法勤工儉學的官派生和自費生共62名,在成都牛市口坐滑竿啟程,先從成都的九眼橋坐船去華陽,經過彭山、樂山、宜賓到重慶,換汽輪一路到上海,路上花了有一個月的時間。然後在上海登上“麥浪”号海輪,啟程赴法國,10月10日到達法國南方大港馬賽。共耗時近4個月。

吳策力以山川早水為例,反過來理了一下20世紀初從上海到成都的旅程。1904年,山川早水與其同行者,從上海到宜昌後,從宜昌乘船到萬縣,水路868裡,耗時14天,然後走陸路1307裡到成都,用了17天。一共31天。

日本文人山川早水在1904年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在四川做了一次長時間的旅行,之後著有四川遊記《巴蜀》,1909年由日本東京成文館出版。學界評價說,山川早水這本遊記,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對清末四川民間風貌特别是對當時下層社會的記載十分深入全面,對于四川地方文化志的内容建設頗有貢獻。

吳策力告訴我說,一百年前,從成都到上海要25天到30天。那時一般都走水路,不會選擇從北面(陝西方向)出入,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川陝之間的陸路因大山阻隔頗為艱險,有條件的人都不做這個選擇。至于說從上海出發前往東洋,吳策力找到了日本學者北岡正子的研究結果:魯迅和他的同學們是在1902年3月24日由南京出發的,乘坐日本“大貞丸号”客輪先到達上海,29日,換乘日本郵輪會社的“神戶丸号”前往日本。4月4日,魯迅在橫濱上岸。

一百年來,交通的飛速發展,使得人的空間挪移耗時長短有了天壤之别,這一定也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人的時間觀念和對世界的整體認知。哪一種認知更貼合人的本能,這個真是一個很深很大的問題。

在我們入住仙台的當天晚上,2019年10月31日,是萬聖節。在仙台的商業中心區青葉通一番町,很多扮成各路鬼怪的年輕人把街道當成秀場,走來走去,對着路人的鏡頭凹造型比手勢。我們拍下了各種“鬼”,嘻嘻哈哈地玩了好久。從氣氛上看,雖然比不得東京澀谷的萬聖節,但也相當熱鬧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們在晨光中走向東北大學,沿着廣濑川邊上小巧的街道,兩邊的石頭護坎,水泥電線樁,街道上空的電線。四下無人,偶爾一輛綠色的出租車靜悄悄地慢速從身邊開過。紅葉間灑在地面上。陰影濃重,遠天秋雲高遠。中小城市那種特别的安靜味道一下子就出來了。

東北大學是日本重要的國立大學,七所老牌帝大之一。成立于1903年的仙台醫學專門學校的原址就在東北大學片平校區,魯迅是這所學校最早的中國留學生,1904年9月入學直至1906年3月退學,就讀一年半左右的時間。

在學校旁邊,有魯迅到達仙台後最早居住的房子。這是一處老式的日本民居,叫做“佐藤屋”。這是一個叫做佐藤喜東治的仙台藩士的家。學校附近的很多人家都接受仙台醫專的學生寄宿,唯一的一個清國留學生周樹人寄宿在佐藤屋,他在這裡住了幾個月,居所就在河邊,可以眺望廣闊的廣濑川河景和遠處的青葉山。

我通過東北大學魯迅紀念展示室的展闆資料得知,佐藤屋位于原仙台醫專東門附近(現東北大學流體科學研究所附近),此處叫作“櫻小路”,附近有一家叫做“晚翠軒”的咖啡館,是魯迅經常去的地方。1904年10月,魯迅在給其友人蔣抑厄(浙江杭州人,銀行家、古籍研究家、收藏家,章太炎弟子,魯迅多年好友,曾出資為魯迅刊行《域外小說集》)的信中說到這段寄宿生活,“此地頗冷,晌午較溫。其風景尚佳,而下宿則大劣。再覓一東櫻館,絕不可得。則所謂旅館,亦殊不宏。今此所居,月隻八円。人嘩于前,日射于後。日日食我者,則例為魚耳。現拟即遷土樋町,此亦非東鄉。不過距校較近,少免奔波而已。”由此可見魯迅當時在這裡住得并不舒服。

