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年前，《我愛我家》火爆熒屏，因生活氣息濃郁、煙火味十足，情節真實生動，遂成中國情景喜劇的開“先河”之作。

27年後，劇組再聚首，曾經出演宋丹丹女兒的“賈圓圓”關淩都已兒女雙全，但她在劇中的“媽媽”宋丹丹卻遺憾缺席。

四分之一的世紀已經過去了，劇中的“傅明老人”文興宇走了，編劇梁左走了，“于大媽”金雅琴走了，導演英達與主演宋丹丹的“夫妻檔”也早已一拍兩散......

人間哪有那麼多的皆大歡喜？相反，在生命的漸行漸遠處，我們總能聽到骊歌聲聲。

1、

在今年的春晚開場序曲中，60歲的宋丹丹領銜歌舞《春潮頌》，她沒有再演小品，這是她在春晚舞台上留給我們的最後一幕。

“我也到了該觀風景不再弄潮的年齡了，我以後會把95%的時間留給我的家人。”

“所以今年的春晚就是跟觀衆真的說一聲再見。”

有人驿馬新征，有人解甲歸田。

從1989年到2020年，上了11次春晚的宋丹丹，随着這些年春晚老面孔的相繼退場，也正式告别了這個偌大的舞台。

1989年，28歲的她第一次上春晚，演的小品是《懶漢相親》。

在那之前，她一直把自己看成是一個搞“高雅藝術”的藝術家，在全國人民面前去扮演一個土裡土氣的大齡姑娘，這顯然不符合她的追求，“萬一劇院裡的老師們在電視裡看見我怎麼辦？我還有臉回去嗎？”

她想辭演，負責語言類節目的導演對她說：“你知不知道我們斃了多少小品？你知不知道上一次春晚得憑多大造化？”

她沒有理由再打“退堂鼓”。那年，當她穿着花棉襖，紮着綠頭巾，操着一口地方方言，扭扭捏捏地說出“俺叫魏淑芬，女，29歲，至今未婚”時，全場哄笑不止。

那一晚，她的命運被一個小品徹底改變。

而10年前的她，還是面臨兩次高考失敗的姑娘，心高氣傲，卻又輸得一敗塗地，當朋友拿着《北京日報》來找她時，她仿佛重新看到了一絲“起死回生”的希望，于是把身上僅有的錢湊在一起，去北京人藝劇場表演班報名。

參加複試時，她被李婉芬老師斷定：“這姑娘将來肯定很胖。”

她太渴望有個地方安頓自己的夢想了，遂苦苦央求：“老師，您收下我吧，不是能試讀半年嗎？我肯定能瘦下來，我要是瘦不下來，您再不要我！”

被錄取後的宋丹丹，為了兌現自己的承諾，在半年内暴瘦了30斤。

1983年，宋丹丹畢業後成為北京人藝的一名正式演員，她有幸得到和老一輩藝人同台演出的機會，雖然最初演的都是無足輕重的角色，但她每一次都特别珍惜。

她看于是之先生演《茶館》，漸漸領悟到，戲演得好，仰賴的是“術”和“道”。“術”是技術，是唱歌、跳舞，是節奏感、幽默感；“道”是認知，是你對世界的認知，對人和事物的認知。

出色的認知與感悟，讓她在以後的演藝生涯中派上了用場。僅僅出道一年，天賦異禀的她便憑借在《紅白喜事》的上乘表現，獲得了文化部觀摩演出一等獎，和北京市政府表彰優秀演員獎。

