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鳴鶴老師今年80歲了,每天保持着三篇中文朗讀,三篇英文配音的線上産出,不重樣,不間斷。
他在國内從事英語教學五六十年,他的公開課曾是當年校園一景,來觀摩的同行擠爆了教室,竟要排到門外,看不見人,隻能聽聲。晚年他随女兒移居美國,在華人老年活動中心繼續教英語,幫助越來越多的老人突破英語關,在美國過上有尊嚴,衣食無憂的晚年生活。最近,他又樂而不疲地學上了同聲傳譯,這個翻譯界的高難度山頭。
他非常肯定地總結到,自己内心的精氣神,幸福的家庭生活,全都受益于英語,“英語給了我一生的幸福。”
學習者品質
“聽說領先,讀寫跟上”這是喬老師幾十年英語教學的經驗總結,泛聽、精聽如一日三餐般泡茶式熏陶,日常遇到任何場景都想着用英語怎麼表達,這種方法也叫“英語過電影”。
01.
聞咖啡香識英文
毛秉信先生的園子
1957年,青島河南路一幢二層小樓的狹小屋子裡,充滿了上海奶油煙絲和濃郁的咖啡味,剛剛初中畢業的喬鳴鶴,從一位戴着高度近視鏡的洋派學者口中,第一次聽到了一種英音、美音混合着的 mixed English,語調流暢,甚是好聽。
青島河南路中段的二層小樓(圖源:老照片)
“我16歲那年夏天,一天晚飯後坐在馬路牙子上,就看見電線杆上貼着一張英語招生廣告,上面畫着一位大鼻子老先生,他戴着厚厚的眼鏡,一手端着一杯咖啡,冒着熱氣,一手握着一個大煙鬥,冒着青煙。
“這張廣告,有濃濃的洋味,和我們當時階級鬥争為綱的年代感很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格格不入。但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從此就走進了毛秉信先生的英語世界。
“毛秉信老師是上海人,1949年前,到美國大學讀的英國文學碩士,他這個人個性比較活潑,他的生活習俗、禮儀以及平常說話的習慣,自然的就帶有一種海派的味道,比較十裡洋場,比較洋氣。
“他的頭發梳得很平滑,抹了生發油。那時候人們還不敢穿西服打領帶,他也沒有,不過他的衣服很挺括,白襯衣一塵不染,領子很硬,是漿過的。衣服也都熨過,整整齊齊的。他還有一個英國的大煙鬥,在當時50年代那就不得了,一個大煙鬥在當時算是洋貨!
“另外,他愛喝咖啡,在班裡上課就喝咖啡,屋子裡充滿了上海奶油煙絲和濃郁咖啡味,他不大喝白開水,也不大喝茶,總之,他的洋味特别濃。
“他眼睛高度近視,戴個眼鏡,鏡片很厚,一圈一圈的,把眼睛映的很小,鏡片加上衣服,給人一種洋學者的派頭。
1976年,喬老師在青島42中辦公室裡聽英語學英語
“他說話也是這樣,普通話說的一般,上海音也有一些,但不是太濃,他最大的特點就是他的英語口語特别好。在上海時,他上的是教會學校,英國人辦的,帶了一點英音。後來在美國上的大學,又帶了兒話音特點的美音。所以他的口語不是很純的美音,也不是很純的英音,一種混合的mixed English,挺好聽!
