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已過,新年臨近。
我的家鄉,湘西南的新甯,那個遠離大都市的小城,過年的氣氛從菜市場彌漫開來。
大家見慣了大城市的菜市場,來自各地形形色色的蔬果、琳琅滿目的菜品、擺放有序的貨架等,看似鮮活,卻千篇一律,少了些許個性。大家甚少留意一座縣城的菜市場,沒想到踏入其中,一切都是新奇的。它彙集了我們平日見不到的地方風物,藏着當地最隐秘的生活,有種野生的氣質。
在鼠年的末端,我走進邵陽新甯的大小菜市場,各式各樣的臘味、稀奇古怪的豆制品、泡酒的山野果實、即将失傳的民間手藝……數九寒天裡,這些濃郁的“本土味”已經營造出濃濃的過年氛圍。
商戶正在制作吹鴨子。風吹鴨炒酸辣椒是新甯的一道地方美味,到新年家家戶戶都會做。
豬血丸子的“隐秘江湖”
每當菜市場最靠近路邊的小攤,将簸箕裡的豬血丸子壘成一座小山,磚塊似的幹豆腐擺成四方城模樣,我就知道快過年了。若是在旁邊再亮起“真空打包”的燈箱,保準進入尾牙了。
2020年12月26日,從新甯老廣場進入金萊農貿市場,幾乎每隔兩個攤位就有賣豬血丸子的,這黑乎乎的圓坨坨,長相相似,又不能試吃,真不知道哪家好吃。于是,試探性在街頭問了一買菜大姐,她徑直領着我去了菜市場入口的攤子。“她的血粑不錯,我吃了十多年。”這個背靠藥店的長條形小攤上,擺了幾簸箕豬血丸子,真空打包的、散裝的、素的、葷的種類繁多。粗看跟别處也沒什麼兩樣,可攤主陳姐打包票,說自己的跟别處不同,因為她做豬血丸子的豆腐是自己磨的石膏豆腐。花五塊錢買了兩個素的豬血丸子後,又不甘心錯過别家豬血丸子,于是又去旁邊李叔的攤子探口風。李叔是個實在人,他說隻賣葷的豬血丸子,5塊錢一個。這是他妻子做的,淩晨三點去殺豬的地方裝了豬血,在熟人那裡預訂了石膏豆腐,一天隻做兩鍋豆腐,大概可出二十多個豬血丸子。除了豬血和豆腐,他家還特意剁了五花肉和陳皮,用辣椒拌和揉制而成。“這是正宗炭火烘幹,太陽晾曬出來的,煮飯的時候直接放飯上蒸最好吃。”豬血丸子是新甯的特色美食,我對它毫無抵抗力,被他這麼一說,隻好繼續掏錢買了。
冬月的新甯縣濕冷,穿着睡衣買菜的顧客從就着火箱吃早餐的菜販身邊走過。
菜市場裡的豬血丸子似乎有個“隐秘江湖”,每個攤主都會說自家的與衆不同。買過兩家後,繼續往前逛,恰逢劉師傅家現場制作,豆腐和豬血拌和後揉成粉紅色的橢圓,這個被當地人稱之為“血粑”的美食呈現最初的面貌。“血粑隻要豆腐好,口感差不到哪兒去。”聽他這麼一說,新甯人擅長做豆腐,大概每個攤位的豬血丸子都是好吃的吧。
其實,豬血丸子攤位上除了打眼的血粑,還藏着當地最地道的美食,這裡俨然一個微縮版的豆制品博物館。2塊錢一坨的黴豆渣,買回去用辣椒合炒,放大蒜葉提香,堪比湘西北的鲊辣椒,開胃下飯。另外,千萬不要被長着長絨般的黴豆腐吓到,它是黴豆腐的半成品。制作這種黴豆腐需要将切好的豆腐塊放在竹條上,在15℃~25℃下,經過三五天發酵,直到表面長出均勻細密的絨毛。“舊時豆腐需要用稻草保溫,放到地窖裡才能發酵完成。”小販陳豔梅的攤子上,黴豆腐賣8塊錢一斤,買一斤黴豆腐,還會贈送成品制作方法,感覺不虧。她說黴豆腐半成品需要放高度白酒拌和,再加上切成薄片的生姜、辣椒、鹽一起抛拌密封,一周就能開蓋食用。