我們那天按照導航指引到了佐藤屋,看到的隻是被圍起來的一塊空地,圍欄上挂有公告,告知此處将會改建為魯迅紀念廣場,從2020年夏天開始動工,計劃竣工時間是2021年3月。在此之前,佐藤家人一直居住在此,周海嬰到訪過這裡,接待他的是佐藤喜東治的孫子竹中正雄,之後兩人還在一段時間裡保持了聯系。

當時我們在現場看到,佐藤屋已經完全被拆除了,一塊空地上,隔着幾棵大樸樹,可以看到廣濑川的河水,樹下堆着一堆老石料,估計是從老房子上拆下來的,以後會用于新建工程中。

現在,查詢到的資料是佐藤屋已經改造為“米袋一丁目公園”,已于令和4年4月(2022年4月)對公衆開放了。估計是疫情影響,比預告的竣工時間晚了一年。看到圖片中的“米袋一丁目公園”,我有點發愣,當時我在還沒有開始建設的工地現場看到的圍欄告示上說的是“魯迅紀念廣場”。後來再去翻照片,看到在“魯迅紀念廣場”字樣的後面寫的是“暫名”。估計後來根據各方意見做了調整。現在,這個市民小廣場有相關的魯迅足迹的記錄,以示紀念。

(此地頗冷晌午較溫)2

魯迅的階梯教室。(潔塵/圖)

東北大學本部大樓是一棟黃褐色的大樓,主體部分隻有三層樓高,旁側部分隻有兩層樓高,但占地不小,矮趴趴的一大堆。從窗戶外觀上看,每層樓的層高很高。我喜歡這樣的老房子。這棟樓,是舊東北帝國大學理學部化學教學樓,現為東北大學本部樓,是登錄日本有形文化遺産的著名建築。

在東北大學史料館的告示欄裡看到公告,說是因為需要進行耐震增強工事,史料館将在令和元年(2019年)8月1日至令和2年(2020年)4月暫時關閉。這讓人想起了2011年的東日本大地震。當時的仙台想必也是受損相當嚴重的。

魯迅紀念展示室屬于東北大學史料館。我們有點不甘心,進了本部大樓一樓的辦公室進一步詢問有無可能參觀。工作人員告訴我們,魯迅紀念展示室确實也暫時關閉了。

真是很遺憾。我們緻謝後往外走,一個像是領導的中年男人跟着我們走出來,喊住我們進一步詢問。我們告訴他我們是從中國來的,豔甯指着我補充道,這位女士是一位作家,很想到此拜谒魯迅先生的故迹。中年領導請我們在大廳等一下,随即回了辦公室。很快來了一位中年女子和一個青年男子。中年女子告訴我們,這位年輕人會帶我們過去,為我們專門打開“魯迅紀念展示室”。

在東北大學本部大樓的後面,有一個院子,裡面是“魯迅紀念展示室”以及作為文化遺産保存的仙台醫學專門學校的講義室,那是魯迅當年在此上課的階梯教室,藤野先生曾在此上課,讓魯迅棄醫從文的日俄戰争資料片的放映,也在這個教室。現在這個教室的門口貼有标牌,名為“魯迅的階梯教室(舊仙台醫學專門學校六号教室)”。

魯迅讀完東京的“弘文學院”(相當于語言培訓學校)後,選擇冬季苦寒的仙台留學,是因為那裡沒有其他的留學生。他在東京已經很厭倦當時清國留學生群體了,我們在《藤野先生》一文裡讀到過這種情緒。

中國留學生會館的門房裡有幾本書買,有時還值得去一轉;倘在上午,裡面的幾間洋房裡倒也還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間的地闆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響得震天,兼以滿房煙塵鬥亂;問問精通時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學跳舞。”

