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舍 畫/豐子恺
按照北京的老規矩,過農曆的新年(春節),差不多在臘月的初旬就開頭了。“臘七臘八,凍死寒鴉”,這是一年裡最冷的時候。可是,到了嚴冬,不久便是春天,所以人們并不因為寒冷而減少過年與迎春的熱情。
在臘八那天,人家裡,寺觀裡,都熬臘八粥。這種特制的粥是祭祖祭神的,可是細一想,它倒是農業社會的一種自傲的表現——這種粥是用所有的各種的米,各種的豆,與各種的幹果熬成的。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農業展覽會。
臘八這天還要泡臘八蒜。把蒜瓣在這天放到高醋裡,封起來,為過年吃餃子用的。到年底,蒜泡得色如翡翠,而醋也有了些辣味,色味雙美,使人要多吃幾個餃子。在北京,過年時,家家吃餃子。
從臘八起,鋪戶中就加緊地上年貨,街上加多了貨攤子——賣春聯的、賣年畫的、賣蜜供的、賣水仙花的等等都是隻在這一季節才會出現的。這些趕年的攤子都教兒童們的心跳得特别快一些。
在胡同裡,吆喝的聲音也比平時更多更複雜起來,其中也有僅在臘月才出現的,像賣憲書的、松枝的、薏仁米的、年糕的等等。
除夕真熱鬧。家家趕做年菜,到處是酒肉的香味。老少男女都穿起新衣,門外貼好紅紅的對聯,屋裡貼好各色的年畫,哪一家都燈火通宵,不許間斷,炮聲日夜不絕。在外邊做事的人,除非萬不得已,必定趕回家來,吃團圓飯,祭祖。這一夜,除了很小的孩子,沒有什麼人睡覺,而都要守歲。
多數的鋪戶在初六開張,又放鞭炮,從天亮到清早,全城的炮聲不絕。雖然開了張,可是除了賣吃食與其他重要日用品的鋪子,大家并不很忙,鋪中的夥計們還可以輪流着去逛廟、逛天橋和聽戲。
除了懸燈,廣場上還放花合。在城隍廟裡并且燃起火判,火舌由判官的泥像的口、耳、鼻、眼中伸吐出來。公園裡放起天燈,像巨星似的飛到天空。
一眨眼,到了殘燈末廟,學生該去上學,大人又去照常做事,新年在正月十九結束了。臘月和正月,在農村社會裡正是大家最閑在的時候,而豬牛羊等也正長成,所以大家要殺豬宰羊酬勞一年的辛苦。
在舊社會裡,過年是與迷信分不開的。臘八粥,關東糖,除夕的餃子,都須先去供佛,而後人們再享用。除夕要接神;大年初二要祭财神,吃元寶湯(馄饨),而且的人要到财神廟去借紙元寶,搶燒頭股香正月初八要給老人們順星、祈壽。
因此那時候最大的一筆浪費是買香蠟紙馬的錢。現在,大家都不迷信了,也就省下這筆開銷,用到有用的地方去。特别值得提到的是現在的兒童隻快活地過年,而不受那迷信的熏染,他們隻有快樂,而沒有恐懼——怕神怕鬼。
也許,現在過年沒有以前那麼熱鬧了,可是多麼清醒健康呢。以前,人們過年是托神鬼的庇佑現在是大家勞動終歲,大家也應當快樂地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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