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三十多年兒科醫生,在離死亡最近的兒童重症醫學科工作了26年,錢素雲對職業的認知沒有變過:醫生就是要為病人解決問題。
她接診過輾轉多地也無法确診的患兒,也曾努力幫助罕見病病童尋找經濟幫助。在臨床上,她像一名偵探一樣保持觀察和謹慎,也積極借助其他專業資源幫助患者解決問題。
近日,2296名黨的二十大代表名單公布,錢素雲的名字也在其中。她認為,作為一線醫生,要真實反映基層情況,更要做好本職工作。
二十大代表、北京兒童醫院重症醫學科(PICU)和内科教研室名譽主任錢素雲。 新京報記者 王嘉甯 攝
面對不會表達病情的病人 做一名醫學“偵探”
多年前,北京兒童醫院重症醫學專家錢素雲的診室,接診了一位不到兩歲的女孩。
女孩來自外省份,已持續高燒20多天不退,病因不明,就診時家長帶着厚厚一疊資料,懷疑的疾病有很多,但病情始終不見好轉。通過仔細查體,錢素雲發現孩子的肚子有些脹,當地的腹立位片提示存在不完全性腸梗阻,胸片提示有肺炎,但這些都解釋不了孩子為何長期高燒。
錢素雲仔細觀察孩子,其臉部燒得紅撲撲的,精神還可以,但不願意站立,一站就哭,錢素雲由此懷疑是闌尾炎導緻的牽拉疼痛。經過檢查血常規、腹部B超檢查,最終明确病因是闌尾炎穿孔合并周圍膿腫、腹膜炎和腸粘連。孩子很快被轉診去了急診外科,經治療後恢複得很好。
無獨有偶,在這個病例之後,錢素雲又接診了另一個類似病例,經她明确診斷,在外科治療後順利痊愈。
作為兒科重症醫生,面對不會表達病情的小孩子,要從蛛絲馬迹中找出病因,慎重對待看似簡單的疾病,這是錢素雲從業幾十年來的習慣。
當住院醫生時的一次經曆讓她至今記憶猶新。那天夜裡,病房收了一個小男孩,輕微發燒,後伴有抽搐,門診醫生初步診斷為病毒性腦炎,錢素雲随後也作出了同樣的診斷。一夜過後,患兒爸爸端着一個尿盆過來問:為什麼孩子的尿液像血水一樣?錢素雲再次綜合各類信息,将病因診斷為急性腎炎引起的高血壓腦病。她由此深切意識到,醫生對患者要有細緻的觀察和獨立的分析,要時刻關注患者病情變化。
入職PICU(兒童重症監護病房)後,謹慎與獨立判斷更顯重要。重症監護病房中,很多孩子一開始隻有感冒、發燒等輕微症狀,卻常常突然演變為抽風、昏迷甚至猝死,深挖背後的原因,很可能是存在潛在原發病。
“我們接觸各科的危重症病人,在鑒别診斷時,一定要想得更多一些。”錢素雲說。
2021年8月,錢素雲在病房查看患兒病情。北京兒童醫院供圖
各學科互相支撐、共同合作 為患兒解決問題
在從業過程中,錢素雲也感到團隊合作的重要性。
不久前,錢素雲接診了一位五六歲的患兒,其在異地求醫多時,檢查出了生長發育落後、哮喘、肺動脈高壓、心功能不好、生長激素水平低、特異性皮炎等諸多問題,卻始終不能确診。找到錢素雲時,患兒主要症狀是哮喘。錢素雲覺得肯定不是一種簡單的疾病,就為其申請了罕見病多學科會診,最終确診為一種由于基因異常導緻的免疫性疾病。
還有一位9歲的小女孩,雞胸、瘦小、脊柱側彎,六年前的胸片就顯示出右肺小、心髒右移,但未能确診。錢素雲仔細查體後讓孩子做了CT檢查,發現右肺明顯縮小,心髒偏大,但她沒有立即将其診斷為右肺發育不良,而是特意請教了影像中心專家和心髒外科專家,最終經血管造影檢查,确診為彎刀綜合征。小女孩很快接受了手術治療,術後恢複良好。
“重症醫學涉及多個學科的疾病,重症醫生也不是什麼疾病都認識。北京兒童醫院作為國家兒童醫學中心的優勢是,各專業互相支撐,我經常向其他專業專家請教,通過疑難病多學科會診多向同事學習。”錢素雲說。
除了在臨床上積極與其他科室進行專業讨論,碰上治療費用高、經濟上需要幫助的患者,錢素雲還會積極想辦法減輕患者的經濟壓力。
13歲的小明(化名)在5年前出現陣發性雙腳劇痛,輾轉多地就醫,一直難以緩解。2022年初,在北京兒童醫院确診為罕見病法布雷病,雖有特效藥物治療,但用藥過程長、費用較高,孩子的情緒消極低落,父親對後續治療也缺乏信心。
錢素雲和團隊同事了解情況後,積極配合社會工作者對父子開展了情緒疏導,并聯合多部門申請基金救助,安排孩子和家長在用藥期間免費入住公益小家,同時聯系當地醫療部門幫他解決後續就近治療。她還買了書送給小明,鼓勵小明樹立信心。目前小明已經回歸學校。
2015年5月,錢素雲在病房為患兒開展例行檢查。北京兒童醫院供圖
多次奔赴疫區救治患兒
作為國内知名兒童重症醫學專家,錢素雲還先後多次臨危受命,奔赴災區、疫區,參與全國各地突發事件的危重患兒救治工作。
2008年3月至4月,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安徽阜陽10餘名兒童死亡,原因不明。4月的一個周日,錢素雲突然接到原衛生部通知,要求兩小時後趕到機場,前往阜陽。她随即趕往機場坐飛機,到達阜陽後,直奔阜陽市第二人民醫院查看病人,經過她和其他專家組成員共同努力,很快明确死因為EV71病毒引起的重症手足口病。作為牽頭者之一,錢素雲快速制定診療方案,培訓當地醫務人員并協助當地組建PICU,以降低重症手足口病的病死率。
2010年玉樹地震和2013年蘆山地震後,錢素雲奔赴救災一線,救治兒童傷員。其間由于偏頭痛發作,頭痛劇烈,經常需要服用止痛藥,但她仍然日夜堅守一線。返回醫院後一天也沒休息,又直接投入到接下來的工作中。
2013年4月,蘆山地震災區,錢素雲(右)正在搶救病人。北京兒童醫院供圖
對話錢素雲:對醫生職業的理解從未變過
新京報:你為什麼選擇做一名兒科醫生?
