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普通話中隻有一個讀音,念sheng,聲調為“陰平”。然而,在上海話中卻有兩種讀法,即所謂的“文讀”與“白讀”。
“文讀”,源于通用語;“白讀”,源于上海話。
現讨論如下:
一 、“生”的讀音
1、“文讀”,讀為sen (森):
(一) 名詞
生活、生命、生物、生平、生涯、生發油、人生、一生、終生、瘟生、寄生蟲、花生米、長生果
(二) 動詞
生活 、生殖、生長、生存、生産、産生、發生
(三) 形容詞
生動、衛生、活生生
2、“白讀”,讀為sang(桑):
(一) 名詞
生意、 生日、生肖、生相、生性、生水、生手、生字、生鐵、生菜、生姜、生梨、生油、生客、生米飯、生魚片、先生、學生、醫生、小生、老生、武生、畜生、家生、初中生、高中生、博士生、研究生、接線生、實習生、留級生
(二) 動詞
生氣、生病、生瘡、生瘤、生黴、生鏽、生蟲、生熱疖頭、生根、生蛋、生怕、生心、生小囡、生煤爐、 生煎(饅頭)、生殺(鳝背)、生吃(生魚片)
(三) 形容詞
生個(相對“熟個”)、生疏、生硬、(碧綠)生青、生煞、陌生、天生、後生、夾生(飯)、野生(甲魚)
(四) 副詞
本生(本來、原本)
由此可見,“生”在上海話中的“文讀”與“白讀”,基本上還是分明的。
二 、 疑義舉例
在“生”的兩讀方面,也有些詞語比較含糊,甚至有點模棱兩可,當然,這是極少數的。現舉例如下:
1、 生育
在上海話中,“生育”之“生”,本身就有兩讀。
(一) “文讀”,念sen,例如:
(1) “老底子個 ‘ 計劃生育 ’ ,現在已經勿提了。”(從前的“計劃生育”,現在已經不提了。)
(二) “白讀”,念sang,例如:
(2) “上海個 ‘ 國際婦嬰 ’ ‘ 一婦嬰 ’ ‘ 紅房子 ’ 啥佬,侪是生小囡個地方。”(上海的“國際婦嬰”“第一婦嬰”“紅房子”等,都是産院。)
按理說,“生育”之“生”,在上海話中應為白讀,念sang(桑),但在“計劃生育”一語中,卻成了文讀,念sen(森)。
究其原因,估計是受了普通話的影響,因為“計劃生育”在當年是“基本國策”,早已成了一個使用極其廣泛且語義非常固定的短語,這樣一來,其中的“生”,在上海話裡也就跟着通用語而念為sen(森)了。
2、 瘟生(sen 森)——畜生(sang 桑)
“瘟生”,指上當受騙卻無知無覺之人;“畜生”,喻毫無人性、如同禽獸之人。
二者都是名詞,且皆為貶義,但這兩個“生”卻讀音有異。究其原因,可能是:
“瘟生”,亦作“瘟孫”,而“孫”與“文讀”的“生”,在上海話中同音,念 sen(森)。
“畜生”,是“畜牲”之轉,上海人讀“畜生”之“牲”為“桑”,即 sang 。
這樣一來,“白讀”的“畜生”之“生”就與“文讀”的“瘟生”之“生”不同音了。
3、 花生米——生油
“花生米”之“生”,在上海話中為“文讀”,即sen(森),所以,“花生米”所榨出的油,也應讀為“生sen油”,如同豆油、菜油、麻油,其讀音與原料的大豆、菜籽、芝麻相同。
然而,在語言實踐中,也有人将“生油”讀成“sang(桑)油”的。
原因何在?我們覺得可能是因為上海話中的确也存在着白讀的“生油”,指的是“生的油”,即相對“熟油”而言的那種,屬形容詞“生熟”之“生”,這在上海話中一直是念sang(桑)的。在這種情況下,此“生油”在口語中便讀成了彼“生油”,以訛傳訛,長此以往,習慣成自然,于是便出現了“生油”白讀的現象。
當然,以上這些,也隻是“就是論是”的分析,僅為一說。
三、“文”“白”兩讀的規律
