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報訊 王先生到深圳建國泌尿外科醫院（以下簡稱“深圳建國醫院”）看前列腺炎，雜七雜八竟交了治療費3.5萬元；朱先生因“包皮過長”到這家醫院就診，最後竟掏了2萬多元治療費……

原深圳建國泌尿外科醫院外景（已關停）

一段時間以來，深圳建國醫院遭到多名患者投訴。這些患者有着相同的經曆：都通過網絡搜索引擎找到這家醫院，并經曆了治療“噩夢”——小病被“吹”成大病治、治療中不斷增加新項目，甚至對被害人形成心理壓制，進而迫使其接受手術……“醫院”打着治病救人的名号，實質上已形成了一個犯罪集團。

深圳法院在審結這宗惡勢力犯罪集團強迫交易案後，向深圳市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出司法建議，直指“開發病人”醫療模式害人，并為民營醫療機構健康發展“把脈”“開方”。

“針對民營醫院中婦科、泌尿外科的投訴，現在基本沒有了。”深圳市衛生健康委員會有關負責人上周受訪稱，該委收到司法建議後舉一反三，“按方抓藥”，打出“組合拳”，醫療行業秩序得到進一步規範。

“開發病人”醫療模式，讓患者不斷掏錢

2018年3月24日，王先生在網絡搜索引擎的“引薦”下，來到深圳建國醫院就診。當時，他被醫院裡的戴醫生和醫生助理譚某診斷為前列腺炎等病情。一番手術治療後，賬單顯示，他共花費治療費3.5萬元！約一個月後，翁先生也來到這家醫院就診，被診斷為包皮過長等病情，進而接受手術治療，共花費治療費用1萬元……

看個“前列腺炎”，要掏3萬多塊？！看個“包皮過長”，也要花上2萬多塊？！一段時間裡，不斷有患者投訴深圳建國醫院。他們當中的多人還拿出了深圳市醫生協會對治療方式的認定結果：“存在過度醫療和醫療欺詐行為。”

深圳市南山區人民法院

深圳建國醫院被查處後，包括醫院股東黃某文在内的5人涉嫌強迫交易犯罪。深圳市南山區法院在一審中查明了這夥人的“忽悠”套路——

黃某文戶籍地在福建莆田，1976年出生，高中文化程度，2017年年底入股深圳建國醫院成為股東，占股10%。而深圳建國醫院于2015年9月注冊成立，法定代表人為楊某某（另案處理），主要提供泌尿外科、婦科治療服務。該團夥中另四人分别是醫務院長、接診醫生助理、導診人員、護士和咨詢客服人員。

南山區法院審理查明：在建國醫院運營過程中，楊某某、黃某文為謀取非法利益，糾集郝某倩、譚某、謝某玲、藍某芳等分工配合參與強迫交易，即先由藍某芳等咨詢客服人員通過百度網絡誇大宣傳治療效果，誘導被害人到建國醫院就醫，被害人在謝某玲等導診人員的指引下，找醫生确診病情，後接診醫生和譚某等醫生助理相互配合誇大病情和治療效果，對被害人進行欺詐和形成心理壓制，進而迫使被害人接受手術，且在治療過程中不斷增加新治療項目，迫使被害人支付巨額不必要的手術治療費。

經查實，2017年11月至2018年10月期間，該團夥共強迫7名被害人接受醫療，涉案金額共105980.3元。

該團夥被認定為民營醫療行業惡勢力犯罪集團。2020年5月21日，南山區法院以強迫交易罪判處五名被告人有期徒刑。

審判“把脈”，司法建議“對症開方”

一審判決後，被告人認罪服判，判決很快生效。但案件在審理中暴露出的問題，卻令該案審判長、深圳市南山區法院刑事審判庭庭長張國輝難以忘懷。

黃某文等五人強迫交易罪案審判長、深圳市南山區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庭長 張國輝

“在審理中，我們發現深圳建國醫院成立後，采用所謂的‘開發病人’經營模式，對患者的病情嚴重誇大，變相的逼迫患者接受相關手術治療，對患者進行過度醫療、實施醫療欺詐，甚至強迫交易等違法犯罪活動。”張國輝說，當衛生監督部門前來檢查時，這些人還有弄虛作假、篡改或删除醫療收費票據等逃避檢查的行為。

“‘開發病人’醫療模式，不僅侵害了患者的生命健康，而且嚴重擾亂醫療秩序，惡化醫患關系。這種模式一直被醫療行業所诟病，已成為當前影響醫療行業秩序的一個突出問題。”張國輝說，“我們注意到這點之後，考慮到本案背後暴露出來的監管漏洞，如果不提醒有關部門填補這些漏洞，那麼這類案件可能還會繼續發生，于是我們決定發出司法建議書。”

一審判決作出一個多月後，一份由張國輝參與撰寫的司法建議書“出爐”了，于7月15日發給了深圳市衛生健康委員會。

針對深圳建國醫院成立後持續對患者進行過度醫療、醫療欺詐甚至強迫交易，以及用弄虛作假、篡改或删除醫療收費數據方式逃避檢查的問題，司法建議書建議深圳市衛生健康委員會發揮日常監管職能，加強對民營醫療機構設立的審核。