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

我就往仙台的醫學專門學校去。

(選自魯迅《藤野先生》)

在魯迅紀念展示室的展闆上,我看到明治37年(1904年)9月10日的《東北新聞》的一句話,“仙台的第一位留學生周樹人,能巧妙地運用日語,是一位非常爽朗的人。”1904年9月12日,仙台醫學專門學校明治37年度開學典禮在片平校區舉行,包括周樹人在内的145名學生,在開學典禮的第二天開始了學習生活。

在這個紀念室裡,各種資料展示相當齊整,其中有“周樹人學業履曆書”,說明該生于“南京官立江南陸師學堂普通科”和“東京私立弘文學院速成普通科”畢業;有周樹人向仙台醫學專門學校遞交的“入學志願書”“清國公使館關于周樹人入學仙台醫專的照會”“關于周樹人入學一事給清國公使館的回函”,還有“關于周樹人退學清國留學生監督給仙台醫專的通知”“關于周樹人退學一事給留學生監督的答複”,另外還有1906年10月制表的仙台醫專學生名冊,在“清國周樹人”的名字上方标注了“退學三十九年三月十五日”的說明。……

這個展示室還有藤野嚴九郎先生的各種資料,有他添加修改筆迹的魯迅的課堂筆記本,另外還有藤野先生的教職任命書、履曆書等等。在“惜别”那塊展闆上,呈現的是1906年3月魯迅退學時藤野先生贈送給他的肖像照片,照片背後寫“謹呈周君惜别藤野”。

我們三人在紀念展示室仔細地看。帶我們過來的年輕人靜靜地坐在寫字台後看書,沒有任何催促的表示。偶爾,我與他的眼神遇上了,彼此微微一笑,然後各自繼續閱讀。靜谧、耐心、善意。

在教室參觀時也一樣。教室也鎖上了,年輕人為我們開了門,然後安靜地站在門口等候。我們三人各自找了個座位坐下,百年的時光流淌過去又凝固在此。從階梯座位俯瞰下去,年輕人在門口綠色的樹影之中,逆光,輪廓柔和。我絲毫感受不到要趕緊結束起身離開的壓迫感,我覺得他的形體姿态給我一種讓我盡興參觀不要着急的信息。

我們在座位上靜靜地坐了好一會兒,然後起身離開,向年輕人鞠躬道謝,他鞠躬回應。此生,跟這個人估計就這麼一次的偶遇,很是溫暖。

本部大樓前面是一個花園,有“仙台醫學專門學校迹”的石碑,旁邊是魯迅先生的胸像紀念碑。這個塑像于1992年10月設立,塑像的創作者是雕塑家、廣州美術學院教授曹崇恩先生。題寫“魯迅先生像”五個字的是被稱為“日本半導體之父”的西澤潤一先生。西澤潤一教授畢業于東北大學,是國際著名的科學家,日本半導體技術創始人之一,在半導體和電子信息領域有着卓越的貢獻。魯迅雕像的背後,有這麼一段文字,“中國文豪魯迅,1904年秋至1906年春,在仙台醫學專門學校學習。然後,他意識到急需拯救民族的精神,于是,從醫學轉向了文藝運動。這裡用豎立雕像的方式來永遠紀念這個發生轉變的地點。”

從仙台退學返回東京之後,魯迅把學籍挂靠在德國學協會附屬德語專修學校(獨協大學的前身),和周作人、紹興同鄉許紹棠等五個留學生,租下了本鄉西片町的夏目漱石曾經住過的一處宅院,名之為“伍舍”。夏目漱石是魯迅最喜歡的日本作家之一,對其有過重要的影響。我在東京本鄉一帶逛過,但沒有去過這處文學存迹,止庵先生說他每次到東京基本上都住在本鄉,去探訪過這個地方,這處房子位于本鄉西片町十番地七号。止庵先生寫道,“……夏目一家1906年12月遷入,共住了十個月,其間完成了長篇小說《虞美人草》。後來的租戶是魯迅、周作人、許壽裳、錢鈞甫和朱謀宣等五人,當時取名‘伍舍’,凡從事周氏兄弟研究的大概都知道。不過經過一九二三年關東大地震和一九四五年東京大轟炸,原來的房屋早已片瓦無存,現隻在路邊立了個“夏目漱石·魯迅舊居跡”的金屬牌子。”