上海話中的“文讀”與“白讀”,如果要探究其原因,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就帶“生”的詞語而言,我們似乎還是可以從中找出一些規律性的東西。具體如下:
1、人名中的“生”,在上海話中一般為“文讀”,念sen(森)。如:
康生、廖漢生、李德生、蔡楚生、梁羽生、楊華生、徐寅生等。
音譯詞亦然。如:
華生(偵探)、強生(租車)、愛迪生(電燈)等。
2、表示人的帶“生”詞語,即“……生”,在上海話中一般為“白讀”,念sang(桑)。如:
先生、學生、醫生、小生、老生、武生 、書生、初中生、高中生、碩士生、博士生、研究生、接線生、實習生、留學生、留級生等。
3、表示“生熟”義的“生”,即“熟”的反義詞,也就是形容詞的“生”,在上海話中一般為“白讀”,念sang(桑)。如:
生水、生鐵、生漆、生字、生手、生客、生吃、生疏、生魚(片)、生地方、陌生、夾生(飯)等。
4、在正宗的上海方言中,一般來說,帶“生”的詞語,皆為“白讀”,即sang(桑)。如:
(一) 生相(長相)
(1) “有眼電影明星,是靠自家個生相成功個。”(有一些電影明星,是靠自身的長相而獲得成功的。)
(二) 生性(本性)
(2) “伊個生性就是叠能,改勿脫了。”(他的本性就這樣,改不掉了。)
(三) 生煞(生來)
(3) “阿Q個性格是生煞脫個,憨嗨嗨。”(阿Q的性格是生來如此,傻裡叭叽。)
(四) 生心(留心)
(4) “叠樁事體就拜托侬了,請侬生心,謝謝!”(這件事就拜托你了,請你留心,謝謝!)
(五) 後生(年輕)
(5) “哎喲,侬看上去邪氣後生,一眼也勿像五十出頭個人。”(哎喲,你看上去很年輕,一點也不像五十已過的人。)
按:普通話裡也有“後生”,是名詞,指“年輕人”,如“後生可畏”。而上海話中的“後生”,是形容詞,指“年輕”,可用程度副詞“很”來修飾,所以,這兩個“後生”不同詞性,更不同義。
(六) 本生(本來、原本)
(6) “身體本生蠻好,上趟掼脫一跤,就開始推扳了。”(身體原本不錯,但自從上次摔了一下,就開始變差了。)
上海話中的“本生”,是指“原本”“本來”,而普通話中的“本身”,指“自身”“自個兒”,故“本生”與“本身”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詞。
(七) 夾生(不熟)
(7) “叠镬子飯,有點夾生。”(這一鍋飯,沒完全煮熟。)
而後,由煮飯的“夾生”,引申為辦事的“夾生”,即“搞僵”。例如:
(8) “介便當個事體,撥侬弄得夾生了。”(這麼簡單的事,被你給弄僵了。)
(八) 碧綠生青(非常青翠)
(9) “搿把芹菜,真新鮮,碧綠生青。”(這把芹菜,真新鮮,非常青翠。)
四、“家生”辨析
在上海話中帶“生”的詞語裡,還有二字皆為“白讀”的,“家生”是也。
1、 讀音
在上海話中,除了“生”有兩讀外,“家”亦然。
“文讀”為 jia,如“家庭”“家長”“少年之家”等。
“白讀”為ga,如“大家”“老家”“家主婆”等。
“家”的兩讀,其聲調相同,皆為“去聲”。
“家生”一詞,在上海話中念 ga sang(尬桑),二字皆為“白讀”。
2、詞義
“家生”是名詞,細分的話,它有幾個意思。
(一) 木器家具
(1) “ ‘ 阿有啥個舊貨舊家生收伐?’叠種聲音,是阿拉搿幫子人小辰光個上海記憶。”( “有什麼舊貨舊家具要拿出來賣的嗎? ”這種吆喝,是我們這代人孩兒時代的上海記憶。)
(2) “八十年代上海人結婚個家生,行(ang) ‘ 三十六隻腳 ’。”(八十年代上海人的結婚家具,流行“三十六條腿”。)