針對深圳建國醫院以追求利益最大化為目的依賴網絡搜索引擎等廣告平台對患者“導流”，存在發布不實信息、欺詐用戶等問題，司法建議書建議衛生監管部門發現違法犯罪線索及時向公安機關報案。同時，探索建立黑名單制度，錄入企業信用系統。

針對實踐中不少民營醫院為提高盈利、招攬生意利用搜索引擎競價排名等渠道，通過購買關鍵詞提高搜索排名，從而吸引患者實現不法目的的現象，司法建議書建議衛生監督部門加強與網監部門聯動，篩查民營醫療機構在網絡搜索中“惡意競價”問題。

司法建議書還建議衛生監督部門通過正規衛生機構開展普法講座、發放規範就醫指南手冊等途徑大力開展醫療衛生普法宣傳活動。

“按方抓藥”

一記“組合拳”規範醫療行業秩序

“深圳建國醫院是我們委在日常監管過程中發現，2018年9月17日主動将涉惡線索移交公安部門查辦的涉惡醫療案件。我們委收到司法建議後，非常重視，立即組織多個處室和單位，以該案為切入點，全面梳理、分析我們這幾年在民營醫院監管方面可能存在的問題，并落實好相關建議。”1月7日上午，深圳市衛生健康委醫院管理和藥物政策處一級主任科員馮偉接受本報采訪時說。

深圳市衛生健康委員會醫院管理和藥物政策處一級主任科員 馮偉

2020年9月4日，深圳市衛生健康委對司法建議書作出了複函。

就“加強民營醫療機構設立審核，發揮日常監管職能”的建議，複函稱，該委将啟動修訂《深圳市醫療機構執業登記辦法（試行）》等文件的工作，進一步規範醫療機構準入資格和條件，建立醫療機構退出機制。同時要求醫療機構在首次執業登記和校驗申請時，要完成信息系統建設并按規定接入醫療服務監管平台，防止篡改醫療數據。此外，該委強化日常監管，進一步摸清全市民營醫療機構底數，确保醫療機構監管100%覆蓋，并全面排查違法違規線索，另外根據日常監督、行政處罰、不良執業行為記分等，将民營醫院分為ABC不同的類别，在監管頻次、内容、層級、力度上實施差異化監管。

就“積極提供違法犯罪線索”的建議，複函表示，将大力開展線索排查，積極移送涉嫌違法犯罪線索，同時實行聯合懲戒，嚴防涉惡醫療機構改頭換面。該委還出台通知，對涉嫌違法犯罪并已移交公安或上級掃黑除惡部門核查的醫療機構，明确在結案前，嚴控醫療機構改頭換面，“換個馬甲”繼續經營，暫停受理醫療機構名稱、負責人等項目變更。

就“與網監部門聯動，篩查民營醫療機構在網絡搜索中‘惡意競價’”的建議，複函稱，該委“利用‘互聯網 監管’思維，加強社會辦醫動态監管”，同時探索全市衛生健康信用信息管理，“将醫療衛生機構及其醫療衛生人員在執業（經營）活動中遵守衛生法律法規、執行規章制度、兌現服務承諾的能力納入執業行為信用記錄，加大對違法違規、失信醫療機構懲戒力度”。

複函表示，該委還通過制作泌尿外科、婦科等常見疾病的科普資料進行宣傳、将醫療機構不良執業情況向社會公開、對民營醫療機構開展警示教育等方式，加大普法宣傳力度。

深圳市衛生健康委員會

“近三年來，深圳市衛生健康系統共監督檢查各級醫療機構61183間次，立案查處3352宗，罰沒款5800餘萬元，依法關停整頓各類醫療機構824家，打掉涉惡醫療團夥13個，建立一批切實管用的長效監管機制，全市醫療服務秩序明顯好轉。”馮偉表示，其間，法院發出的司法建議對于完善監管機制、規範醫療行業秩序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對于司法建議書，我們是非常歡迎的。”馮偉說，“法官通過法律視角能夠發現我們在行業管理甚至整個行業運行過程中存在的一些不足或薄弱環節，幫我們指出來，指導我們在今後的工作中進一步完善。法院以後如果發現我們還有管理薄弱環節，歡迎繼續提出建議。”

“司法建議并不是對有關單位和個人‘找茬’，而是給社會現實問題‘把脈開刀’，幫助被建議對象科學決策、完善管理、改進工作、規範行為。它可以從源頭上預防和減少社會亂象發生。”張國輝說。

受訪中，馮偉告訴記者：如今，深圳民營醫院中針對婦科、泌尿外科的投訴“基本沒有”，因為“民營醫院中3家泌尿外科醫院全部被依法關停并作為涉惡線索移交公安部門，現在法院也均已判決，婦科醫院關停了2家，其他發現存在‘醫療欺詐’的均作為涉惡線索移交公安部門核查，這類泌尿、婦科的門診部、診所也基本上全都被關停了”。

瑟瑟寒風中，記者來到深圳市南山區南山大道1112号——這是深圳建國醫院的院址，如今此地已人去樓空，昔日亮眼的招牌也消失了，導航地圖顯示該醫院“已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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