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為了碎銀幾兩，誰願意把青春留在他鄉，誰願意颠沛流離四處流浪。我記得故鄉的模樣，故鄉卻早已把我遺忘。可偏偏就是這碎銀幾兩，能保父母安康，護幼兒成長，雖被壓彎了脊梁，但嘗盡了世間萬千惆怅……”這是所有國外打工人的真實寫照。

我十九歲離開家鄉，一個人，一本護照，一個行李箱，孤身一人來到國外，為了掙錢吃盡了苦，父母不能言，朋友不能語，打工人的心酸隻有自己的眼淚知道。每天起早貪黑，工作十二個小時，我曾十年沒有回國。

（今年41歲的我仍然在澳洲的中餐館工作）

1981年，我出生在山東威海的一個小村莊，有一個小5歲的弟弟，父母靠種地為生。從上小學起，我就開始和父母幹農活，割麥子、撿花生、掰玉米，地裡的活我都幹過。

印象最深的，那會兒家家戶戶都是把麥子拉到麥場去打。因為麥場小，我經常得半夜起來去排隊，七、八歲的時候，不會幹别的，隻能等父母打完麥子給撐口袋。

那時候學校裡也有麥假，所有學生都要勤工儉學去摘松果、撿麥穗或者木頭，交到學校頂學費，木頭冬天生火取暖。

（1981年我五個月時）

秋天花生熟了要去刨花生，早上天不亮就跟父母一起走，隻帶一點幹糧和水，中午不回家，一直幹到天黑。回到家從頭到腳都是土，累得連洗臉的勁都沒有。

因為家裡條件不好，為了能讓弟弟繼續讀書，初中畢業我就辍學了。在家裡幫父母幹了一年多的農活後，2000年，父母東拼西湊借了六萬八千塊錢，通過勞務中介把我送到韓國打工。那一年我十九歲。

初到韓國舉目無親，語言不同，因為想家偷偷哭了很多次，可為了弟弟能接受好的教育，為了幫父母分擔家庭經濟負擔，我咬着牙堅持下來。

（2000年我出國前拍照留念）

出國務工不是童話，幹的都是别人不願幹得最累、最苦的活。剛出去的時候，我上流水線做汽車配件、手機配件，工作時間都在十一、二個小時。每天看不見太陽升起，也看不見夕陽西下，每個月休息六天，月工資五千塊錢。

因為管吃管住，我幾乎不用花錢，每個月開了工資全部都寄回家。從出國開始，弟弟上學的費用就都是我在資助。

來韓國的第四年，我認識了同樣在這裡打工的老公，他老家是大連農村的，家庭條件也非常不好。相同的經曆讓我們相互理解，彼此關愛。他在韓國從事的是建築行業，就是體力活，工作比我還要辛苦，每天也要幹十多個小時，一個月比我多掙兩三千塊錢。

為了掙錢，合同到期我們沒有回國，2005年的時候，我攢了幾萬塊錢把爸爸也弄到韓國來打工。一年後我和老公在韓國結了婚，那才是真正的裸婚，真正的一無所有。

（2006年，我和老公在韓國結婚）

在租住的房子裡，爸爸、叔叔、舅舅和我們吃了一頓飯，見證了我們的結合，就算結婚了，什麼儀式、彩禮、酒席通通都沒有。沒有穿婚紗，這也是我一生的遺憾。

2007年8月兒子出生，坐月子是我這輩子最心酸的事。由于母親不在身邊，隻能老公辭了工作伺候我，可是我們兩個人都沒有經驗，不會帶孩子，每天手忙腳亂、焦頭爛額。我當時覺得特别委屈，經常會哭。

老公不幹活就沒有收入，那個月都是爸爸開了工資給我們送過來。孩子滿月的時候，我們請朋友們吃了一頓飯，然後老公就出去工作了，我一個人在家裡帶孩子。

（2007年兒子百歲照片）

在異國他鄉沒有人幫忙，我的心理很脆弱，經常會發無名火。有一次舅舅、叔叔、老公他們在家裡打麻将，孩子哭鬧不止，我當時有點餓，看着他們打牌，沒有人給我做飯，覺得很委屈，就沖他們發火。其實，沒什麼大事，就是在國外會經常莫名其妙地感到委屈、傷感。