不久，在電視劇《尋找回來的世界》裡，她出演了一個女混混兒，在劇本的“人設”中，她演的宋曉麗劣迹斑斑，但她對這個人物審視後的結果是：不合情理。

于是，她擅自加了兩場戲， 她希望出演的是一個雖然非常叛逆，卻富于悲劇色彩的角色。

▲ 《尋找回來的世界》劇照

導演預言她能拿獎，果然，《尋找回來的世界》讓她得了“飛天獎最佳女配角”。

▲ 宋丹丹獲第六屆電視飛天獎最佳女配角獎

而在此前的一個插曲是，她差點因為外形不夠漂亮而與這個角色失之交臂，後來因為沒有更合适的人選，她才被留下。

2、

那時的她一直努力地在“藝術家”的道路上驅馳，但1989年在春晚舞台上的一鳴驚人，讓她的事業追求“中途易轍”。

1990年，她懷着7個月的身孕在春晚舞台上和黃宏合作演出《超生遊擊隊》，因為這個小品的大火，開啟了她與黃宏的搭檔曆程。

從此，她告别了“陽春白雪”，成為了一名真正意義上的喜劇演員。

▲ 小品《超生遊擊隊》

這個新身份讓她收獲了無數的掌聲與喝彩，也讓她長期受困于一個狹隘的定位。

正所謂，成全你的，也會局限你。

1992年，宋丹丹演完《秧歌情》回到家，快夜裡12點了。她發現兒子正發高燒。因為忙于春晚，她無暇去顧及兒子，這讓她内心充滿了愧疚。

▲ 小品《秧歌情》

當她抱着小臉燒得滾燙的兒子，跑到醫院，用顫抖的聲音對醫生說“大夫，我兒子快40℃了，麻煩您給看看”時，女大夫一瞧是宋丹丹，笑了：“你演的老太太真好！”

“我兒子快40℃了。”她憂心如焚。

“你的豁牙是怎麼弄的？真像！你先告訴我，然後我才給你看，不告訴我不給看！”女大夫仍笑着追問，并帶着“要挾”的條件。

宋丹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她想罵人，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還指望大夫救兒子呢。因此，她隻能把眼淚一抹，告訴對方是把牙染上了黑顔色，才有舞台上的那個效果。

▲ 宋丹丹與兒子巴圖

“從那以後我連續6年沒上春晚。我很厭惡人家見我就笑，厭惡被人稱為‘女笑星’。我不願意離自己心中的‘大藝術家’目标越走越遠。這樣下去我永遠也别想讓人覺得我‘有分量’和‘有思想’了。”

直到1998年，她才和黃宏再次搭檔演《回家》。一年後，在趙本山盛情相邀下，她以全新的形象亮相于春晚小品《昨天、今天、明天》裡。

▲ 小品《回家》

她扮演的“白雲”與趙本山飾演的“黑土”莊諧相生，笑料十足，從此，“山丹丹”組合的系列小品成為春晚的金字招牌，也是最受觀衆歡迎的節目之一。

▲ 小品《昨天、今天、明天》

但2008年，她再一次退出了春晚的舞台，原因是壓力太大了。

3、

但她生命中最大的壓力不是來自事業，而是她的情感與婚姻。

她的第一次婚姻在結婚一年後就劃上了“休止符”，分開時，她的第一任丈夫提的唯一要求是：“以後不管你多出名，永遠别提我的名字。”

她的确做到了，至今為他守口如瓶。

二婚嫁給才子英達，是她人生的轉機，也是磨難的開始。

▲ 宋丹丹與英達

結婚後，她似乎成了無所不能的“魔女”：家裡修燈、修鎖、修煤氣、修馬桶，都是她一手搞定。

有一次，安裝窗簾，她讓英達把鐵絲穿進縫制好的布裡，但他搗鼓了半天，連一根鐵絲都沒穿進去。

“它老紮出來，這活兒我沒法兒幹！”他非常氣惱。

宋丹丹把鐵絲拿過來，稍微弄彎了一點，一分鐘就穿過去了。

英達大怒：“為什麼你老想讓我感覺自己是個白癡？”