“最特别的就是他的語調很流暢,這在50年代是非常少見的。比方說,他模仿一個英國紳士和一個美國老頭因為一些瑣碎事兒吵架,他把英國的紳士派,和美國老頭随便、張揚、不受壓抑的個性,表達的一清二楚,他表演的天賦也挺好,上課一個人扮演兩個角色,而且一個聲粗,一個聲細,把美國佬和英國佬的形象全弄出來了,那時候把我們這些小孩都震住了,他非常自然的,把我們帶入了英文世界裡的絢爛多姿。
“在他這個園子裡頭,生活色彩特别濃,不是那種很生硬的、很死闆的課堂英文,這在當時的中國,很稀缺。
“他很注重發音,對音标的要求非常嚴。他的夫人教初級班,他教中級班,兩口子都是對音标,拼音,語調的流暢性、連貫性、連讀非常在意,這在當時難能可貴!所以給我們印象也比較深。
“他的班裡有十幾個同學,有年輕人,有中年人,他不會對某一個學生特别的照顧或特别的培養,他就是在班上展示自己的風采,以自己講為主。
“教學的時候,他會放唱片給我們聽,就是那種手搖的唱片機。然後,每個同學發音,他會給每一個人正音。一個都不放過,很認真的。當時聽唱片裡播放美國人轉播球賽,還有美國人講話,那個抑揚頓挫的語音就深深地種在了我的心裡。”
青島四十二中教導處老師們聚餐合影 (左起第四)
三個月之後,喬鳴鶴上高中了,再沒時間去了。等到再拿起英語,已經是高中畢業,分配到學校教了幾年俄語,蘇聯老大哥與中國結束友好關系之後了。
那麼,一個家境貧窮的學生,為什麼當時會去學一門既不是熱門學科,也不計入高考總分的英語?
他總結有兩點:
一,英語的語音太好聽了!當時聽唱片裡播放美國人轉播球賽,還有美國人講話,那個抑揚頓挫的語音就深深地種在了心裡;
二,雖然當時中蘇關系交好,但作為一個小孩子已然知道,英語的重要性比俄語要大。因為英文是世界通用語言,歐美絕大部分國家都說英語,世界科技會也全是英文講話。包括中國學者的論文必須英文寫,發言也必須英文。
結合這兩點,就樹立了英文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多年後,我才意識到,毛秉信老師當年給我打下了熱愛英文的基石,從此把英文作為我生活的一盞明燈、一種依靠,融化到我的血液裡去了,成為我這一輩子研究英文、教書育人的一條康莊大道,我沒想到,一杯咖啡,一個大煙鬥,一個美國留學的洋學生,給了我這麼大的影響!
“另外,毛老師教學一絲不苟,那種認真勁兒,那種獻身的奉獻的精神,也給我印象很深。以後我一直以他為榜樣,始終很懷念他。”
02.
不一般的貧困
不一般的努力
少年時能夠早早接觸到地道的英文,無疑是生活在大城市的一份幸運。但是喬鳴鶴出生的家庭,卻并不算富裕,甚至是格外地清貧。
“我的父親生我的時候已經43歲了,他是一個棉花銷售店的店員,這個店在青島市甘肅路12号,門口有三個台階。
“那時一個警察的月薪有20銀元,那時候也叫袁大頭,一塊袁大頭能買一袋面,我父親一個月就掙5塊銀元,也就是5袋面,可想而知,我們生活得很困難。解放後,這個買賣慢慢就解體了。當時有棉紡廠、紡織廠在大量招工,但是我父親已經51歲了,人家隻招十幾、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哪會要一個老頭?而且他還做過脊椎大手術,幹不了重活。我家一下子陷入到絕境。
“我母親沒有辦法,就叫父親給我在北京的叔叔寫信,買回來一台縫紉機,是用腳踩的那種。她開始學繡花。但也一直掙不了多少錢,我母親還有糖尿病,後來眼睛看不清了,一隻眼出血。
喬老師的母親(1992年因糖尿病腎衰竭去世)
“家裡就我自己一個孩子,聽話,從小學習很棒,我父親美的不得了,覺得生一個比生一群一窩都好。
“我那時候看到同學在集郵,不懂事,偷着給我叔叔寫信,青島那會兒沒有集郵公司,北京有。我喜歡外國郵票,我叔叔就從北京集郵公司給我買了一個集郵本,裡面滿滿的插滿了郵票。咱中國郵票當時印的很粗糙,外國的是照相版的,彩色的,有奧林匹克,有動物,非常漂亮!是來自于一個叫聖馬力諾的國家。聽說那個國家很小,就靠印郵票來支撐國家經濟。
