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前的第七天

當李子走出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家門時，身後的大門緩慢卻不可阻擋地關閉了。他知道，自己再不會踏進這扇門中的土地。 當父親在臨死前告訴李子，他不過是李子的養父時，李子就感到這一家再也無他的一席之地。 “當年你父親抱着你來找我，它給了我一筆錢，讓我收養你。因為你在出生前害死了你的母親，他無法撫養一個害死母親的孩子。當年我沒有孩子，你養母希望我做點善事也許會有好報，說不定會有一個孩子，于是我收留了你。但十八年間，家裡不斷遭到災禍，你的養母死了，我也要死了，你父親說得沒錯，你是一個禍害，一個麻煩。現在你走吧，去找你的父親，二十年前，他是茂通商号的老闆。”養父的話随着四周村中的炊煙袅袅升起，久久不散。 李子腳下的大道漸漸延伸，他知道，這條扭曲的大道将通向何方。 十八歲從未出門的李子，開始踏上了尋父親的道路。 當李子來到二十年前父親的住址時，一堵堵破舊的斷壁表示了這個家庭的破敗。鄰居告訴李子：十八年前，屋裡的女人生孩子死了，不久孩子也失蹤了，孩子的父親為此神經失常，一去無蹤，再也沒有回來過。 當李子把那片破敗留在身後時，李子明白，這世上不再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土地，以後的日子他将在漫遊中度過。 不過李子想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棄他而去，李子希望在漫遊中尋找答案，答案會在什麼地方出現，李子并不知道。 這樣就出現了一個有趣的局面，本是毫無目的地漫遊。在李子的疑問中變得帶有一點目的性。然而這個目的又如同雨後的彩虹般不可捉摸。 于是李子看似有目的地尋找最終變成一次在各村莊，集鎮間的跳躍。 在一個夜晚。一條河無可懷疑地阻止了李子的跳躍。本來李子的目的地是河對岸的一個城市。但是收班的渡船顯然破壞了李子的打算。所以當李子順着河往上遊走時，使這次有目地的跳躍失去了原來的性質，變成了一次無目地的跋涉。然而一座破敗寺廟在李子計劃外出現了。 紅色的院牆已經倒塌了一段，門卻打開着，寺廟中的燈光隐約可見。李子明白，這間廟宇不會拒絕他的進入。于是李子踏入了廟宇。這時，一個老人出現在李子的面前。 老人一頭花白的頭發直垂地面，臉上皺紋就像李子走過的道路，破舊的衣服顯示他在此度過的時間。李子感到一種莫名的親切，他知道老人一定會有他要找的答案。 老人用一種前世的聲音問李子：“年輕人，你是誰，這裡已經二十年沒有人來過了。” 李子向老人訴說了自己的故事。 老人也給李子說了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男人進山去，遇見了一隻熊，向他撲來。他隻能繞着一個棵巨大的樹轉圈，熊很笨拙，怎麼也追不上男人。于是，它從樹後面探出爪子抓他。男人靈機一動。趕快抓住熊爪按在樹上，一人一熊就這麼僵持着，熊收不回爪子，人也不敢松手。 這時，來了一位老太太，于是那人就招呼老太太幫他按住熊爪，自己好找東西打死熊。 善良的老太太接替了那個人，可是那個人沒有找到武器，就撇下老太太溜掉了。 老人告訴李子，自己本是廟裡的僧人，師傅臨終前對他講了那個故事。并告訴他故事裡藏着一個答案。如果參悟了，即可成正果。 老人的聲音仿佛十月裡森林的回聲：屋後有剃刀。你把它磨利，幫我剃頭。在剃刀嚓嚓聲中老人的戒疤一個個顯現。為了尋找答案，我閉門修煉二十年。二十年來頭發也慢慢長長，但始終參不透答案，頭發也無法變成雪白。你找的答案與我的故事有關，二十年後的今天你再回來，我會告訴你答案，那時，我的頭發将如雪花一樣純白。 在老人的頭上再無一絲花白時，李子又踏上了漫遊的道路。這一次李子的漫遊顯然地有了目地，但仍然沒有方向，李子的目的已經變成一次對時間的跳躍。 二十年後的白天，李子來到了河的對岸。然而李子無法達到那間森林中的廟宇。連日的洪水，使渡船無法行駛，李子隻有在河對岸的城市中住下來。 這時的李子已經走過了漫長的道路，花白的頭發記錄着歲月流動的痕迹。他早已忘了他找的是什麼。隻知道在對岸森林的廟宇中。有他尋找的答案。找到這個答案，他的頭發就能變得雪白。 三天後，洪水退了。李子來到了廟宇的門前，佛堂中盤坐着一個老人。雪白的頭發随風飄揚。臉上映着朝陽聖潔的光。 隻是老人再也無法告訴李子答案——三天前的深夜，老人圓寂了。伴着他的是一捧雪白的長發。李子重新為老人剃了頭，将他的身軀焚化。最後将老人的頭發放在森林中的一棵樹上。雪白的頭發飄揚着，漸漸被風吹散。 正如李子知道自己的頭發永遠也不會變成雪白一樣，自己也永遠找不到答案了。因為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找尋的是什麼答案了。 李子停止了漫遊，因為現在的漫遊已經毫無目地可言。李子在河邊的這座廟宇中住下來。 于是河邊的孩子常常看見一個有着長長的花白頭發的老人在河邊，一動不動。看着他們玩一種踩陷阱的遊戲。 他們将河邊的泥土壘成各式各樣的城堡，城堡下有着無數的陷阱，然後别的孩子會來破壞，但要小心地避開陷阱。那些沒有踩到的陷阱後将由它們的創造者自己去踩。誰的陷阱上當的人少，誰就會必須踩更多自己挖的陷阱。 在一個早上，一個奇觀震驚了村落中所有的人：一夜之間河岸邊壘起了一座一人多高，幾米方圓的城堡。一個老人站在一個高台上，等待着别人來毀掉它。 然而，連最調皮的孩子也不敢毀滅一個如此輝煌的城堡，他們更驚異于一個老人居然在一夜之間造就了如此偉大的工程。 最終，所有人都目睹了這樣一幕：一個老人站在高台上，跳向自己建造的城堡。整個城堡在一瞬間轟然坍塌。他将自己埋在了城堡之中。 在人們挖開城堡救人時才發現，原來整個城堡下面是一個巨大的陷阱，河中的水滲進陷阱，造成陷阱中充滿了河水。在河水中埋了許久，老人肚子裡竟然沒有一滴水。隻有一種可能才能解釋——老人在掉入陷阱之前已經死了。老人的死在人們心目中成了一個謎。而老人在最後給别人又造成了一個麻煩——為了尊重死者的願望，人們不得不把老人重新埋進已挖開的陷阱中去。重新蓋上泥土。 許多年之後，河邊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但他們仍清晰地記得那天的情況，在他們記憶中最深刻的，是老人一頭雪白的頭發在天空中飛揚着紮入城堡裡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