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

這本冊子是260本書的精神傳記，加上收入的“書架”，超過了兩千冊。要交代的是，這本書不是寫出來的，是讀出來的。

某日，夤夜卧覽《三國志·諸葛亮傳》，至“亮在荊州，以建安初與颍川石廣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等俱遊學，三人務於精熟，而亮獨觀其大略”句，喜。古賢人之境界，小子卑鄙，自不能至，但“觀其大略”四字，卻是心向往之。曩者，我讀書以《五柳先生傳》“好讀書，不求甚解”銘己，一直奉行且拿了來，“随便翻翻”，“暇日軒眉哦大句，冷攤負手對殘書”，至于書“閑”與不“閑”，卻不理會許多。

我心目中，讀書既不崇高，也不猥瑣，不過是一種生活狀态或方式、一種興趣、一種自以為是的快樂和遠方。凡是拿書标榜或說事兒的，甚至大談理想情操的，不是騙子就是瘋子，至少别有用心。每周每月每年，都有大量書榜書單書目粉墨登場，評的人也好，推的人也罷，不過廚子、販子加騙子，當不得真。話說某天，我赴一泰鬥級學人處小酌，其業餘時間任某報好書榜評委，屋子裡堆滿了贈送的書籍，他也不看，信手塗了，算是作業。人家以榜單果腹，咱拿來讀了，算是什麼？

某友說，我有一句非名言：讀書，是自己唯一能做得了主兒的事。

這話不虛。自由不論積極的還是消極的，首先是肉體的和精神的。肉體自由很難，精神自由也不可得，但借書“遠俗塵，神遊物外，契無相之妙理，化有結之迷途”，卻是可以嘗試下的。我輩無能，隻能借紙遁去——遁是心遁。《莊子·人間世》：“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蘇東坡說得更幹脆：“苦熱誠知處處皆，何當危坐學心齋。”心齋咋學，辦法之一靠讀書。趙翼說：“身退敢談天下事，心齋惟對古人書。”歸結到一點，讀不讀是自由的，讀什麼是自由的，怎麼讀是自由的。覺得快樂就是自由，就是目的，就是超越，至于其他，暫不管三七二十一。

當然，讀書不見得是一件好事。說不好，有若幹個意思。書讀不過來，瞎翻，浪費了卿卿性命；書和方便面一樣，多是膨化食品，搞不好有毒；最主要的，書籍會屏蔽知識以外的世界。特别最後一點，《孟子·盡心下》：“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陸九淵也說：“鳴呼，盡信書不如無書。”這話精當，讀成了偏執狂、牢騷鬼的不在少數，君不見，這些人還自封為是分子、上人和大師。當然，讀書和實踐關系不緊。否則，陸遊就不會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讀書無定的定式定法，快慢也是相對的概念。某人問：你是不是隻看前言和目錄？我陰險地點點頭。其實，我最喜歡看後記。個人體會，快是因為沒油水，慢是需要再三品嘗，還有一條，熟了也就快了。讀書哪有秘訣，經年累月地讀，就能一目三五十行，一日遍孔孟老莊。《論語》有11705個字，隻是據說，畢竟版本不一，我讀了十幾年，直到背誦了，才能說這部經典隻有兩個字而已。想起1996年暑假備戰年底的碩士考試，找爺爺開了後門，在村裡的學校裡複習，二十幾本參考書，摞在一起，雙眼一閉，一兩個小時就能從頭到尾複述一遍。這種讀書法雖不可取，但至少可以說明怎麼樣才能讀薄讀熟讀透。現在書越來越多了，可選擇的範圍卻越來越小了，好在我隻是玩玩而已，喜歡的，就多讀幾遍，不喜歡的，就扔一邊，“樂在其中矣”。

這些年，我家離單位甚遠，一天在地鐵裡往返三個小時，讀書便成為期間的主業，總不能老捧着手機裝科技達人吧。不過，地鐵捧着書，人家獨玩你獨讀，也令人厭。需要交代的是，讀書不能耽誤工作，那是飯碗——不能把書帶進辦公室，這是道；也不能耽誤吃飯，那是生活——不能把書帶到飯桌，這是德。讀了這麼多年，一直有一個願望，就是想統計一下一年最多能讀多少書。我就邊讀邊做簡單筆記，三五百字，意思意思。一年下來，讀書超過三百本，但做了筆記的，就是上面這些。

我做筆記——不是書評，列位看官，切莫誤會，都是興之所至，自以為嬉笑怒罵癡怨愁，其實就想和書說說心裡話。筆記不講究格式、規格和格調，有時甚至是直接摘抄，感覺都有點兒侵權了，且恕罪則個。我個人也無定見，都是一時之興，自相矛盾之處多多。整理完筆記，我又從書架裡憑記憶添了一部分書目，或相關，或不相關，隻覺得好玩罷了，又不是科學，當不得真。若是贈我以博雅或賣弄，就大錯特錯了。書目自然挂一漏萬，我不做《藝文志》，沒那麼講究。以後，我決定不這麼做了，在手機上碼筆記，容易瞎眼——想一想多麼不容易，在地鐵讀了，還得在地鐵記，個中滋味，阿彌陀佛，難無嗎？

讀了這麼多年，沒近視眼，大喜；沒傻了——傻了我也不知道，大喜；沒長知識，更沒長本事，大喜。不是客氣，書讀多了又如何，即使破了萬卷，也行不了萬裡路。

如是而已。

2017年1月1日于京西金頂北街

《紙别裁》

作者：李瑾

出版社：山東畫報出版社

歸結到一點，讀不讀是自由的，讀什麼是自由的，怎麼讀是自由的。覺得快樂就是自由，就是目的，就是超越，至于其他，暫不管三七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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