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然而,兩人之間再如膠似漆,也總有别離,牛郎織女有一年一度的鵲橋相會,而大多曾經發誓同生死共命運的兩個人,總要面對其中一個先走一步的現實,并從此陰陽相隔。作為未亡人,或許,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閉眼的那一刻,而餘生的孤獨歲月,隻能是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
不過,未亡人的表現也大相徑庭,莊子手舞足蹈,敲着瓦盆唱歌慶賀,當今很多富翁估計也有類似想法,隻是不敢那麼明顯和嚣張,恩愛的樣子總要僞裝出來的,也就幾天的“悲傷”,一晃就過去。
當然,也有很多人是真的悲傷,即便是曆經時間洗禮,傷感憂思還是無法抹去,有的從此一輩子不娶,如王維;有的甚至把自己的小命也思念沒了,如納蘭性德。總之,對待另一半的離去,每個人是不一樣的。當今社會,對富人,尤其是富貴的男人來說,另一半的離世大多是好事,但古代,男人妻妾成群并不違法,所以感情顯得更為真摯些,也沒有必要掩飾自己的内心,因而留下了很多真情實感的悼念追思傑作,可見其用情之深,相愛之誠。
最出名,并廣為流傳的應該是蘇轼的《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綿綿哀傷,切切思念,情意纏綿,字字血淚,上片在寫實中表達對亡妻的深沉思念。下片記述夢境,書寫對亡妻執著不舍的深情。好像拉家常,卻字字肺腑,自然而深刻,平淡中寄寓真淳,凄涼哀婉,思念無限。其實這時候蘇轼已經和王弗的堂妹王閏之結婚,一般來說,對前妻的思念會比較少,但十年之後,蘇轼并沒有忘懷前妻,可見王弗在蘇轼心中無法撼動的位置。
其實,蘇轼不僅對發妻王弗,對後來的王閏之、王朝雲同樣用情至深,可惜三人都先蘇轼而去,留下年邁的老頭獨自一人走完餘生,對她們的思念隻能是深情的悼亡詩。
再看宋代賀鑄的《鹧鸪天 半死桐》:
重過阊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栖新垅兩依依。空床卧聽南窗雨,誰複挑燈夜補衣!
這首詞是賀鑄為悼念亡妻趙氏而作,是唐宋之後悼亡詩詞不可多得的名篇。當時賀鑄因事要離開夫婦共同居住的蘇州,痛感物是人非,而自己滿腹辛酸無處傾訴,不由得發出“同來何事不同歸”的哀歎。自己如同半生半死的梧桐樹遺留世間,又像滿頭白發的鴛鴦失去同伴後,獨自一人在寂寥的天空中徘徊。
人生如同露珠,何其短暫,太陽初升的時候就沒有了。看着我們曾經一起居住的房子和你現在的墳墓,聆聽南窗的夜雨,仿佛看到你在深夜裡為我補衣,你似乎并沒有離去。
清代納蘭性德和妻子恩愛有加,可惜不久愛妻離開了人世,在傷感懷念間寫下一首《浣溪沙》: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賭書潑茶”這個成語源于李清照和她丈夫趙明誠 ,夫婦倆都喜好讀書藏書,李清照的記憶力又強,所以每次飯後一起烹茶的時候,就用比賽的方式決定飲茶先後,一人問某典故是出自哪本書哪一卷的第幾頁第幾行,對方答中先喝,可是赢者往往因為太過開心,反而将茶水灑了一身。此故事成為流傳至今的千古佳話。常用來形容夫妻之間琴瑟和鳴,相敬如賓。可惜一旦其中一半離開了,當時覺得普通尋常的恩愛日子就再也沒有了。
金朝的元好問16歲時去并州(今太原)趕考,在路上碰見一個捕雁的獵人,早上捕獲了一隻,将其殺了,另一隻脫網的大雁在附近天空悲鳴不忍離去,竟自投于地而死。元好問等人深感其情,于是買下兩隻大雁,将其葬于汾水之上,号為“雁丘”。一起同行的人寫了詩詞紀念這件事情,元好問于是寫下這首傑作《摸魚兒 雁丘詞》: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别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suò)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莺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如此剛烈專情的大雁,世間又有幾人?或許隻有小說中多情的段正淳了,可段正淳剛烈卻不專情。很多人知道這首詞,是因為金庸小說《神雕俠侶》中的李莫愁,她的出場詞就是“問世間情為何物?”可惜李莫愁因愛生恨,成為了人見人恨的惡魔,江湖中人更是聞之喪膽。
元稹在發妻去世後,也寫了不少懷念妻子的詩歌,不過,元稹有點類似鳳凰男,曾經和妻子一起受苦受累,而今妻子先走了,有段時間還是很想念的,并做些行動思念一下,比如給她修墳墓,但後來該幹嘛幹嘛,不過單純從詩歌來看,還是非常深情的,其中一首《遣悲懷》為: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複營齋。
對于另一半的離開,看得最為坦然的當屬莊子,莊子夫人離世後,開始非常傷痛,但過了一會兒,他卻“鼓盆而歌”。後世很多人覺得莊子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對自己的妻子竟如此冷血。但莊子并不這麼認為,他望着天上變幻的雲朵,時聚時散,在陽光下飄忽不定,忽而明白:“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
你從哪裡來,回到哪裡去,萬物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隻是換了另一種存在的方式,如你泉下有知,英靈一定還萦繞在我的周圍。你靜靜地躺在天地之間,我又何必在這嗷嗷哭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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