“我叔叔買這個集郵冊,我估計得花好幾十塊錢。叔叔很親我,因為我父親跟他講了,我學習多麼的好,多麼的聽話,多麼是個上學的材料,學校開家長會,他多麼的榮光。我叔叔就拿着我給他的4個孩子做榜樣。
喬老師教過的初三畢業班合影(第一排右四)
“我父親一直幹到70歲因病去逝。1958年後他做過街道工廠的負責人,後來在青島靴鞋四廠看大門,燒鍋爐。從那時起一直工資都是30塊錢,養活我們全家人。
“這種經濟情況下,我一直念到高中畢業。班主任老師給我的評價是:學習一貫努力,成績優異。
“不是還好,不是優秀,是優異。
“我是全科都是全優,沒有哪一個缺科,也沒有哪一個瘸腿。13門功課都是5分滿分。
“老師說他教學幾十年,從來沒有遇到我這樣的學生。我問是什麼樣的學生?他說,第一,經濟窮困;第二,非常的懂事、刻苦,不是一般的努力;第三,不是一般的聰明,思路非常敏捷,總能單刀直入找到最簡單的方法。
“我當時還是數學課代表,在當年,數學不是一門綜合課,它分科分得很細,分平面幾何、立體幾何、平面三角、代數,分4個老師教,除代數外,我三科都是課代表。
“老師說我應該學數學系,我當時的意願也是想考複旦大學數學力學系,因為那裡有蘇步青教授,他專門搞曲面幾何的,我是奔着他去的。
“但是,因為當時的曆史原因,還有我家的經濟條件,我高中畢業後就被分配到中學教學了。一開始教俄語,後來教語文,再後來改教英語,沒想到,英文一教就教了一輩子。我老師說這就叫‘歪打正着!’
喬老師2015年回國時與高中同學聚會(二排左起第一人)
“你問我當年放棄數學理想時,有沒有迷茫和不甘心?我沒有。那個時候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我也沒有選擇。
“高中時,有一次考試,我的數學寫的非常好,篩查了5遍,一點毛病都沒有,沒有用橡皮擦擦過,卷面一點黑色痕迹都沒有,非常幹淨。我交卷時,非常自信是滿分。
“但我考了97分。那三分是我老師故意扣的,有一道題,叙述單位圓的定義,要求我們要照書上的字,一字一字地叙述。這個要求很死,數學就是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的,不能用自己的話來講。我的叙述很清楚,完全對,沒有任何邏輯錯誤,但是,我是用了自己的話來講的,這不合數學的規範,被扣了三分。
“畢業後,我沒有上大學,而是分配到了青島三十七中,教俄語,第一年工資30塊零5毛,第二年35塊5毛,再加上我父親的30塊錢,總共65塊錢,我們家的生活,終于勉強可以了。”
1966年5月1日,喬老師和老伴的結婚照
03.
用英文來過每天的生活
就像過電影
就是這樣的經濟條件,這樣的不由自主,但是,年輕的喬鳴鶴用他超出年齡的成熟很快就接納了命運加諸他的所有不如意。
沒有反感,沒有抵觸,就是國家需要,組織分配,需要你幹什麼就幹什麼。義無反顧的。
上大學的夢想不能繼續了,那就好好教書。讓教俄語?也是一句“好的” 。
就沒有一丁點心裡的疙瘩嗎?
“沒有。因為我學什麼都學得好啊!學俄語,我3年6個學期全是5分的滿分。我比俄語課代表學的好多了。我的口語好,發音好。很軟,很柔和,而且連貫性、粘着性都好,很受學生歡迎。
高三級部任課教師聚餐慶高考勝利(前排左起第一)
“後來領導又安排我教語文,語文我也教得好。全區的老師都來聽我的公開課。我上課比較動情,會講一些課文的故事,分解篇章結構,講得頭頭是道。另外我的普通話也好,我的表演天賦也比較強,和學生能合到一塊兒去,非常的親民。所以我沒有這種反感和抵觸。上面的命令,我都覺得挺好啊。
“再後來安排我教英語,英語我也教的好啊!就像我班主任老師說的,我這是歪打正着,歪着歪着,結果正打着這個靶子了。”
在毛秉信老師那裡學了三個月,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那三個月的水平,給他的英文語音、語調,打下了那麼好的基礎!
