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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面積腦梗昏迷請專家有用嗎

健康 更新时间:2024-07-24 09:09:55
  • 作者舒生

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聖經·約翰福音》

大面積腦梗昏迷請專家有用嗎(父親腦梗昏迷不醒)1

急救室裡的父親

父親昏迷不醒的第二天,弟弟和妹妹趕回家将他送到(貴州)習水縣中醫院急診室搶救。我從北京趕到縣中醫院時,已經是昏迷的第三天晚上十一點。父親在ICU病室,靠呼吸機維持着已經不見有任何意識的生命。弟弟、妹妹、母親和三爺在ICU外的走廊上交際地等待着……

中醫院的檢查結果已經很清楚,父親的問題是大面積腦梗死 肺部感染。醫生告訴我們,由于錯過了搶救腦梗死的最佳時期(昏迷六小時以内),父親已經命懸一線,除非奇迹,蘇醒過來的可能性非常小。即使蘇醒過來,也基本是無意識的木偶人。父親的肺部感染也非常嚴重,中醫院沒辦法治療,所以醫生最後給我們兩個建議:要麼放棄治療,立馬将父親拉回家;要麼送到更大的醫院檢查治療。

就這樣放棄治療我們内心過意不去,于是商議半個多小時,決定當晚将父親轉送到遵義醫學院。

午夜12:00過,我們在中醫院辦理了出院手續,然後将父親送上聯系好的救護車。弟弟和妹妹提前開車去遵義醫學院辦理入院手續,我和三爺跟着救護車走,必要時配合護士護理。

救護車在安靜漆黑的高速路上疾馳,天下着濃密細雨。時近2:00,我們到達遵義醫學院急救室門前。将父親的病床推進急診室後,醫生過來招呼我們。裡面放滿了需要急救的病人,負責照顧的親人來來去去,很喧鬧。都是重病在身,親人們一臉焦慮,醫生們則早已見怪不怪,保持着職業的冷靜。

醫院已經沒有空餘的住院病床,隻能先在急救室檢查。一番解釋說明下來,醫生給父親供上呼吸機。輸液斷了一陣,但因為父親血壓高達130以上,便配了降壓藥一直輸着。

昏迷中父親血壓最高時的狀态

在醫生要求下,我和弟弟推着父親去照CT,半個小時後我去打印CT膠片交給醫生,之後就等醫生的診斷結果。

天亮後,一位女醫生把我們叫到面前。父親患的是肺結核腦膜炎,由于未及時搶救,治療下去很可能是人财兩空。最後女醫生表示,父親的病情也可以住院後進一步檢查。

住院檢查?——但我們已經對這種治療不抱希望。早上9:00過,醫生給父親輸晚上開的最後一瓶液。我們三兄妹坐在急救室門口邊的一排靠椅上,一開始大家都不知說什麼好,但靜坐一陣,妹妹終于低聲說出放棄治療的提議,接着弟弟默默點頭。我也想放棄,但一聽妹妹說放棄時,眼淚就一下奪眶而出了。

這樣放棄,意味着接下來隻得找輛救護車将父親送回老家,然後拔掉呼吸機,眼睜睜看着他停止呼吸。我也明白治療下去難免人财兩空,也清楚父親蘇醒過來反而會帶來更大的麻煩,也相信他活下來很可能像個植物人一樣失去知覺,但他現在畢竟還有呼吸。隻要呼吸機一直供養着,加上醫院治療,再活十天半月也不是不可能。可一旦拔掉呼吸機,他就隻能等死了。這情形,我們豈不是見死不救嗎?

對外人見死不救尚且心中有愧,對自己的至親見死不救,這種滋味怎能好受?但是醫治下去,一天一兩萬的花費,對總是捉襟見肘的我們,必将債台高築。父親雖說沒昏迷幾天,但也與他十多年的病史有關。我們一度以為他患了肺癌,将在短短幾個月離開人世,但那之後他又活了十多年,直到現在。如果他聽醫生和家人的話,在得了肺結核之後就停止抽煙喝酒,完全按照治療的要求康複,他的肺結核想來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複發。如果他不能改掉他那些有害健康的行為,活下去隻會給他帶來更多的痛苦,給我們帶來更多負擔。所以放棄治療,也許是最明智的做法。再則,我們也看不出他有恢複意識的可能。

在家昏迷以後,誰也沒見他醒來過。每次站在床前看着他毫無知覺的臉,我都在想,隻要還能見他蘇醒過來,我絕不會輕易放棄。如果他還會睜開眼,還會流淚,手還會微微顫抖,還會支吾一聲,都能給我堅持治療下去的信心。但是,這一切他都沒有,整個昏迷期間,除了呼吸,他沒有任何反應。

那就放棄吧!那就見死不救吧!