淩晨6點的菜市場,賣豆芽菜的大姐打着哈欠。
占據“半壁江山”的臘味
冬月,新甯縣菜市場是煙熏味的。穿行其中,像逛了一趟臘味展覽館,不同種類、品相的臘味占據了菜市場的“半壁江山”,營造出濃濃的年味。
從老廣場走進金萊農貿市場,幾乎每條道路兩側的攤位上都能看到臘味。用晾衣架晾曬的風吹雞,熏得黢黑的臘肉,吊着長脖子的臘鴨、風吹鴨,用竹簽撐開肚皮的臘魚,還有紮成小捆的臘小腸、切成長條薄塊的臘牛肉,附近建築偶爾打開的一扇窗戶上還挂滿了臘香腸。到這裡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煙熏味都是記憶中的臘味。
豆制品是新甯縣菜市場裡的主流菜品。
新甯煙熏臘味做法和豬血丸子一樣,每家手法都一樣,就算腌制時的拌料,鹽分下的一樣,但腌制出來的臘肉經不同人手又各不相同。作為本地人,我記憶裡的臘肉味是頑固的,它是帶着橘香的。每年冬月至臘月,家裡殺豬、幹塘,都會留出一部分肉與魚做煙熏臘味。我家的臘肉和臘魚是挂在柴火竈上空的,柴火竈在蓋着瓦片的老屋裡,瓦背和柴火竈之間用木梁和闆子搭起隔層放柴火,竈裡燒火的煙往上升時,柴火将煙往下壓,這樣夾在中間的臘味煙熏得更徹底。每年熏臘味時,柴火竈裡都會燒橙子葉和樹枝,這樣,家裡的臘味也帶着橘香。
煙熏火燎的臘味并不是一天熏成,它需要在樓炕上熏到滴油,甚至隻要臘味還在樓炕上,柴火竈每天都需要燒一次火。家裡的臘肉切成薄片時,肥肉泛着透明的油光,瘦肉有绯紅的色澤,湊近一聞,煙熏味不重,反倒是濃郁的肉香。所以,吃慣了家裡的橘香味臘肉,再也接受不了隻有煙熏味的臘肉了。但這次在菜市場找兒時臘味,居然找到帶着橘香味的臘肉。它在一個不起眼的闆車攤上,攤主是位上了年紀的老伯,他說這些臘肉熏了兩三個月了,他每年賣出幾百斤。但老伯沒正規攤位,隻能在早上八點前的菜市場遊離。
老人挑着自制的竹篾手工藝品售賣。
除了橘子香的臘肉,還有讓人垂涎的臘小腸。在老廣場進入菜市場的入口處,華姨臘味攤上,紮成一大捆的臘小腸是極好的,它表面黃亮,腸子中間有潔白的油脂,一看就是費了心思洗淨曬制的臘味。這種小腸吃的時候切下一小節,用筷子穿腸而過,放在火爐上燒烤,直到小腸表面滋滋冒油。除了撒幾粒鹽,無需添加任何調味料,趁熱咬上一口,酥脆油潤包裹口腔,隻需閉眼享受。
菜市場裡吊着長脖子的風吹鴨也是我的心頭好。它甚至是出門在外的新甯人最想念的一道家常美食。鴨肉斬小塊,用姜絲和蒜絲逼出鴨油,若是重口一點,還可以放上本地香味油炸調香,等熱油爆好鴨肉再放入壇子酸辣椒,不說吃,光回憶就讓我口水直流了。從母親那裡學來挑風吹鴨的經驗,顔色黃亮、稍帶鴨油、肉質绯紅的才是好吃的吹鴨子。循着這個标準,在菜市場一魚鋪旁找到一家。