直到1972年,也就是15年之後,31歲的喬鳴鶴被學校安排教英語。同年,他進入青島教師進修學院讀大一,開始正式學英語,一上手,就把同學們甩出幾條街,他才真切體會到了當年短短三個月的學習,竟是有如破天荒的天賜之福。
斷斷續續進修了6年後,他專科畢業。1987年青島第一屆專升本統一考試,他以英語精讀98分第一名的好成績,考入山東師範大學本科,直到本科畢業時,他已經49歲。
喬老師與青島大學師範學院校長袁斌等合影(後排左一)
在英文學習中,他發現了,自己有學英文的天賦,這可能是上天給的,也可能是毛秉信老師影響的,反正一學英文就特别地快,突飛猛進,語言的吸附能力和模仿性都非常好。同樣一篇閱讀文章,他讀得快,别人剛讀一半他已經讀完了,而且能快速抓住要點。
而且,輸出,也就是教學能力,也似乎有一種禀賦。從教初中,到教高中,再到教大學專科,到本科。一路飛升。
1985年居家
他自創了一套“一看、二比較、三記憶、四使用”的學習方法。
很多人學外語,抱着詞典背來背去,單詞本寫完一本換一本,但是背到三四千時,靠記憶力就不行了,擴展到上萬時,更是沒門了。
他沒有單詞本,一本都沒有。他覺得學習,最重要的就是要動腦,先去注意單詞的結構,注意它的用法,它的詞性,它的組成。
比如,先看一個單詞的結構,它有幾個音節?這幾個音怎麼拼起來的?有幾個元音?音節拼音它有什麼特點?它的詞尾是什麼?結尾是名詞還是動詞和形容詞?它的詞首是肯定的還是否定的?
然後根據這個單詞的特點,按照音節拼上兩、三遍,再把這個詞放進簡單短語裡,再連續說上五六個句子,再放在生活裡頭不斷地回想,溫故而知新。像滾雪球一樣,越滾雪球越大。反而是詞越多越好記。
喬老師的英文闆書
除了吃喝睡覺,其餘的時間就是想英文,用英文思維,用英文想事兒,用英文過電影。最終都忘不了。
教學生的時候,他最強調的就是“過電影”的學習方法。自己學習終生受益,教學也令學生終生受益。
過去中國式教學,中學英文課一個星期四節課,上課講英文,下課鈴一打,學生們一出去,全部都是中國話,再也不說英文了。
喬鳴鶴老師要求,隻要是他的學生,上課必須隻講英文,建立一個English Kingdom。下課以後,還要帶着英文,眼睛所見,耳朵所聽,都要轉成英文:While looking around, try to describe them in English.
看到一隻鳥,馬上:bird。
什麼顔色?red bird。
在哪裡?here is a red bird in the tree。
誰看到了鳥?什麼心情?I was surprised to see the red bird in the tree。
這就像一幕電影的場景,有了細節,再一點點鋪陳。有人問他,學英文累不累?他說,不累!因為已經成了習慣。講中文也是講,講英文也是講,何樂而不為呢?母語是中文,不用過多地學,自然忘不了。英文是個外語,不學就忘,一扔就沒了。很多人在校學了三年,畢業了等于什麼都不會。所以他要求學生們終生保持一種習慣,用英文來過每天的生活。這叫“過電影”,跟看電影一樣。
喬老師教過的高中畢業照留念
喬老師還會将學生分組,每四人一組,用英文交流讨論。他有一套“四層次、循環、整體”的教學法。
一套教科書發下來,他會把整本書當成一個整體,分解成一周一篇課文。一篇課文分解成每周四節課。像扒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地扒皮。
第一層,集中力量,在全篇的基礎上解決詞彙的音、形、譯、性。音,就是發音,音節之間怎麼拼寫的?重讀在哪個地方?