既然放棄治療,那就得從急救室挪走,其他病人還在源源不斷地推進急救室來。在急救室,父親的病沒有多特殊,他才49歲,但比他年輕的也有好幾位。醫院不會也不可能因為他放棄治療了就可以免費占用床位。

醫生通知我們,過了中午13:00,病人得挪走。但是到了一點,聯系的救護車還沒到。一直拖到14:00過,才将父親擡進救護車。那會兒隻要看到父親的床,我的眼淚就奪眶而出。父親曾多次提到他自己的死亡,但這一次他再也沒有機會說“我要死了”。當死亡真正籠罩在他身上,他連害怕都來不及。父親曾一次又一次津津樂道地談及别人的死亡,好像死亡完全與己無關一樣,最後淪到他自己死亡的時候,卻不再吭一聲。

坐救護車的那三四個小時,我夾在司機和三爺之間,一句話也不想說。一想到父親,我就熱淚滾滾。

七年前,也就是我大學畢業那一年,母親不再忍受父親的缺點,執意與父親離婚了。離婚後,父親先一個人在縣城呆了三年,之後來北京工作了一年半,因為周身水腫,他決意回貴州康養。臨走的下午我們一起吃飯,他說康複了再來北京,可我卻悲傷地預感他再也不會來北京了。之後他又在習水呆了一年左右,期間我們三兄妹一直勸他回老家,偶爾我也勸他來北京,但他始終覺得留在縣城更好。去年年初,他終于答應回老家。

大面積腦梗昏迷請專家有用嗎(父親腦梗昏迷不醒)2

在北京與父親吃的最後一頓飯,之後直至臨終,再未見面

爺爺奶奶畢竟都在,在家想來會減少他的孤獨和寂寞,也有個照應。但是,他在家這一年多,盡管我們一再要求他獨立生活,少給家人添麻煩,但還是總傳出他和家人鬧矛盾的事。這倒不意外,因為一家人都不好長期相處。父親之前不想回老家,一個原因就是家人不和,這情形就像刺猬,彼此靠近了就會蟄傷對方。他們到底誰對誰錯,大家各執一詞,至今無定論。為了打發時間,父親養了五隻羊,自此以後,他像父母照顧子女一樣喂養着幾隻羊。我們通的最後兩個電話,他的話裡滿滿的都是對那幾隻羊的憐愛,仿佛幾隻羊才是他在這個孤獨人間的最後安慰。他去世後,我從爺爺和三爺口裡得知,他會夜半三更将圈裡的羊放出來玩耍。

誰也沒想到他會走得如此突然。這個中秋國慶前一個月,我還特意囑咐弟弟8天的假期回老家看望重病在床的爺爺。當時一心想着給爺爺買點能吃的營養品,完全沒考慮給父親帶什麼,畢竟當時大家都覺得他健健康康,無須任何擔心。哪知道中秋節前一天,他暈倒後就再沒有醒來。人生有時就是這樣猝不及防。

與父親最後一次通話,除了問好,我們沒有别的交流。聽他說“我還好不用擔心”後,我就想挂電話了。幾乎每次打電話給他,我都會提醒他不要抽煙喝酒。家人也以為他一直酗酒不斷,但他過世後我才從親友口中得知他生命的最後半年幾乎戒了酒。而我卻總愛在電話裡呵斥他亂喝酒(因為家人鄰居經常說他喝酒),有一次他罕見地怒怼我:“是是是,你就認為我所有的問題都是喝酒造成的,你說的就對!”說完就挂了電話。跟母親離婚後,我還是頭一次見他這麼氣急敗壞,以後批評他抽煙喝酒時我也顧忌了很多。

他去世後與家人閑談才逐漸明白,他生命最後時期表現出的胡言呓語和谵妄行為,大多與他的病情有關,很少是酗酒所緻。原來,我們都或多或少錯怪了他。

父親生前,我習慣于鼓勵他堅強。我一次又一次讓他相信,我們一定會苦盡甘來。我激勵他,等我在市裡首付買的房子最遲明年裝修好了,我們的生活就能有很大改觀。但遺憾的是,他兩年前就知道我買了這個房子,卻始終沒能看一眼。弟弟和妹妹去市裡看房的時候他也想去看,但我想到來日方長,等我回來再帶他看也不遲,就沒讓他去。

