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句詩出自初唐名臣虞世南的名作《蟬》。
賞析這首詩和李白的詩有點不同,因為詩仙大家都熟悉,直接講背景、創作意圖、文字結構、内容意境就可以。而對于這些名氣稍小的,我們就先來聊聊詩人。
淩煙閣功臣有些朋友可能對虞世南不是很熟悉,《蟬》可能學過,但是詩紅人不紅,遠不如李白、杜甫、王維那麼知名。這不是學詩者的問題,因為虞世南的成就重心本來就不在詩文,除了是隋唐名臣之外,我們總結他文學藝術方面的造詣,他的名号也是在另外一個領域裡稱雄。
在書法界,如果我們不知道虞世南,那就是個笑話了。
初唐主要是楷書行世,最有名的當屬歐陽詢,我們平時稱“顔體”、“歐體”,那是自成一家的體式。虞世南在書法史上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初唐書法有四大家:歐陽詢,褚遂良,薛稷,虞世南,日本學界則稱歐陽詢、褚遂良、虞世南為“初唐三大家”。虞世南曾經拜王羲之的七世孫智永和尚為師,深得王羲之書法真傳。
虞世南原本是南朝的陳朝人,曆隋入唐。他是浙江慈溪人,出身很高,曾求學于大學問家顧野王、徐淩,盡得真髓。這個徐淩,就是和庾信比肩的南朝文人,他們兩個再加上各自的父親,庾肩吾、徐擒共同形成了一種詩文風格,稱作“徐庾體”,而這正是“宮體詩”的别稱。我們又稱作“齊梁宮體詩”,或者直呼“齊梁體”。
所以虞世南的老師是宮體詩大家,那麼他的詩文是否繼承了宮體詩“彩麗競繁、興寄都絕”的特色呢?是有的,幸運的是他所在的時代發生了巨變,虞世南的個人經曆導緻了文風的變化。
他的仕途生涯是豐富的,早期在陳朝擔任西陽王幕僚。陳朝滅亡後,他和哥哥虞世基一起進入隋朝京師長安,成為“北漂”,其實是滅國之臣。江都事變後,宇文化及弑殺隋炀帝,虞世南跟随到聊城,随後宇文化及兵敗被殺,他又被窦建德抓獲。兩年後,秦王李世民滅窦建德,虞世南進入秦王府,終于遇到了正主。他個子矮小,但是性格直爽敢言,就像魏征一樣敢于直谏,加上文采飛揚,因此深受李世民器重。
李世民對虞世南是非常敬重的,以至于後來修建“淩煙閣”,入閣二十四位大功臣,虞世南是排上了号的。這是非常了不得的榮耀,類似于我們今天的開國十大元帥之類的排名。
一生功名,混到淩煙閣,也算是再無高處可去了。
但是對于虞世南個人來說,未必就很爽。為什麼呢?因為他老是被滅國。就算在新朝當官,新皇帝對他非常器重,而實際上虞世南在舊主不斷滅亡的過程中是遭受了一次次心理打擊的。這種感覺就在虞世南的詩文中若隐若現,雖然不能明言,但是整體的風格、氣度可以感覺得出來。
清高現寒涼我們具體來看這首《蟬》: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
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這首詩看起來很像五絕,唐詩的味道已經出來了。因為當時雖然沒有平仄的概念,但“永明體”已經開始按照四聲對格律作出要求。所以詩的音律是清朗通順的。
我們看内容。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緌,讀ruí,因為這個字不常用,左邊的絞絲旁沒有簡化,所以我們在寫的時候還是要寫原字。古代的官帽垂着兩根帶子,就叫緌,這裡是指蟬頭上的兩根觸須。“飲清露”,我們今天都知道蟬是通過嘴紮入樹皮吸取樹汁生存,但是古人不清楚,他們認為蟬就是靠飲露水活的。“流響”,就是蟬發出叫聲。這兩句就是寫蟬的形态。
鳴蟬飲用清純的露水,發出的叫聲從稀疏的梧桐葉中傳了出來,飄得很遠。
“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藉,在這裡念jiè,就是憑借的意思。聲音傳得遠,并不是借助了秋風,而是因為我自己站得高。
我不需要借助别人,憑我自己的能力,就能讓聲名遠播。這是一種獨立的人格體現。
蟬這種昆蟲,在大自然中來說是一種微弱的生命,一直并不為文人重視。而将蟬寫出獨立人格,就是從虞世南開始。後來的駱賓王、李商隐都曾經詠蟬,雖然味道各有不同,但是也算是在詠物詩中開出一個類别來。這就得益于虞世南寫蟬,寫出了一種不憑借他人力量,不巴結誰,全靠自身實力的高傲精神。
這也是他一生的真實寫照。
借物自曠,就是詠物詩的存在基礎。看起來是在寫蟬,實際上句句都是在寫自己。這首詩在虞世南,就是寫出了文人獨立、清高的一面,而這種感覺,駱賓王的《在獄詠蟬》、李商隐的《蟬》都沒有。因為這是虞世南的生活經曆、生活背景所決定的。
他有實力清高,他也想清高。
秋蟬易悲我
《在獄詠蟬》主要是抒發自己被冤枉下獄:“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駱賓王一腔心思,無人可訴,詩意一發不可收拾,縱橫而不低垂。正是這裂帛一問,将自我高潔表露無遺,也因此成為千古名句,為後世文人所喜愛和引用。
而李商隐的《蟬》則偏重于對個人仕途不順,生活挫折郁悶情緒的抒發:“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本來就因為栖身高枝之上難以飽腹,即使悲鳴不斷卻無人同情。因為吃不飽而悲鳴,這裡是詩人的自身生活的映射,因為志氣高潔,不同流合污,導緻生活艱難,多方求助卻無人關照。
“詠蟬三絕”中,駱賓王、李商隐的書寫角度、出發點不一樣,所以也很難寫出虞世南的“清高之氣”。因為虞世南的身份不一樣,他的清高之中透着一份自得,就是自視甚高。第四句提到秋風,實際上蟬到了秋天,基本上就沒戲了,這也是秋蟬普遍帶有悲傷、悲涼之氣的原因。但是虞世南的詩一點都沒有那種感覺,那是因為他過得不錯,雖然三朝之臣,但是三朝的君主都是相當地厚待他。
他隻是在心裡隐隐有一絲絲寒涼。我們從這首小詩也很明顯能感覺出來,“清露”、“疏桐”、“秋風”這些意象的聯結,透露出虞世南心境的清冷。他雖然有才而自負,卻因為自己的人生經曆,在文字中自帶了一絲淡淡的憂傷。
在幾個朝代更替中,他屢次背離舊主,人生定位上可能自己把自己看作一個投降派,而受到的教育,讓他無法完全抽離傳統觀點而釋懷。被抓了兩次,國家被滅了兩次,都跟着勝利者繼續當官,這對正統文人之骨來說,可以算作是恥辱。雖然在當時還沒有很重的“臣為君死氣節高”的概念,但總歸是不讓人愉快的。
我們讀懂了虞世南這個人,就會發現這首小詩,不但清高,還有一絲無能為力的自曠在裡面。
而這種意在言外、言在詩外的特性正是唐詩的未來。
虞世南的蟬,清高,自負,骨氣,卻透露出一絲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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