有了孩子在韓國的生活壓力陡增，而我要帶孩子就無法出去工作，沒辦法，我就讓媽媽把孩子帶回國内照看。媽媽來了以後，因為缺一個手續，在韓國滞留了一個月。

那會兒兒子五個多月，媽媽抱他走的時候，他的眼神好像知道，看得我和老公非常心酸。可帶着兒子沒法掙錢，沒辦法，盡管萬般不舍，隻能哭着把兒子送走。

（2007年在韓國休息的時候）

在國外一分錢都舍不得花，2008年，我們用韓國打工攢下來的四十七萬人民币，在威海買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結婚三年，我們靠自己的打拼，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家。那一刻，我們高興壞了。

老公在工地幹活，經常會有磕磕碰碰的事情發生。2010年的一天，我下班回家，發現老公在家裡坐着，因為平時他比我下班晚，我很納悶，問他怎麼回事。原來，那天在工地幹活的時候，他沒戴安全帽，一塊三角鐵掉下來，正好砸在他頭上，劃了一個口子。當時流了好多血，去醫院縫了針，他就提前回來了。

那一刻，看着老公頭上的傷口我百感交集，多年打工的心酸湧上心頭，再也不想在那裡呆了，于是第二天買船票，第三天就坐船回國。

（2010年回國，一家三口在一起）

所以我想說：“不要相信别人說國外打工多麼的光鮮亮麗，好像國外遍地都是錢，事實根本不是。”你要想掙錢就得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幹别人不願意幹的活，忍受親人離别的孤獨。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沒有業餘生活。要想攢錢就不能消費，把國外掙的錢帶回國内花，這才是事實。

出國十年，回來也有些不适應，在家坐了一段時間，了解打工的工資不是很理想，就想創業。說實話，當時内心也有虛榮的成分在，畢竟别人都知道你出國十年，回來再打工覺得面子上挂不住。

當時爸爸聽說我想開服裝店，就讓我先去服裝店打工，可我沒有把爸爸的話聽進去。古人雲：“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虛榮心和盲目自負，讓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2010年在國内，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無知者無畏，因為不懂，所以渾身是膽。手裡有錢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就從廣告上加盟了北京一個品牌的服裝店。我們在威海和文登各租了一個門店， 文登步行街的店還給對方出了二十萬的轉讓費，兩個店裝修又花了将近二十萬。

一個多月店面裝修好以後，我和老公就去北京看貨。當時覺得不錯，還交了三萬塊的加盟費。其實後來才知道，那時候已經不要加盟費了，可是我們剛從國外回來根本不懂，前期也沒有做市場調查，就是手裡有錢，以為做生意和打工一樣，隻要努力就行了，就這樣沒有一點銷售經驗的我們，開始自己做老闆。

從北京回來不久，總部就發來貨，打開當時就傻眼了。這些貨和我們在北京看得完全不一樣，衣服都是線頭，質量和地攤貨一樣，我們多次和總部交涉沒有結果，等到再聯系就找不到人了，我們才知道被騙了。

（一家三口在一起，做什麼都開心）

當初租兩個店，是為了穿插着賣更方便，可以互相調貨，可是最後的結果是不好賣的貨在哪裡都不好賣，再加上房租一直漲和網店的崛起，我們又沒有經驗和穩定的客戶群體，不到兩年的時間，我們就連房租都付不起了。

服裝店開了不到兩年就賠了四十五萬，手裡的錢全部賠了，一晚上我的頭發白了好多。我花四十五萬買了一個盲目創業的教訓，手裡沒錢了，也不再想創業的事情，老公就在當地找了工作開始打工。