我還想着房子裝修好了,把他接過來,讓他每天幫忙做一日三餐,這樣對大家都好。我想着要教會他用微信發信息、會付款。我還要教他用電腦,讓他幫我運營自媒體号,這樣既可以讓他賺點生活費,也能活躍他的大腦、充實他的生活,不亦樂乎?我還想着給他制定生活作息計劃,從飲食、運動上一步步改進他……但現在一切都晚了。

救護車在幺爺家門前停下,已經有二三十人等在那裡。他們中年齡大的基本是熟悉的面孔,部分年輕面孔則完全沒有印象。我已經八九年沒有回過老家,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大家面前。幸虧了他們,病床上的父親才被順利擡進家裡。擡回家的路程全是陡峭的上坡路,最後一段是接近垂直的水泥路,因為坡面崩塌,完好的水泥路不到原來的一半。大家夥擡着父親,一度差點全部摔下陡坡。我當時被吓得有些暈眩,感覺腳下地動山搖,每前進一步都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滾下去。一開始我簡直認不出我們的老房子,它的瓦、牆壁、水缸、柱子、屋檐、牛棚豬圈、門前的壩子完全超乎我印象的陳舊、荒涼、破敗和低矮。我萬萬沒想到在精準脫貧、全面奔小康的今天,我們家卻似乎比以前更糟了。

父親平時住的那個房間太狹窄,因此将他安置在堂屋緊靠東牆的一面。爺爺的床也在堂屋裡,父親占了他原來的位置後,爺爺被暫時移到堂屋西邊靠牆一側。平時大家來都先看望肌肉萎縮得像幹柴的爺爺,但現在我父親才是焦點病人。

安置好父親的床,接着醫護人員當着大家的面告訴我父親死後以後該如何拆掉他身上的吸管、尿管等醫用設備。之後我補交給護士600元轉運費,他就走了。屋裡子人越來越多。我守在父親床邊,似懂非懂地摸着父親的手臂。下車就拔掉了呼吸機,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鉛色的臉面越來越平靜,油膩膩的頭發稀疏淩亂,他像是大熱天大汗過後熟睡了。他的死亡還沒有到來,但大家都在等待宣布他的死亡,這下,好像他不死都不行了。我原以為送回老家怎麼也得一兩天才停止呼吸,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咽氣了。

我摸他的手臂,沒感覺任何跳動;看他鼻孔,不見一絲翕動。我掀開被子摸他的胸腹,依然溫熱。我認為他已經死亡,但大姑婆用一小團棉絮放在他鼻孔前,顯示有一點點微弱的氣息。一位鄰居大哥過來摸他手臂上的脈,也發現偶爾會輕輕跳動幾下。

我守了半個多小時,弟弟妹妹到了;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母親也到了。母親還沒進屋就失聲痛哭。母親來到我身邊,我低聲告訴父親:“爸爸,媽來看你了。”我想母親一來,父親就可以放心走了。

父親的頭、手和腳逐漸冰涼,雙眼微閉,右眼角始終噙着一點眼水。我用棉絮測試,鼻孔已不見有任何氣息。我再摸他的胸腹,依然暖暖的。但是,知客官再次進來用手測呼吸,摸手腳後,就對我們說父親這回确實死了,可以拆掉他身上的醫用針線、管道設備。接着,知客官出去安排放鞭炮,宣布父親的死亡。當時是晚上七點半左右。

宣布父親死亡後,我們就開始為父親的喪事而忙活。人聲喧嘩中,我暫時走出父親死亡帶來的傷感。整個喪事期間,我也沒有再為父親掉淚。哭喪的時候,姑姑、二娘和大姑婆嗚号着哭得特别慘烈,我跪着,一點都不想哭,也擠不出眼淚,隻覺得這回父親是真的沒了。

大面積腦梗昏迷請專家有用嗎(父親腦梗昏迷不醒)3

父親的靈柩

根據道士先生推算,父親得在死後第三天的淩晨2點下葬。我和弟弟端着靈牌送葬。到挖好的墳前就背對墳墓跪下。天飄着細雨,跪的泥巴土全被踩滑溜。墓地開棺前有經驗的家人幾次提醒我們,整理父親的壽衣時要避免掉眼淚進棺材,完了要說“爸爸回家了”。下葬儀式結束,回家路上又要求我們三兄妹說“爸爸回家了”。我輕哼了兩句,他們嫌聲音小,讓大聲點,于是我鼓足勇氣大喊起來。

“爸爸回家了!”

