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基本生養任務，沒有打罵孩子的父母就是合格的父母嗎？不一定。

對年紀不大的孩子來說，父母可能就是全部世界，他們渴望得到的是飽含愛意的關心和交流，而不是忽視和嘲笑。就算是血脈相連的關系也經不起這樣消耗，無限的冷漠隻會讓孩子對父母愈加失望。

1

我爸爸不愛我，一直到大學畢業時，我才認識到這一點。

在那之前，我傻傻地成長着，讀書，考學，什麼都願意跟他說。從沒想過，在他心裡，我和孿生妹妹是不一樣的。

他不是一個壞人，踏實地工作，沒有太多花心思和不良嗜好。上進心略微不足，但好在媽媽也是安貧樂道，能過日子的人。

我們這個小小的四口之家，簡單穩定，連争執都鮮有發生。

我一度以為，我是幸福的。

2

大一開學，他送我去北京，雖然媽媽也想送，但考慮到他從沒去過首都，還是将這個機會讓給了他。

那時候，我覺得我是他的驕傲。

我們抵達北京西站後，換乘校車，旁邊一輛北大的車，一輛清華的車。

我興緻勃勃地拉扯他的衣服，想讓他看見。但他隻瞟了一眼，什麼也沒說。

他一共待了兩天，一天幫我報名和安頓了行李；另一天自己打車出去逛了一圈。

臨走時找了個ATM機，往我卡裡打了2000塊錢，接下來的5個月，再沒問過我吃穿用度夠不夠。

那個學期，我連洗澡都是掐着秒的。

不過，我還是很愛他，心疼他不像别的有錢人家的父母，可以住在體面的星級賓館裡，舒舒服服将北京城玩個夠。

寒假前夕，我和同學去了趟西單，我用牙縫裡省出的200塊錢，給他買了個“金利來”錢包。

那也是我大學四年，僅有的幾次在西單買東西。

3

我念書很努力，每年都是一等獎學金。但因為手頭總是拮據，衣着打扮上經常土氣。

那時候每天都化妝的人還是少數，但大部分同學都擁有至少一套護膚品。

我隻有一瓶連商标都印不清楚的洗面奶，用了兩年。

好在同學們都很有素質，她們會在軍訓時将價格不菲的防曬霜借我塗塗，也會在一起出去聚餐時，刻意壓低人均消費标準。

可是暑假回家時，爸爸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說這話時，他正懶散地躺在床上，我茫然地撥了撥特意趕在回家前剪的劉海。

我知道自己胖了，黑了，清湯寡水的食堂讓我總是吃不飽，總是很饞，就會攝入更多的主食。

他笑了，笑得一臉不屑，用一貫不緊不慢的腔調說：“别人讀大學回來都越來越洋氣，你……”

從那以後，每個寒暑假，我都怕回家。

我都會在臨行前，保命似地找同學幫我搭配衣服，搭配包包。

可是穿着便宜到底的衣服，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别人家的姑娘”。

旁人沒給過我自卑，他給了。

4

那幾年，從我家還沒有直達北京的列車，所以要去省城轉一趟。

十幾個小時的路程，碰上年關，硬卧總是一票難求。常常網頁一卡，所有票都秒無。

我為了省錢，強烈要求買坐票，反正也就是一夜的事情，扛一扛就過去了。

媽媽萬分舍不得，非要讓我買軟卧，三百多的票價差，幾乎是我一個月的生活費。

爸爸從沒說過話，也不幫我，也不攔我。

每次返校，都是等我拎着行李箱出門後，他才從朋友家下完棋趕過來，送我上大巴車。

我那會還是愛他，會經常給他打電話，會惦記他的身體。

有段時期，他喜歡作家許知遠，我坐了三十多站公交車，從海澱區跑到朝陽大悅城，買了一本簽名的書，寄給他。

他收到後，應該還是開心的，但他連條短信都沒給我發。

5

後來，我保送到離家近的一所名校讀研，國内前十的大學，校内最好的專業。

次年，高考複讀過一屆的妹妹，也從一所民辦大學畢業，一邊找工作，一邊通過了兩門注冊會計師的考試。

那個春節，所有來家裡的親戚都聽到了爸爸對妹妹的誇獎。

即便妹妹本人還謙虛地說着“離拿證還早得很”，本性低調的爸爸卻總是執着地打斷她的話，“過一門都不容易，一次考兩門，那是相當不簡單。”

爸爸許諾她，隻要她堅持考，每過一門給她獎勵兩千塊錢。

我欣慰地笑，由衷地替妹妹感到高興，希望她努力奔一個好前程。

但也是從那時起，我心裡冒出一個可怕的疑問，爸爸愛我嗎？

他會摟着妹妹的肩膀，和她在公園散步，說說笑笑。

他會任由妹妹折騰，一大早跑到老遠的菜場給她買愛吃的牛肉面。

不管妹妹穿什麼衣服，他都覺得好看，哪怕不愛幹淨的她，腳指甲都快長到肉裡了。

6

我知道，我性格和妹妹截然不同。

她簡單開朗，活潑聰明，能打能鬧，像爸爸。

而我内斂深沉，有些理想主義，有些固執脾氣，像媽媽。

妹妹比我好看，家裡的親戚沒有一個誇過我的外貌，他們隻說我懂事，說我會讀書。

唯一誇過我的，是舅舅，他說，“小時候覺得這姑娘沒妹妹靈氣，但她讀了這麼多書，氣質還是不一樣的，越來越美了。”

這些加起來，可能就是爸爸不喜歡我的原因吧。

他能夠耐心地聽完妹妹毫無邏輯，甚至大喊大叫的發言。

但對我，不管說什麼，不到三句話，他就會沉默地走開。

疫情期間，因失戀而心态炸裂的我，痛苦至極地向家人訴說自己的年齡焦慮。

他不屑地皺着眉，責備我：“一天到晚就是這些事，現在國家這麼危難，你能不能有點格局？”

格局？什麼是格局？

就是這種寫在舉手投足間的不耐煩，這種情感上的敷衍和不在乎，讓我往後的很長時間裡，害怕接觸異性，害怕自己說錯了話，惹對方不高興。

7

工作後的第一個月，我用所有的錢，給他買了一部最新的蘋果手機。

他第一個電話，打給了妹妹，發現通話聲音不清晰，才又打給我，讓我去查原因。

我從沒用過蘋果手機，不知道原來聽筒處還有一層膜，是需要撕掉的。

從那時起，我決定，不再愛他。

我跟媽媽和妹妹說：“你們不覺得爸爸對我很冷漠嗎？”

媽媽說：“你想多了，你爸怎麼可能不愛你，他隻是不喜歡表達。”

妹妹說：“還好呀，他對我還不是這個樣子，是你太敏感了。”

我說服不了她們，但我的心告訴我，我沒有誤會他。

而今，我再不會為了讨他的一句評價而化很久的妝，穿自己不喜歡的衣服。

也不會處處顧忌着他的情緒，什麼話都順着他說，什麼事都順着他做。

我不再拿“孝順”綁架自己，因為愛是相互的。

他生我養我，沒有打我罵我，可這就是愛我嗎？

至少，我不承認。

我要把錢花在值得的人身上，我要把愛留給一個不會嫌棄我，貶低我，打壓我的人。

但更重要的是，從我決定止損的那一刻開始，我才真的學會，愛自己。

題圖 | 圖片來自《狗十三》

配圖 | 文中配圖均來源網絡

（文/蘇成成，本文系“人間故事鋪”獨家首發，享有獨家版權授權，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轉載，違者将依法追究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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