2012年秋天，有一個機會去日本撿海蛎子，我一個人去了四個月，掙了二萬多，回來以後就在老姨家開的一個理療養生會所幫忙，一邊照顧孩子。

（2017年在澳洲，我的第一個合租小夥伴）

兒子上學以後需要用錢的地方更多了，考慮再三，2017年我又借了六萬塊錢，辦了工作簽證去澳大利亞打工，老公留在家裡照顧孩子和老人。

因為我會很多面食的制作，在澳大利亞我選擇了中餐館。剛去的時候每天工作十一個小時，工資是一天六百元人民币，吃不花錢，主要的開銷是房租。我和一個大姐合租了一間公寓，房租每個星期是七百五十元人民币。

（五年沒見，兒子從一米四長成了一米八的帥小夥）

2019年，有一個在澳洲開中餐館的老闆，他了解到我的面點做得非常好，讓我去他的餐館當店長，于是我離開了工作兩年的後廚，到了另一家中餐館。

雖然店長這個名稱聽起來比之前的後廚要好聽，但工作量和時間一點都不少，再加上還要管理，我每天仍然要工作十二個小時以上。從早上的五點多起床，一直到晚上的九、十點才能回到住處。

每天都很疲憊，身體上的累，睡一覺就可以歇過來，因為畢竟才四十多歲，正是幹活的年齡。可每次遇到生病就會想家、想回國，常常一個人偷偷地哭。記得有一次，員工不小心把一盆開水倒在我的身上，當時就起了好多水泡，疼得我眼淚一直流，去醫院處理了一下，在家休息了一個星期又開始工作，到現在燙傷的地方都是疤。

（今年在澳洲中餐館工作的我）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這裡看病是免費的，不用自己花錢。所以在國外打工是把淚水吞進肚子裡，為了父母、孩子自己扛下了所有的委屈。

疫情開始後，餐館生意一度下滑，澳洲政府給居民發放優惠券，有餐飲、娛樂等各行業的。我們這樣持有工簽的也和當地人享受一樣的待遇，偶爾休息的時候也可以出去放松一下。

在國外打工多年，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這裡的技術工人要比公務員工資高，像幹建築、電工、水暖之類的技術工人，比銀行職員、警察的工資要高兩倍。

（弟弟結婚并且有了孩子，爸爸媽媽終于可以安享晚年了）

另外，澳洲的物價也不高，豬肉八塊錢一公斤，牛腩十二塊錢一公斤，豬蹄才兩塊錢一公斤，所以這裡的生活消費不高，我掙的錢都會攢起來帶回國。兒子今年參加中考，以後上學成家，哪哪都要用錢，我準備攢夠一百萬就回國。

在國外能掙多少錢，取決于你能夠吃多少苦。我在澳洲認識的一個大姐，一個人打兩份工，每天睡覺的時間隻有五、六個小時，其餘的時間都在幹活。

五年前，我義無反顧的丢下年幼的兒子、老公，隻身一人來到澳洲打工，就做好了吃苦的準備。即便如此，每天早上鬧鐘響的時候滿腦子都是辭職，在國外打工的人有多拼隻有自己知道。

（疫情期間，兩位州議員來我工作的中餐店了解情況）

為了早點兒賺錢回國和家人團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工作。世上沒有什麼工作是不辛苦的，每天訂單接連不斷，有時候，胳膊疼的都拿不起炒鍋，但我一直都在堅持。每天起早貪黑，省吃儉用，就是為了把錢攢下來帶回國。

錢看似俗氣，卻是生活中最大的底氣，能解決生活中的諸多難題。有了這碎銀幾兩，就不會在父母需要的時候，我們除了說聲“對不起”，什麼也做不了；有了這碎銀幾兩，就不會在孩子需要我們的時候，除了慚愧，什麼也不能做。

前兩年為了掙錢我放棄了回國探親的機會，沒想到疫情的突然來臨，讓我五年沒有回國。走的時候兒子才一米四，現在已經長成一米八的大小夥了，今年參加中考。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我隻有通過視頻才能和家人見面。

為了生活，為了夢想，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堅定的走下去。

人生沒有彩排，每個人都是主角，努力做最好的自己，不辜負來這世上一次。

【口述：Hely】

【編輯：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