形,詞根,前綴後綴的拼寫是怎樣的?
譯,就是它的譯意。
性,就是組詞的性。就像一個氧分子在空中進行化合作用一樣,它是怎麼組合成二氧化碳或一氧化碳。性是一個詞最活潑的元素。掌握了詞的詞性,就掌握了它組詞的靈活性。
第二層,把生詞所在的句子拿出來,看這個詞在句子裡面是怎麼用的。
第三層,做語法結構的分析,這是高考的重點。
第四層,在整體技術上全文謀篇。文章是怎麼開的頭,是總結性的,還是啟發性的?文章的主體部分分幾段,是怎麼過渡的?最後的一段是怎麼下結論的?這種謀篇的結構,對學生将來的英文寫作,大有好處。
喬老師和學生合影
這四層分别講完後,交給四人小組去讨論,由學生自己去分析:你認為最好的是哪一部分?最美的句子是哪一些?《湯姆曆險記》裡,密西西比河上湯姆的童年生活,對他的個性有什麼影響?湯姆最鮮明的個性是什麼?
讨論後出短文,不要多,寫出100個詞兒左右就行,這就把短文訓練也放在裡頭了。
這一套教學方法,讓喬鳴鶴老師桃李滿天下。
04.
老骥伏枥
教英文教到了美國
采訪的那天,喬鳴鶴老師在朋友圈上傳了他配音的第3055個作品,摘取了電影《尋夢環遊記》的一個小片段,取名“我有一個小夢想”:
When life gets me down, I play my guitar,
The rest of the world may follow the rules,
But I must follow my heart.
在這個配音App上,他已經日複一日地玩到了第1215天,他的用戶名叫:“德克薩斯牛仔”。頭像是老夫婦倆并坐,目視鏡頭。
喬老師和老伴兒在科羅拉多大峽谷
看得出歲月的知足、快樂、幸福在他們身上的痕迹。一個人做着自己熱愛的事,而且往家裡拿錢,一個人支持着他去做熱愛的事,并且數錢。快樂是三份的。因為還養出了事業有成的兒女。
女兒也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學生。畢業後她考入青島一家五星級國際酒店,後來被送到美國培訓,改學醫學,考入美國貝勒醫學院Baylor College of Medicine,畢業後執教行醫。在當地成家,置業,2008年又将喬鳴鶴老夫婦申請到了美國定居。
喬老師與孫子女兒和老伴合影
貧困少年時遇恩師,中年時聲名大振,家庭和睦,晚年陪女兒移居美國,還能在他鄉繼續教學,隻是高中生、大學生換成了一群打着盹兒來上課的老人,身體不好,坐不住,記憶力不行,有效學習時間短,還容易打盹。
針對這些特殊人群,他調整了教學方法,集中力量在十分鐘内講要點,少而精,而且語言簡約生動,不斷地和老人們互動,調動起他們上課的積極性。最重要的是實用性。
喬鳴鶴老師始終堅持一個語言的信念,那就是:語言是個實踐性的學科,它不是理工科,靠演算,靠推導。語言不是,它靠理解,靠實踐。所以一定要多聽,多用,運用到生活裡,養成一種語言的慣性模式。
喬老師在美國老年中心教授英語課
教華人英語,他結合的都是日常美國生活,一個是醫療看病,幫老人看懂藥品說明書,能用語言向醫生描述自己的病症;一是公寓居住,看懂各種收費單據,怎麼讀電費和水費,怎麼交費,空調壞了,水龍頭壞了,怎麼用英文填工單;一是出行,認清交通圖,東南西北怎麼說,自己的家住在哪兒,要去哪裡;一是怎麼領社會福利,能找到社區協調員的辦公室,把下發的食品箱領回來。還有每年的流感疫苗,需要帶上什麼卡,到哪裡打?