“爸爸回家了!”

“爸爸回家了!”

……

弟弟和妹妹見我開始高喊,也高喊起來,震得我耳朵轟隆隆響。這時,父親的死亡不再讓我悲傷,反而帶給我一種直面死亡的洞徹感和和解感,仿佛死亡成了一個人所能體驗的最神聖經曆。

但是,葬禮過後,無論我怎樣用理智說服自己不再為父親的病亡悲傷,内心的悲哀依然會時不時地泉湧出來。真正讓我難過的不是父親的死亡本身,而是他這樣悲劇性地離去。他昏迷前一天曾打電話給弟弟,據說那時他是希望弟弟立馬送他去醫院。但他已經口齒不清,支支吾吾一陣,弟弟沒聽懂幾句,還以為他又喝醉了亂打電話,就沒管他。如果我們三兄妹有人在他身邊,這個悲劇就能夠避免吧。

父親窮了一輩子,苦了大半輩子,痛了十多年。最後幾年,他的身體已經嚴重營養不良。他的食欲越來越差,有時一天就喝幾口水就飽了。明明很餓,他卻常常吃不下幾口飯。去鎮上買了一袋米和十來斤蔬菜回來,他似乎怎麼也吃不完。我自己也常常厭食,我想厭食無論從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對他産生了很壞的影響。既然吃不下東西,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何變得瘦骨嶙峋、臉色如鉛了。

醫生說,父親的病的根源是長期營養不良,緻使免疫力下降造成的。我們都認可這一點。但我認為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長期獨居的後果。

和母親離婚後,父親就開始了獨居生活。無論在縣城,在老家,還是來北京工作,他都沒有和我們一起生活過。在北京時,他最多就是下班了來我住這裡做頓飯吃就走,從不曾在我這兒過夜過。(我的房間小,和女友一起,根本不方便他住,他很清楚這點,即使我強留他也會走)在縣城時,弟弟放寒暑假都跟母親住,最多就是回去了順帶去看看他。在老家雖有爺爺、奶奶等家人在,但他跟他們關系極度不穩,平時很少交流溝通,還經常鬧矛盾。所以無論住在哪裡,他都是孤身一人。母親說她曾在縣城見父親和一位老媽媽一起生活過,但我們從不曾聽他說起過,想必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

父親從來不喜歡獨居。他喜歡熱熱鬧鬧,喜歡有人在一起消遣。年輕時,他在家根本呆不住。回到家就變着法子出去找鄰居和朋友耍,要麼就想法子喊鄰居朋友來我家玩。絕大多數時候他很享受跟家人以外的人在一起的時光。因為他好交際的天性,他沒生病前要好的朋友還比較多,至少許多親友也樂于與他交往。但是斷斷續續生病十多年,他的交際圈越來越窄,身邊朋友越來越少,說白了,已沒幾個人真的關心他。他倒是愛主動聯系他的“朋友們”。他獨自在老家生活的時期,已不再像以前那樣熱心交往,他甚至經常回避鄰居和路人,這倒不是因為他真的厭倦了交際,而是受限于病弱之軀,情非得已。在他生命的最後半年,他也常去鄰居家聊天。

獨居的生活,白天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但是夜晚就麻煩了。父親雖然不是特别怕黑,但也不喜歡一個人的夜晚,特别是失眠夜,外面是死寂的群山,周圍黝黑一片。老家又不像城裡那樣光亮和方便,一旦無聊起來,個人内在的時間就可能被無限拉長。住他隔壁的三爺說他經常聽見爸爸大半夜給人打電話,說得很起勁,也不知道是真打還是假打。有時候他三更半夜把幾隻羊放出來,像個牧童與羊跑來跑去玩。這種作風,在外人看來很荒唐,卻可能是他逃避失眠夜的好辦法。也許正因為長夜難熬,他才無法徹底戒煙戒酒。他從沒跟我們抱怨過長夜難熬,可能是因為羞于向我們承認這一點,但你總能感覺出來。有時他打電話給我,簡短問好過後,他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但他又不挂電話,甯願沉默着也不挂。我們父子間從來都羞于向對方表達感情,他一句話不說,尴尬幾秒後,我隻能沒話找話說。我能體會他的不容易,我是真的為他的不幸心酸,但是像我這種寒門子弟,總是需要向前(錢)看的。