臘味裡自然少不了香腸坐鎮,以前菜市場都賣熏好的成品香腸,這會兒不一樣了,菜市場多了幾家手工通香腸的攤位,有經驗的老闆娘,有的用手搖機器,有的用裝酒的塑料漏鬥,有的直接用礦泉水瓶,提供通香腸一條龍服務。想通香腸的自己買好豬肉、大腸、配料,這些攤子收取4塊錢一斤的手工費即可。若是自己不知道如何配料,他們還可以根據各自的口味實現私人定制。我小姨就去了一家通香腸的攤位“私人定制”,她隻要把豬肉和大腸洗淨放在那兒,切肉的,調料的,通香腸的,一會兒就通出十來根賣相極佳的香腸。老闆娘在通好的香腸上用針紮兩下放氣,就可以把香腸帶回家,晾曬好就能吃到正宗味道了。
一天隻賣170個年粑的李姨一出現,生意火爆。
想買到溪流裡的小魚仔必須趕早
若非饕餮或好運氣,在菜市場基本上找不到馬條魚和哈巴狗魚。這種隻有冬月才有的鮮味,也隻在淩晨7點前的菜市場停留個把小時。
持有這種鮮味的小李和兩位同村人的攤位,在新甯縣金萊農貿市場一側的十字路口處,混迹在賣平菇和小菜的攤子中間,毫不打眼。他們面前用竹籃子和塑料漏篩裝着隻有小溪裡才有的魚蝦。不像别的攤鋪老闆,扯着嗓子叫賣,他們或站或蹲,等着識貨的人上前搭腔。“米蝦怎麼賣?”“25一斤。”有人問價,小李打開話匣,他說這種小蝦米生長周期不長,夏天繁殖,進入冬月剛好長成。雖然米蝦隻有米粒大小,這可是難得的下酒下飯菜。當地人将米蝦洗淨撇去雜質,将鐵鍋燒熱,小米蝦入鍋稍微焙一下,待顔色變成紅色即可出鍋。若天氣好,放太陽底下曬幹,再佐之以姜蒜,配上本地壇子裡的酸辣椒,直接拐走三四碗米飯。
這種魚嫰子在當地稱之為馬條魚,刺少肉多,若是不提早起床去菜市場,基本見不到。
問價的二話不說,掏出20塊錢,小李見狀,用漏瓢舀了一大瓢,“一斤半,開門客,就算20塊錢”。聽他這麼一說,旁邊買菜的人走了過來,看着一竹籃活蹦亂跳的米蝦,一人20塊買走了不少。小李的鮮貨除了米蝦,還有三種小魚仔,當地人統稱為“魚仔仔”。其中一漏篩他稱馬條魚,這是很多人學生時代的記憶。馬條魚身形很長,刺少肉多,在沒有走出小縣城前,我一度認為,馬條魚就是大家所說的河鮮。而在學校寄宿那會兒,一進入農曆十一月,好些同學帶的菜就是這種魚。那時母親也會買,運氣好時,還能買回一些馬條魚。她常常安排一部分鮮吃,一部分用油炸或者曬幹。鮮吃的馬條魚黃焖,放點姜片和本地産的香葉,端上桌就被家人一掃而空,連湯汁都不曾放過。而用油炸或者曬幹的馬條魚則是專程留給我帶去學校的,一般都會用幹辣椒或酸辣椒爆炒,這樣可以保存一周。炒好的馬條魚裝入玻璃瓶,每天飯點時隻打一份白米飯,掏一點點放在飯上,沾點葷腥,就着酸辣椒或一兩條魚吃完。就這樣,還能引得旁邊的同學直吞口水。但自那之後,就極少看到有人賣馬條魚,沒想到,菜市場裡還藏着這份珍馐。
魚攤前還擺着哈巴狗魚,它們看起來像極了迷你版的鲶魚,就算用手指戳它們,也一動不動,倒有幾分哈巴狗的乖順。很多逛菜市場都是頭一次遇見這種魚,小李卻說,這是小溪裡最常見的,也是最傻的魚。
哈巴狗魚适合汆湯,隻要放幾片姜和幾根蒜葉蔥花就能煮出它的原味。魚肉滑滑嫩嫩,就像吸果凍,而煮出豆漿色的魚湯極鮮美,在數九寒冬喝上一碗,可溫暖一整天。
跟家人一起出來趕集,小朋友幫大人守着剛挑選好的幾隻鴨子。
古法制作的年粑,一天隻賣170個
“等嘎你好久咧。”“今天起晏嘎嘞。”
“粑粑好多錢一匝?”