他沒有感恩自己娶了一個心靈手巧的妻子，相反，她超乎自己能力之上的生活智慧，讓他好像受到了一種“羞辱”。

專欄作家韓松落寫蔡琴對楊德昌的愛情時說，有人抑制不了愛人的沖動，去愛他的身體，熱烈地關注着他眨眼睛的方式；有人抑制不了愛才的沖動，一次一次用他的才華當包袱皮，把他打了包帶進自己的生命，蔡琴是後者。

對于宋丹丹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她欽慕他的才情，更愛眼前這個她傾付了全部身心的男人，因此，她願意大包大攬，願意為他做所有的事。

英達的父親因為肝硬變吐血住院，宋丹丹就成了公公英若誠的“特護”，她曾因48小時沒有睡覺而昏倒過，也有過連續10天吃方便面的記錄。

而作為兒子和丈夫的英達，在忙他的片子，更何況在他的心中，“丹丹什麼都行”的看法已經根深蒂固了。

後來，他給連續在病床前陪護父親的妻子發了一條短信：“感謝你使我沒有後顧之憂，我永遠都會愛你。”

那些年，宋丹丹是家裡的頂梁柱，“我忘了撒嬌，忘了得到應有的溫存和體貼。我隻是忙着給予，忙着告訴我的親人們：‘沒關系，天下太平，再大的困難我一個人能扛住。’”

離婚後，英達還對她說：“你應該給我點兒預感，讓我明白你已經支持不住了。”

但她沒有，她一直覺得給予是幸福的，當她終于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個需要被人心疼、被人關心的女人時，他們的婚姻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

1994年，英達執導《我愛我家》，該劇的大獲成功讓英達的事業一飛沖天，同時，他與女編劇的绯聞也不胫而走。

▲ 《我愛我家》劇照

最終，宋丹丹提出離婚，英達答應得很幹脆，因為那也是他期待的結果吧。

直率的宋丹丹後來也坦承:“離婚是我提出來的，是因為我有了十年裡唯一的一次婚外情，我當時太孤單了。”

宋丹丹與英達27歲戀愛，37歲離婚，他們在一起度過了十年短暫又漫長的時光。

那時他們的兒子巴圖隻有7歲。

4、

離婚後不久，英達即火速再婚。宋丹丹要回了兒子的撫養權。

曾經，她對自己擁有的一切無比知足：“18歲還什麼都不可知，而現在我基本算得上功成名就，做着最喜歡的職業，嫁了最愛的男人。”

但轉眼間，她仿佛失去了一切。她不僅丢掉了曾經安身立命的婚姻，作為女演員，屬于她的黃金期也過去了，甚至到了無戲可拍的困境。

在亞運村租來的公寓裡，她終日以淚洗面，逢人便哭訴自己的悲慘遭遇。

多少人都以為她的人生求仁得仁，但殊不知，她經曆的多年隐忍負重最後卻破碎的婚姻，和一夜之間跌入谷底的狼狽不堪。

離婚後，她與兒子相依為命，但不聽話的兒子卻讓她的生活雪上加霜。

上學時，巴圖被評為“全校第一鬧”的孩子，宋丹丹幾乎每天都能接到投訴電話。更令她崩潰的是，她每周都要被班主任叫去數落，甚至曾當着全班師生的面再三道歉。

那時的她，身上籠罩的名人光環似乎已暗淡無光，在老師和家長面前，她隻是一個失敗的母親。

後來，走投無路之下，她隻能帶着兒子去英國。她用盡所有的耐心，去教育與陪伴一個無比叛逆的孩子，隻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長大。

巴圖在國外讀了5年的書，所有的花銷均由宋丹丹一人承擔。

作為父親的英達，對巴圖從來不聞不問，他甚至為此振振有詞：“我自己本身認為，離婚了就不要再來找我，我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再去扮演父親的角色。”