這些點點滴滴全是日常生活所需,這些老人學了英語後,能自己解決基本的生活問題,不再是兩眼一抹黑,哪裡也不能去,處于無助的“受洋罪”狀态。從此他們通過掌握英文,從而在美國過上獨立的,有尊嚴的,衣食無憂的老年生活。
喬老師在美國老年中心教授英語課
“你問我為什麼同樣是學英語并從事英語教學,很多同行在中年或老年退休後就走向了日落,而我卻一直在上升?
“你這個問題非常重要,非常有趣,也很深刻。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因為我深思熟慮這個問題很多年了。
“我和他們的人生經曆不一樣。出身不一樣,人生的閱曆、學曆不一樣,人生的拼搏不一樣。
“當年,一個本科生一個月工資51塊錢,提一級就是57元。大專生工資44塊5毛。我當時還隻是高中學曆,工資是35塊5,差了一大截。
1980年秋和老伴在青島小魚山頂合影
“他們很穩定,也不求上進了。大學一畢業,那些書,那些知識也夠教的了,不會犯什麼很大的知識性的、技術性的錯誤,也不會犯什麼政治錯誤,不會犯什麼其他的經濟錯誤,甚至生活錯誤而被解職。所以,他們隻求明哲保身,‘求穩’的思想是主要的。
“我不一樣。
“我是厚積薄發,我要‘知識改變我的命運’,對我來說,隻有拼搏,我才能有出路,這是關鍵!
“因為沒有遠大的理想,他們是越教越乏味,主要是不求上進啊,‘我夠用就行了。’教初中,課文會念,會寫就行。教高中,能輔導,能做題,也就差不多了。教大學,照着教參書,照本宣科就行。反正什麼标準答案都有了,隻要講不錯就行了!到了50歲以後,由于身體的原因和生理的原因,精力不行,體力不行了,人都處于下落狀态了,日末途窮。他們更是保病、保身體,随着疾病、老年病多了,更害怕了。
2015年回國時與高中同學聚會爬山
“而我的身體好,精神好,精氣神十足,而且我一直是飙着往上升。
“這一反差,一個下坡,一個直升機上去,不同的原因就在這兒:個性不一樣。我是認準一條路以後,頭拱着地我都要走到地,我爬山要爬到山頂,我幹事要幹到第一流,我什麼東西都要有第一名,我從小就這麼一個習慣、這麼一個脾氣,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有點混日子,等着一退休,千恩萬謝,一句話你知道嗎?——船到碼頭車到站,阿彌陀佛,平安着陸了!‘我終于熬到退休喽,我可以怡養兒孫,享兒孫之福喽,我得好好地保命了,吃喝玩樂,啥都不幹了……’多少年就這個樣子。
“我不行,我退休了還兼課,一直在大學兼課。到美國來的前三天,我還站在講台上講課,課後和學生告别,我說再過三天,我要到美國去了,學生當時就掉眼淚了,因為我講得好,都有感情啊,班長站起來帶頭和同學祝福我,我也很感動。
“到了美國,從2008年到現在,13年的時間,我一天都沒有停止學習,越學越成了慣性了,不學難受……我在老年中心也兼課,我沒有一天是享受的,沒有一天是浪費的。
喬老師以川鳴為筆名寫作的文章合集
“外語有一個很高層次的翻譯,叫同聲傳譯。發言人講話不停,你聽完他上句,想着怎麼翻譯,他的下一句也要聽到耳朵裡。這就是一心兩用。很難。聯合國開會的時候,同聲傳譯不是一個人,是三個人,一個人最多能譯十分鐘,時間長了就頭暈腦脹。要三個人輪流着翻譯。這個行業,外語畢業以後,1萬個人隻能培養出來幾個人。可想而知有多難。尤其對于老年人,聽力、反應速度都不行了,就更難。
“但我就是不服這個輸,就是人有了樂趣了,我買了本大學教程,模仿着學。平時就看電視做練習,我老伴就煩了,好好看個電視劇,就聽着我在旁邊叨叨叨的。我就告訴她,我在學習同聲傳譯,能不能支持我?她很支持我。她一直都很支持我,這些年也在和我學英語。
“即使是在美國了,看病食品不用錢,我還是一天都沒有享受過,一天都沒有浪費過,每一天都是學習進取。”
05.