“2塊錢,裡頭放了蠻多黃豆粉和芝麻粉,好呷得很。”
見李姨挑着年粑擔子從老廣場走進金萊農貿市場,眼尖的喊了一聲,“賣年粑的來嘞!”好這口粑粑的都朝她走去。這個月牙形的年粑,李姨每天隻做170個,有時候還沒挑到菜市場就賣完了。
這是當地即将失傳的手藝,用糯米制成,這種麻煩的食物一出場就勾起了大家的回憶。李姨剛放下擔子,買年粑的就圍過去,一人買一個先解饞。她的擔子是鐵絲扭的,一邊放着炭爐,一邊放着年粑。炭爐上蓋了一塊鋁皮制成的光滑面闆,在上面抹點油就能烤出兩面金黃的年粑。這個鋁面闆上一次性隻能放二三十個年粑,烤至一面金黃後再翻面,但往往還沒翻面,年粑就賣完了。這時候李姨不慌不忙地從鋁闆下夾起一塊炭放入炭爐,撥亮炭火,再從另一邊攤子上夾起年粑放入鋁闆。年粑在炭火的烘烤下冒着熱氣,發出輕微的滋滋聲,當李姨用夾子再次翻面,糯米的焦香撲面而來。年粑趁熱吃,糯米彈牙,輕輕咬下沾着芝麻粉、黃豆粉的那塊,軟糯香甜充斥口腔,滿是想念與感動。
李姨慢騰騰地給年粑翻面,等候第二批年粑的食客直吞口水。“年粑耗時間,慢火烤才好吃。”說完,她又撥了一下炭爐裡的炭。五十多歲的李姨挑着擔子在菜市場賣了十多年年粑,很多食客都是老主顧,這種隻有小時候奶奶才做的美食是當地人頑固的味覺記憶。每到臨近過年時,她稍晚點出攤都有人打電話催促。“做年粑一般都是淩晨三點起床,包餡、蒸制、煎烤,稍晚點起床就誤了出攤時間。”李姨說,她的手藝是從母親那裡學來的,是古法的年粑制作。需要用水浸泡糯米四個小時以上,再用石磨打磨,放上濾布,用糠或者草木灰将水分嗆幹,沉澱出雪白的糯米塊。在新甯當地,這種粑粑的做法稱之為“沉粑”。隻有沉澱好的糯米塊才能進一步加工揉制。李姨的年粑就是用糯米塊包裹黃豆粉、芝麻粉餡料做成。相較于過年時用木槌打的糍粑,年粑口感更細膩。在舊時,這種“沉粑”一年都難得吃上一回,隻有家裡有喜事或者打牙祭時才會做一餐。
刺梨和紅豆杉果,本地人才懂的山貨
逛縣城菜市場最大樂趣,就是逛着逛着便遇見了意想不到的新鮮玩意兒。正當我準備離開喧嚣的菜市場時,被水果攤上的刺梨和紅豆杉果實吸引住,這種本地人才懂的山貨經常在不經意間錯過。
“妹子,買點回去泡酒麼?”老闆娘輕悄悄地打開一蛇皮袋,裡邊很乖順地躺着一顆顆金燦燦的果子,蛇皮袋上還有泥巴印,似乎剛從山裡運回來。“這東西刺手,很難弄到的,隻有大山裡才有這麼多,泡酒最好了。”見我們不為所動,老闆娘又補充一句,我們才知道這是她親戚特意委托她賣的。原來這是山裡的刺梨,本地人叫“刺爛”,成熟後的果實呈現金黃色或橙紅色,周身帶刺的刺梨采摘時很耗工夫。記得我爺爺在世時,每年這時都會用刺梨泡一缸自釀的米酒,說喝了可強身健體。刺梨酒泡出來略帶橙色,小時候以為這是飲料,偷偷喝了一杯,隻覺得味道甜甜的,卻不曾想,喝完之後一杯倒,睡了大半天才醒,吓壞了家人。
水果攤的女老闆以為我們擔心刺梨品相不好,徒手抓起一把伸了過來,“隻要十塊錢一斤,可泡三次酒,很值的”。她說拿回去洗淨晾幹,放入高度米酒,再放點大塊冰糖,一直浸泡到冰糖融化,泡出刺梨的顔色就可以喝了。刺梨酒濾出後,還可以再泡兩壇,味道和效果不受影響。