在上海話中,“家生”的“家具”義,應為第一義,因為其中的“家”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其餘皆為引申義。
(二) 用具
(3) “隔壁老王個脾氣勿好,搭老婆吵相罵個辰光,常莊掼家生。”(隔壁老王的脾氣不好,在與老婆吵架時,經常摔東西。)
(4) “老底個 ‘ 鉛桶 ’,是到 ‘給水站 ’ 去拎水的家生。”(以前的白鐵皮水桶,是到 “ 給水站 ”去打水的器具。)
(5) “唱戲,少勿脫鑼鼓家生。”(唱戲,少不了鑼鼓家什。)
(三) 工具、謀生器具
(6) “鋸(讀ga,上聲)子、斧頭、鑿子咾啥,侪是木匠做生活個家生。”(鋸子、斧頭、鑿子等,都是木匠幹活的工具。)
(7) “碗,是讨飯花子讨飯個家生。”(碗,是叫花子要飯的家夥。)
例(6)(7)中的“家生”,上海也叫“飯碗頭”,屬修辭中的“借代”。
另外,以上“家生”的這些義項,在普通話口語中也叫“家什”。
(四) 家夥、闆子
(8) “舊戲文中個官老爺升堂斷案,對勿招、抵賴個,要請伊拉吃家生,普通話叫 ‘ 大刑侍候 ’。”(舊戲文中衙門升堂斷案,對那些不招供、抵賴者,要請他們吃闆子,普通話叫“大刑侍候 ”。)
(9) “小辰光老是闖禍,常莊撥爺老頭子吃家生。”(小時候總是闖禍 ,所以經常挨老爸的打。)
這裡所說的“家夥”,不是指人,而是指物,是一種打人器具,常見的是“闆子”。動詞性短語“吃家生”,就是“吃闆子”,即“挨揍”。
(五) 懲處、 懲罰
(10) “現在,吸毒撥搭牢,闆要吃家生個。”(如今,吸毒一旦被抓,肯定會要受到懲處的。)
(11) “老底子,隻要貪污幾百塊,就會得吃家生。”(以前,隻要貪污幾百元,就會吃官司。)
從狹義的“挨家夥”“吃闆子”,引申出廣義的“受懲處”“遭懲罰”。
另外,從同義詞角度看,“吃家生”,與上海話裡另一個相近的詞語“吃生活”相似,也是與“生”字有關的,叫做“吃生活”。
還有,“家生”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是名詞,從來不存在詞性的兼類與活用。
五、結語
現小結一下:
1、“生”,在普通話中隻有一個讀音,念sheng 。然而,在上海話中卻有兩個讀音:一亇是“文讀”,念sen(森);另一是“白讀”,念sang(桑)。
2、上海話中帶“生”的詞語很多,其中,大部分屬普通話裡的,真正屬上海方言的,不多。
3、上海話中帶 “生”詞語的“文讀”與“白讀”,相對來說,有一些規律:
(一) 凡是人名,其中的“生”,一律“文讀”,如:康生、廖漢生、梁羽生等。
(二) 表示人的“……生”,一般“白讀”,如:先生、醫生、學生等。
(三) 當“生”在表示“生熟”義的“生”時,即形容詞,在上海話中為“白讀”,如:生鐵、生字、陌生等。
(四) 帶“生”的詞語,若是正宗的上海方言, 一般為“白讀”,如:生煞、生心、本生等。
4、“家生”一詞,二字皆為“白讀”, 念 ga sang (尬桑),是個多義的名詞。
總之,上海話中帶“生”詞語的“文讀”與“白讀”,基本上還是分明的,所以,在實際使用中,最好不要混淆。
最後,順便提一下,上海話中帶“生”詞語的兩讀,最有代表性的是“生活”,請參見拙作《上海閑話“生活”》。
《上海閑話“生活”》,讨論的是兩讀的“點”,而本文《上海話中帶“生”的詞語》,讨論的是兩讀的“面”。“點”“面”結合,似乎能更好地分析并講清楚上海話中帶“生”詞語的“兩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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