相反，對于與新婚妻子生的小兒子，他卻盡心盡力地履行着絕世好父親的責任。

後來忍無可忍的宋丹丹在微博上怒斥英達：“男人可以離婚、可以重組家庭、可以愛現妻和兒子、可以攜子在媒體前秀父愛，但不可以對以前的孩子在7歲時求你帶他出去玩一次你都不理；11歲管你要電話，你都不給；14年來形同陌路。表演慈父可以，但我不允許你繼續傷害我的兒子。”

而曾經頑劣異常，讓宋丹丹無比操心的巴圖在長大成人後，終于理解了母親的不容易。

幾年前，巴圖在一檔節目中，為母親深情獻唱《當你老了》: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隻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

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

當時在舞台一側聽歌的宋丹丹淚流滿面。

而今，與丈夫趙玉吉的幸福生活成了對宋丹丹最好的補償：“當時我是在室外天寒地凍中行走的一個孤獨的女人，而我現在的先生就像一間溫暖的屋子。”

作家黃佟佟說過這樣一句話：“其實并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能夠毀掉你的一生，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那麼一個人，能夠毀掉你一輩子的話，那這個人，隻能是自己，不會是别人。”

所幸，最終，她把對命運救贖的權利交還給了自己。

▲ 趙玉吉與宋丹丹

5、

從藝近40載，宋丹丹幾乎拿遍了話劇的所有獎項；在春晚舞台上，她是無可争議的“小品女王”。

多年來，她一直希望能走出小品演員的窠臼，但當她被命運“欽點”，成為一名喜劇演員時，她把自己骨子裡的文藝氣息和多愁善感剝離出去，在每個喜劇角色裡“安營紮寨”：《我愛我家》裡有幾分市井氣卻不乏善良的和平，《家有兒女》中熱心快嘴的劉梅，《金太狼的幸福生活》裡刁蠻潑辣的婆婆。

至于春晚舞台上她塑造的經典形象——“白雲大媽”，愛挑理，虛榮心有點強，但出口即金句，非常接地氣，仿佛就是我們身邊經常能看到的普通老太太。

2004年，宋丹丹回到人藝，在《萬家燈火》中扮演守寡多年的何家老太太。

在空曠寂寥、黑魆魆的舞台上，她對着死去多年的老伴自言自語：“宗祈，我對得起你們何家了，這麼些孩子我都拉扯起來了。我一個人，都把他們培養成人了。”

結束時，她褪去悲涼凄苦的神色，向觀衆鞠躬緻謝：我是演員宋丹丹。

那一年，宋丹丹獲得了第五屆中國話劇獎——金獅獎。

2005年的夏天，宋丹丹在家裡給自己辦了場奧斯卡頒獎典禮。

她邀請了很多好友，還有樂隊、歌手，并買了彩燈與鮮花。

在隆重的“現場”，她一吐胸中塊壘：“做演員25年裡，我腦子裡一直在組織奧斯卡頒獎時那兩三分鐘的感言。這個年紀奧斯卡是得不上了，可我的感言憋得難受。”

認識到生命中總有求而不得的遺憾，于是，她用這樣的方式，為自己曾經的執迷劃下了一個釋然的句點。

亦如她對過去的愛情與婚姻，掬之于手，以命惜之，直至痛徹肺腑，才放手。

有人說，“命運的蔭庇，有時會使我們産生幻覺，覺得自己在很多事情上擁有豁免權。”

其實——沒有，所以，唯有我們自己才能“豁免”自己，寬宥自己：那些無能為力，那些覆水難收。于是，不再以“一念之愚”，去制造“千裡之哀”。

因此，15年後，她站在最熱鬧的舞台上，做最後的謝幕演出。

人間忽晚，山河已秋。

也許恍惚間，她又看到了當年那個興奮的小姑娘，拿着人藝表演班的報名表，奔向她心中的藝術聖殿......

她希望多年後，大家提起她時會說，宋丹丹是一名真正的演員。

這樣，她在60歲退場時，才能欣慰地道一聲：朋友們，再見！

世界華人周刊專欄作者：荠麥青青

責任編輯：華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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