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裡講馮延巳《醉花間》詞之句“高樹鵲銜巢,斜月明寒草”時,有提到兩句他認為不能超過馮延巳此句的詩,這兩句分别是韋應物的“流螢度高閣”和孟浩然的“疏雨滴梧桐”。
而既然以此兩句舉例,即可認為此兩句也在其認可的範圍,隻是未能超過馮延巳此句而已。
流螢
讀書君以為,在寫到流螢的詩詞之中,韋應物此句亦當屬高妙。詩出韋應物《寺居獨夜寄崔主簿》。
大曆十四年七月,韋應物以疾辭官,從栎陽縣令退下閑居長安,這首詩便作于此時期。
我們知道,韋應物一生都在“仕”與“隐”間掙紮,看他的人生經曆,可以說是從出仕到閑居,再出仕再閑居,這樣反反複複的過程。
但前期的閑居說是閑居,事實上,他卻是閑不住的。從這首詩即可看出,此時他的内心是非常孤寂蕭索的。
寺居獨夜寄崔主簿
幽人寂不寐,木葉紛紛落。
寒雨暗深更,流螢度高閣。
坐使青燈曉,還傷夏衣薄。
甯知歲方晏,離居更蕭索。
落葉
夏秋之夜,孤寂中無法入眠,韋應物寫下此詩給崔主簿。這裡的崔主簿指韋應物的堂妹婿崔倬,韋應物與其常有詩書往來,他其他詩題中的“崔都水”也是這位。
在詩裡,韋應物很喜歡用“幽人”,這“幽人”,有時指自己,有時指友人,在這裡,指的是詩人自己。
他說在這個獨自居于寺院的夜裡,我卻久久地無法入睡,四周一片寂靜,能聽得見樹葉紛紛掉落的聲音。我們都有過這樣的經曆,唯有格外寂靜、百無聊賴之時,才會對周遭的景與聲格外在意。
所以除了這蕭蕭落下的木葉之聲,詩人還感受到了——
深更時分,窗外凄冷的寒雨正在下個不停,使得夜更加昏暗深沉;而幾點流螢卻在飛度高閣,“度”字寫出流螢的動态。
螢火蟲多在夏秋之交出現,流螢飛度,寄寓着時節的變化在其中。南北朝時期謝眺《玉階怨》中有,“夕殿下珠簾,流螢飛複息”,即是以簾外流螢閃閃,從飛到息的過程,寫抒情主人公從夕陽日暮到直至夜深流螢已經停息卻還無以入睡的煎熬,愁思滿滿。
流螢度
在這首詩裡,詩人将這個漫長過程的完成交給了桌前的青燈:詩人獨坐在桌前,青燈漸漸微弱直至天光漸曉,清晨清冷的寒氣襲來,身上的夏衣此刻顯得有些單薄。
時節将晚,怎麼知道今歲這剩下來的時間裡,我獨居在此,将如何忍受得這蕭條的景象呢?
在深夜裡沉沉落下的樹葉,聲聲響起的寒雨,在一片黑暗中飛度高閣的流螢,一盞青燈,單薄夏衣,這些意象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是極緻孤寂蕭索的境界。
青燈
蔣寅在《大曆詩人研究》中将韋應物出仕後的人生經曆大緻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從就讀太學到居京兆府前,這一階段,其心态是“積極向上”;從任京兆府功曹至滁州,是第二個階段,這一階段,其心态“消沉失意”;從江州到蘇州,這是第三個階段,他的心态是“滿足安逸”。
按照這個分期,此詩寫作時間正好處于其第二個階段中期,又正處于其第二次從出仕到閑居的閑居時期,這時候,詩作所展現的孤寂蕭索之境也恰好與此時期他的心态暗合。詩人盡管雖然向往隐逸生活,但内心其實仍然萦繞着對建立功名的理想追求。
詩人此時,不僅是内心感到孤獨,更暗含着年歲将晚、卻無事能為的蕭索之情。畢竟是見過“千乘萬騎被原野,雲霞草木相輝光”之境的,此時他的心中,當是仍含有“丈夫當為國,破敵如摧山”的豪情。
又如何甘于閑居于此呢?
然而,“寒雨暗深更,流螢度高閣”實在是将暗夜裡久久無法入睡的凄清孤寂寫得入情入畫,令人有切身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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