這時候,隔壁攤位的大叔也拿出藏起來的好貨,“不喜歡刺梨的話,我這兒有紅豆杉果子,要不要試試”。他賣的都是老主顧,還是頭一回推薦給生客。這是他自家種的紅豆杉,一棵25年的樹,第二次結果。頭一年的果子他都分給了鄰居和親戚,今年的紅豆杉果實他摘下來放在水果攤上賣。他說紅豆杉泡酒跟刺梨泡酒的步驟一樣,隻是紅豆杉酒的味道更香甜。它泡出的酒也是橙色的,顔色很誘人。“紅豆杉酒可以消炎,降血壓,我們那裡現在很多人當保健酒喝了。”因為家中長輩并不好酒,最後隻能舍它們而去。
除了這些泡酒的山貨,菜市場裡某個十字路口還有提籃子賣的各種地道幹菜,那個籃子裡裝滿了打過霜的蘿蔔條、幹豆角、幹蕨菜,他們一般不主動吆喝,但逛菜市場的人一摸菜品,都會買上一兩斤。這也是出冬筍的季節,逛一趟菜市場下來,也會碰到一些背着麻袋賣冬筍的老人,他們為了趕早市,經常背着五六十斤冬筍走幾十裡山路。偶爾還會碰上賣紅薯粉的擔子,自制紅薯粉15或20塊錢一斤。這種擔子上除了做成粉條狀的紅薯粉,還有粉末狀的紅薯粉,買到這種紅薯粉後,隻需回家用水熬制、攪拌,就能做成果凍狀的紅薯豆腐,既可下火鍋,也可以直接用大蒜葉炒,味道一絕。
活雞攤的“選美比拼”
逛菜市場,場面最刺激的是活雞、活鴨攤。不管是圍在鏽迹斑斑圓鐵籠裡的雞、鴨、鵝,還是在大房子裡紮堆眼神飄忽不定的各色活雞,任何時間點前去都有人對它們挑肥揀瘦,像看一場家禽界的“選美”。
新甯人約定俗成的習俗,過年前一兩個月去菜市場買批活雞回家散養,待過年殺風吹雞、年雞時,味道跟土雞别無二緻。于是,每年農曆十月後新甯橙子下樹後就陸續有人湧進菜市場活雞攤買雞。他們三五鄰裡一起,隻開一輛車,可以組團殺價。
“6隻雞237塊。”雞販伍建軍的活雞攤被買雞人圍得水洩不通,他稱秤時還要撥開人群,扯着嗓子大喊。“家門的雞太重了,每隻雞都歸40塊錢嘞。”還未等熟客抱怨完,伍建軍又麻利地扯出塑料繩和裝雞蛇皮袋,将稱過的雞塞進袋子,用剪刀“咔咔”幾下剪出三四個通風口,繩子一紮口,用筆寫個姓名,等熟客付錢後,他把雞送上車,交易完成。好說話的老主顧一般上門不問價,拿個帶蓋的黃籃筐直接走進活雞堆裡,挑選黃雞、麻雞、烏雞等,他們通常眼光毒辣,毛油亮的、調皮且輕盈的、叫聲洪亮、眼神有光的才能入他們法眼。這些心儀的雞一隻隻關進籃筐,選好了直接上秤,寒暄幾句付款走人,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伍建軍的老練得益于多年的賣雞經驗。在來金萊農貿市場前,他在北門菜市場就做了二十來年的活雞生意,積累了很多熟客,四年前,他搬進現在的市場,隻有兩個大門面賣雞,老主顧們随即又跟着他來新市場買雞。“這裡六七個賣活雞,我的地方算小的,但我這裡雞品種有十多種,比較齊全。”伍建軍的活雞攤一般賣養了100多天的雞,隻要稍稍用心,買回去用粗糧喂食,放養一兩月就跟鄉裡土雞味道一樣。而在我的記憶中,每年農曆八月和十一月父親也會和鄰居一起買一批活雞,前者養到農曆十月剛好可以趕上摘橙子待客,後者是摘橙過後的補欄,養一個多月,正好趕上過年。這些雞隻需切幾片姜熬煮,濃郁的香味便逼了出來。