北漂這幾年,我一事無成,也經常小病纏身。上半年受疫情影響,我被上一家公司辭退了,沒有任何賠償,最後一個月還降薪一半。前年在遵義買的期房,首付的一大半是借的,除了房貸,至今欠着四五萬的債。但是這套房子已經承載我很大的希望了。父親始終沒有摘掉“貧苦”的帽子,現在村裡多數人既在城裡買了房子,又在當地修了寬大的平頂房,我們家卻依然沒有一個完整的居住地,依然是村裡典型的貧苦戶。村裡跟他同齡的人很多都有了孫子,開始享清福,要麼活得健健康康,正要奔小康,他卻不得不拖着病弱之軀獨守着那間室内陰暗潮濕、正變得搖搖欲墜的老木瓦房。我是多麼希望他有生之年能住進我買的房子,哪怕不為享受,至少也能求個心靈的圓滿。如今這一切都晚了。

母親總抱怨父親不稱職,我們三兄妹也經常被這位“問題”父親惹惱,但他畢竟是生身父親。最後這幾年,他在盡可能地為我們三兄妹而活。每次他開口跟我們要生活費都會嗫嚅,仿佛他是在跟我們乞讨。我很讨厭他這種做法,但也明白他内心深處不想給我們添麻煩,卻又隻能向我們求助。與母親離婚後,他變得越來越弱勢,越來越唯我們三兄妹是從。他臉上再也沒有生病前那種一貫活潑潑的表情,代之而起的是憂郁和皺紋。

他來北京當保安一年多,很為自己能夠給爺爺、奶奶、弟弟他們打錢而興奮。擔心爺爺病逝沒錢辦喪事,他提前懇求鄰居為他準備三四千塊。為了減輕自己死後帶給子女的負擔,他決定買一副極其廉價的棺材,在我的反對下,他才作罷。他知道我每個月得還房貸付房租,許多時候甯願跟外人借也不願跟我開口,而我得知他跟人借錢就會怒斥他一頓。生了病,凡是一千以上的花費他都會猶豫再三。如果他知道他的病得兩三萬才能治好,那他甯願死掉也不願醫治。别說兩三萬,就是一萬八千,他也很可能放棄治療。他就是這樣,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又有病在身,所以不能給我們什麼時,就想着盡量少花我們的錢。可他這樣做時,卻讓自己雪上加霜。

我為此感到無奈、羞愧和遺憾,作為家裡罕有的大學生,我工作了七八年,為什麼還讓自己的父親過得乞丐般潦倒?就算家鄉人會理解和同情我們,但我盡到了子女應盡的責任嗎?子欲養而親不在,以後我還敢讓類似的悲劇在至親至愛的人身上發生嗎?我總想着熬過這陣,以後就好了,要是沒有“以後”呢?本來是再平常不過的道理,結果卻以至親的猝然離去才醒悟,這個代價是不是大了點?……

作家馬爾克斯曾感慨,父母是隔在我們和死亡之間的簾子,等到父母過世了,你才會直面這些東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父親去世前兩個月的一個夜晚,我夢見自己躺在老家堂屋裡的床闆上,周圍站滿了家鄉人,我無法動彈,我意識到死亡從心髒開始在我體内擴散,最後是大腦,猶如突然熄了燈,我眼前完全漆黑一片。我一生做過無數次夢,夢見自己死亡還是第一次。之後我不停地回味這麼夢,它的許多細節越想越覺得意味深長。現在看來,它是在預示父親的死亡。而以夢見自己死亡的方式預感父親的死亡,也足以說明父子之間有着深層的紐帶。一定程度上說,父親的死亡确實是我自身死亡的一部分。父親死前,我自诩對死亡許多認識,但那畢竟是一種隔岸觀火的認識。父親死後,我才意識到死亡是任何人或早或遲都必須直面、誰也無法逃避的課題。我一直推崇奮勇向前的激昂人生,但父親離去後,我開始重新審視我原來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謝謝你,我的父親,你不會白白長逝,你将帶給我無限的哀思和反省!

願你安息,願我們受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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