從現代文學史來說,如果要說首席作家的話,日本是夏目漱石,中國是魯迅。中日兩位大文豪的生命軌迹交織在一個住處,也真是夠神奇的了。

這幾年,坊間有不少關于魯迅研究的新作出版,我對《魯迅的都市漫遊——東亞視域下的魯迅言說》和《魯迅的飯局》的閱讀觀感很是良好。

《魯迅的都市漫遊——東亞視域下的魯迅言說》的作者藤井省三,東京大學教授,中國現當代文學專家和魯迅研究專家,在這本書裡,藤井教授給出了魯迅一生的東亞城市旅居圖,紹興——南京——東京——仙台——北京——廈門——廣州——香港——上海。

魯迅在日本的知名度是國民皆知這個級别的,從1953年開始,五家教材出版社都将魯迅的《故鄉》收入日本初中國語教科書,直到現在。藤井教授說,“由于日本中學國語教科書全部出自這五家出版社,這就意味着三十多年來(作者注:這處時間以藤井教授的成文時間為限),幾乎所有的日本人都在中學階段讀過《故鄉》,可以說,在世界範圍内,還很少有人像魯迅這樣在自己的祖國之外,成為近于國民作家的存在。”

在東北大學的魯迅展示室,我還看到有《藤野先生》入選了日本的高中教材。

薛林榮的《魯迅的飯局》是其魯迅研究“微觀”角度的一個成果,在這本書裡,詳細記錄了1912至1936的24年裡,魯迅在各個地方各個時期的重要飯局,對魯迅的生活、創作、交往、事件、細節、心境,一一爬梳勾勒并加以分析,入情入理。薛林榮的魯迅研究頗為獨到,且很有成就,另外還著有《魯迅草木譜》《魯迅的門牌号》《魯迅的封面》等書。我看到有人用了“剔”這個動詞來形容薛林榮的研究成果,我很認同,薛林榮的研究角度和方式,真得有着高超的剔術,才能在蔓雜迷亂的史料中整理出這些别緻的主題和線索并加以清晰有趣的呈現。

在《魯迅的飯局》一書中,薛林榮有這麼一段話,“兄弟失和後,魯迅在精神上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他在‘被八道灣趕出後’(魯迅語),即大病一場,前後達一個半月之久。從此之後,那些曾經表達着魯迅生命話語的小說創作,被表達着魯迅意志話語的雜文所取代,一個感性的魯迅讓位于一個客觀的魯迅。”

我在讀到這段話的時候,回想三年前的仙台探訪,也順便整理了一下自己對于魯迅的閱讀經曆。那些從小在教科書裡讀到的柔和的魯迅和犀利的魯迅,混合在少年記憶之中,而後者的印象更為強烈。成年後對于魯迅的閱讀,斷斷續續,漫不經心。到了現在這個時代,又重新開始認真閱讀魯迅,而此時的閱讀,對魯迅的偉大和深邃的感應也更為綿刻。作為一個個體,他的經曆、創作、思考、行動與其個人生活和情感上不為人知無法釋懷的傷痛之間有着什麼樣的心理觸點和因果聯系,投射到時代這個巨大的幕布上已然模糊,但細細辨析那些看似模糊的形狀,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對應的痕迹。我們每個人。

潔塵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

查看全部

相关圖文资讯推荐

热门圖文资讯推荐

网友关注

Copyright 2023-2024 - www.tft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