伍建軍的活雞攤每天淩晨2點開門,鄉裡菜市場批發活雞的商販上門買第一批活雞。到淩晨6點,主婦們出門買日常家禽,她們通常買一隻現殺。到了中午,才是最火爆的活雞售賣現場,來自各個地方的鄉鄰湧進來挑挑揀揀。“一天至少賣出七八百隻雞。”伍建軍說,直到晚上10點,他們一家人才有空一起說上幾句話。
菜市場裡隐匿着快失傳的閹雞手藝
“不好嘞不好嘞,雞走到隔壁克咧。”這聲大喊,吸引不少路人駐足,閹雞的鄭師傅放下手中刀片,飛快地穿過菜市場和隔壁大院的小巷,身子一傾,撲到地上一手摁住雞背,把“越獄”的小公雞提了回來。鄭師傅這個隐匿在菜市場裡的“刀客”,有一門即将失傳的新甯民間閹雞手藝。
鄭師傅這個閹雞鋪子在菜市場邊上,空間不大,卻挂滿了喂雞的飼料桶、水桶。碼得整整齊齊的飼料邊上留出一條過身的小縫,閹雞就在這狹小的鋪子裡進行。我還是孩童時代見過遊走鄉間的閹雞師傅,那時外婆每年會孵化一些土雞,聽到外面喊“xiàn雞”,她就漫山遍野找雞,那些孵化20天以上的小公雞時常成為閹雞師傅試刀品。那時候閹雞要費些功夫,要把公雞的雄性器官摘除,相當于做兩次手術。小公雞在一塊幹淨的蛇皮袋上掙紮,不懂事的我們圍着打鬧,閹雞師傅飛速地多動一刀。被閹的小公雞好多天都蔫蔫的,小部分甚至有的還熬不過當天。但在我們鄉間認為,閹雞比普通雞肉質細膩,且多長不少肉。因為到了它們本該找“女朋友”的時候,它們沒有這種本能,隻能狂吃長肉了。所以外婆一說殺閹雞,我們小孩兒眼裡就放光,因為那兩隻粗壯的大雞腿夠我們解饞了。
鄭師傅閹了三十多年的雞,以前也是用傳統手藝走家串戶。但老手藝閹雞的存活率并不高,有時候該閹的部位沒摘除完全,公雞照樣打鳴。到2009年,他又學了新的閹雞技術,不再鄉間遊走,而是直接讓養殖戶将雞送到菜市場的店裡閹。“按理說冬季是閹雞最好的季節,閹雞不易感染好養活,到我們本地人會提前幾個月閹雞,趕過年。”鄭師傅說,這會兒是他的閹雞淡季,一天隻有零星幾個人來閹雞,多是自家孵出的小雞仔。逛菜市場那天,剛好碰上有人帶着十來隻小公雞來閹雞,隻見鄭師傅手起刀落,一分鐘不到閹好一隻,小公雞像沒事兒一樣。“閹雞要看雞精不精神,不精神的就不能閹,精神的也不能确定它們是否感冒了受寒了,碰到模棱兩可的我一般不下刀。”為了保持高存活率,鄭師傅有很強的原則性。
鄭師傅的閹雞手藝遠近聞名,大夥并不知道他姓鄭,而是記住“創可貼”師傅。前來閹雞的養殖戶到菜市場就尋鼻子上貼創可貼的攤主而去。一聽大家取的這個外号他不怒反笑,“破了相,用創可貼遮一遮”。鄭師傅自嘲的間隙又來了幾個閹雞的養殖戶,他又忙開了。在六七月閹雞旺季,他每月光閹雞就能掙幾萬元,那些來閹雞的不僅是新甯本地人,還有武岡、洞口、隆回等地大老遠趕來的。
撰文/潇湘晨報記者伍婷婷
【來源:潇湘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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