錢素雲:我主動選擇的兒科。我很喜歡孩子,雖然很多孩子不會表達病情,但他們率真、可愛。
新京報:從醫幾十年,你對醫生這個職業如何理解,相比最初是否有變化?
錢素雲:我覺得醫生就是給病人解決問題,這一理解沒有太大的變化。和年輕時略有不同的是,現在我對“解決問題”這件事會更加重視。醫生面對患者時不能隻共情,還要積極想辦法,幫助他們解決問題,自己不能解決的,就想想誰能幫忙解決。
新京報:如何成為一名好的兒科醫生?你對年輕醫生想說些什麼?
錢素雲:第一要認真,第二要多動腦,第三要常去床邊看病人。認真的态度是做好一切事情的基礎,我一直對學生強調,再小的事也要認真,不管是發言的幻燈片,還是做個簡單的報告,都要認真對待。在床邊仔細地觀察病人非常重要,即便現在儀器能提供的數據越來越多,醫生也一定要多去床邊看病人,随時評估病情變化,判定治療效果,并往往會發現前期的診斷不一定是最終的診斷。
2019年1月,陝西榆林,“中國兒童健康扶貧計劃·榆林行”義診活動期間,錢素雲(左)正在為患兒進行檢查,診斷病情。北京兒童醫院供圖
新京報:你覺得近十年來醫療環境變化大嗎?
錢素雲:變化非常大。從重症醫學科來說,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國成立第一批兒童重症監護病房,全國隻有十多家醫院有,一個省份能有一兩個就不錯了,基本設置在發達地區,那會兒也不分NICU(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和PICU(兒童重症監護病房)。近十多年,兒童重症監護病房數量明顯增加,設備越來越齊全,人員組成也越來越完善。像ECMO(體外膜肺氧合)這樣的機器以前很少,接受治療的患者也少,現在我們病房就有三台,也被公衆廣泛熟知;床旁超聲以前也沒有,但現在我們科的年輕大夫基本都會操作;現在病房裡除了醫生護士,還增加了呼吸治療師、專職藥師、社工等,為患者提供的醫療服務也日趨完善。
在大病救治方面,現在因為經濟原因放棄治療的患者,也比十年前少多了,這與國家醫療保障能力的提升有很大關系。前陣子,我們接診了一位來自偏遠地區的患兒,其被診斷為罕見病,需要長期用藥,我們本以為患兒家庭可能存在很大的經濟困難,最後溝通發現,醫保能為他們報銷80%以上,我們又幫患兒找了相關的基金,近一兩年的用藥問題都解決了。現在醫療保障能力強了,病人更看得起病了。
新京報:你怎麼看待二十大代表的身份?
錢素雲:每次獲得榮譽我都覺得忐忑,其實大家都一樣在努力工作,而自己得到了來自各界的厚愛。能當選二十大代表,我感覺使命光榮,責任重大,但一定會盡責履職,不辜負大家的期望。
作為一名臨床一線醫生,要真實反映基層的情況。同時認真學習、深刻領會黨的二十大方針政策,回來之後及時傳達,讓同事們更好地理解。當然履職也不僅限于會期,平時也要更加努力地做好本職工作,将黨員的模範帶頭作用落到實處。
接受采訪時的錢素雲。 新京報記者 王嘉甯 攝
新京報:在學科發展方面,你現在關注哪個領域,接下來有哪些計劃?
錢素雲:現在罕見病分布在各個學科,這1年多來,重症醫學科已成為我院罕見病病房的依托科室,PICU收治的罕見病患者比例本來就較高,在多學科會診的基礎上将患者集中起來進行診治、管理、系統随訪,能讓患者得到更規範和長期的就醫服務。這項工作我們科已經在做了,目前在國内還是比較少見的。
【人物簡介】
錢素雲,北京兒童醫院重症醫學科(PICU)和内科教研室名譽主任,中華醫學會兒科學分會常委,中華醫學會腸外腸内營養學會委員,北京醫學會兒科學會主任委員,北京醫師協會兒内科專科醫師分會會長,教授,博士生導師,黨齡30年。
曾獲全國三八紅旗手、首都勞動獎章、北京市三八紅旗獎章、北京市先進工作者、首都精神文明建設獎、第六屆“首都十大健康衛士”、“中國好醫生”月度人物、北京市衛生健康委和北京市醫管中心“優秀共産黨員”、央視“最美醫生”等榮譽稱号,并獲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先後承擔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北京市自然科學基金、北京市新星計劃、首都特色、揚帆計劃等課題; 以第一及通訊作者發表文章200餘篇;主編/副主編專著10部。曾獲第十二屆宋慶齡兒科醫學獎、北京市科技進步獎三等獎(第2)、中華醫學科技獎三等獎(第2)、第二屆全國婦幼健康科學技術獎三等獎(第2)等。
新京報記者 戴軒
編輯 陳靜 校對 吳興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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