當年的你在哪裡?
在同齡甚至更低齡的學者專家都已經怡弄兒孫,盡享晚年之樂時,喬鳴鶴老師還在精力十足的“更上層樓”,既有這個心氣,也有這個體力。
他每天保持三篇中文朗誦,三篇英文的配音,有外國詩,有中國現代詩,古典詩,不同的風格,不同的人物,有時是動物世界配音,有時是童話故事,有時是新聞報道,有時是電影,這樣的生活豐富多姿,規律有序,推動着他始終有着對生活的樂觀心态,而且規律性生活帶來良好的新陳代謝,氣血運轉流暢。
隻是經常的,他會想起青島河南路那幢二層小樓的狹小房間。不止是那個抽着大煙鬥,喝着咖啡,從厚厚的眼鏡片看向人的那雙眼睛,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是毛秉信老師的兒子毛善嶺。
喬老師發表在世界日報上的文章《咖啡與英語》
“他比我小三歲,我16歲,他13歲,他的英文特好。他當時要替他父母刻蠟闆,刻完了在油印機上印,連刻帶印都是他的事兒,小手凍得哈哈兒的。他寫的一筆一字兒,寫得很棒,excellent,很漂亮!他還那麼小,就要用紅鋼筆水給同學批作文,他那個字兒寫的原文比大人還漂亮,和老師的一樣。
“後來,英文熱起來後,他也教英文,在各個地方教學也挺好的。他也認真,和他父親一樣,語音語調好聽,教學方法也活潑,非常受歡迎。我還有幸和他碰面過,但是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我們沒有交談。後來聽說他也來美國了。我在《世界日報》上寫過一篇文章,懷念毛秉信老師,也想要找到他。可能他也沒看到。我也希望通過你們的這篇報道能聯系到他。”
采寫手記
我的微信名後辍了幾個藏文,因為看起來好看。這吸引了喬鳴鶴老師的注意,他問我這幾個字是何意?我以為他也會點兒,他回:“我不會,隻是好奇!”感覺我這幾個藏文,寂寞的挂了這麼多年,終于被莊重地看到。這就是學語言的人對于語言的敏感和注意力吧。
而喬老師結識友鄰優課,竟也是通過微信,在朋友圈裡的一條轉發文章吸引了他,打開一看是我們的“友鄰口述史”欄目,一看裡面的采訪對象,是翻譯界大家許淵沖老先生,他想,名家荟萃的地方一定不錯,便提筆給我們寫信,表達了自己願意成為友鄰的教學一員。
他的記憶力超強,不愧是當年數學三科的課代表,他甚至能記得小時候,父親工作的那家店前面有三個台階。記得工作時的工資,不止是自己,還有其他人的工資,能精确到一毛錢。而且曆年來的老師、同事、領導,甚至是英語教材編寫者的名字,他都能随口說出。感覺他們一直活在他心裡,而且反複回味,見字如見面。就讓人覺得,凡是被他看見過的事物,都染上了一層愛的光芒。
他把自己的一生,過成了一部英語電影。每一天都沉浸式地泡在裡面。從來沒有down過,隻有 up。即使八十歲了,他沒有“東臯薄暮望”的惆怅和不甘,隻有“老骥伏枥志在千裡”的踏實。
他的英語之路,就是傳說中“學什麼愛什麼,愛什麼會什麼。”仿佛不是他愛上了英語,而是英語愛上了他。來了一場盛大的雙向奔赴的愛。他沒有辜負它,它也沒有辜負他。潇潇灑灑策馬一起奔馳的日子真好!
-THE END-
第60個友鄰故事
口述 | 喬鳴鶴
采訪 | 語鴻、周闊
撰稿 | 語鴻
排版|陳維
腦暴支援 | 友鄰内容團隊
本故事版權為友鄰優課獨家所有
未經授權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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