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盧舍那像龛”是龍門石窟開鑿規模最大的摩崖像龛,也是龍門唐代雕刻藝術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然而千百年來,滲漏水及危岩體,一直是威脅此地文物安全的主要病害。
去年12月份,奉先寺滲漏水治理與危岩體加固保護工程開始進行,工程範圍從奉先寺底部至上部山體高度接近50米,寬度為70米左右。今年7月19日,工程通過了洛陽市文物局組織的竣工初步驗收,較原計劃提前了近倆月。
這次,距離上一次奉先寺大修已過去了整整50年。
7月24日,被綠網覆蓋的奉先寺。
8月1日,整體保護工程完工後的奉先寺。
50年首次與盧舍那大佛近距離“對話”
越過東山的陽光,掠過伊河水面,照進西山的龍門石窟群。
奉先寺盧舍那大佛前的安全施工區域,數名工人垂直站在腳手架上,徒手拆卸傳遞木闆鋼管。随着籠罩大像龛的腳手架和綠網的拆除,盧舍那大佛逐漸顯露真容。
為盧舍那大佛除塵的工人。
盧舍那大佛前拆除腳手架的工人。
千百年來,盧舍那大佛,以其“相好稀有、如月如日”的微笑,征服了海内外遊客。
67歲的老石匠劉建設是龍門石窟研究院唯一一位兩次參與奉先寺大修的保護者,17歲時跟着父親參與了上一次的保護工程。在他的記憶中,那時的盧舍那大佛可以用慘烈來形容,頭頂肉髻、身體都有窟窿,從發際線到下颌一條3-5厘米的裂隙貫穿左臉,左鼻翼和嘴唇各有缺失,右臂搖搖欲墜,而大像龛南壁西側的天王像胸部雕刻崩落在地,需要吊裝歸位粘連。
在盧舍那大佛右側脅侍普賢菩薩的右眼處,保留了完整的琉璃眼珠,呈暗綠色,質地均勻,熠熠生輝,左眼眼珠保留了外側的一半。盧舍那大佛雖然雙眼内沒有眼珠,但從與普賢菩薩相似的喇叭狀楔口,可以推斷出在造像時也應有與普賢相似的眼睛結構。
考古發現,盧舍那大佛右側脅侍普賢菩薩的右眼處,保留了完整的琉璃眼珠。
近觀盧舍那大佛。
走到盧舍那大佛佛頭跟前近距離觀察,會發現盧舍那大佛臉上除了一些殼狀的、長條形的陳舊疤痕,鼻尖、嘴角部分破損脫皮外,本體保護非常好。大佛雙唇微閉、嘴角深陷,左耳有綠色彩繪痕迹。
在保護工程進行的228天裡,所有曾經順着腳手架貼近通高17.14米、頭高4米大佛的人,到達大佛頭部,都會被這臉對臉的古代工匠的視角所震撼,感慨這是50年一遇的難得機會。有龍門石窟研究院邀請來的學者、藝術家登上架子後,默默地與大佛做着無聲對話,有的則激動得潸然淚下。
周邊是腳手架的盧舍那大佛。
盧舍那大佛50年前面部修複的痕迹明顯,早年盧舍那大佛左側面部出現數公分的裂隙。
保護修繕從未間斷
2000年1月,龍門石窟被列入《世界遺産名錄》。世界遺産委員會評審會議評價:龍門地區的石窟和佛龛展現了中國北魏晚期至唐代(493-907年)期間,最具規模和最為優秀的造型藝術。這些翔實描述佛教宗教題材的藝術作品,代表了中國石刻藝術的最高峰。
龍門石窟研究院院長史家珍說,龍門石窟作為皇家工程,有着頂級的設計、頂尖的團隊以及最适合精雕細刻的石灰岩,但也是因為石灰岩的岩性,易受流水的溶解和侵蝕,以及西山山體的形成與構造,導緻危岩體及滲漏水,一直是威脅龍門石窟文物安全的主要病害。
龍門石窟研究院石窟保護研究中心主任馬朝龍說,“造像是雕刻在石頭上的,如果石頭‘生病’,文物也會受到影響”。
整體保護工程進行中的奉先寺。
不論官方還是民間的保護修繕工作從未間斷,至今仍能在部分石像上看到古代修複、描畫的痕迹。
2020年11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石窟寺保護利用工作的指導意見》,明确了十項主要任務,列在首位的是加大石窟寺搶救性保護力度。
此後,龍門石窟奉先寺滲漏水治理與保護工程(危岩體加固)啟動,嚴格按照項目立項、勘察、設計、方案審批等程序進行報批。經國家文物局文物批複立項,按照國家文物局批準和河南省文物局2021年6月核準的保護方案實施。
奉先寺除塵的工人。
出于保護文物的目的,腳手架搭建要求既不能接觸到壁面,還要保持一段距離。施工人員采用了“懸挑架杆”的工藝,用岩體錨點與腳手架相連,斜拉加強筋,加裝防墜網、防護網,确保架子更加穩固。
40000米鋼管、8000平方米防護網、6900平方米腳手架,搭建奉先寺大修的“滿堂架”可費了一番工夫,“光架子前前後後就搭了一個月”,馬朝龍說。
腳手架一層層的拆除,奉先寺巨大的群雕顯露出來。
這次奉先寺滲漏水治理與保護工程是搶救性修複,同時以考古發現和數據采集,為下一步制定龍門石窟整體5-10年的保護規劃提供依據。依托腳手架,一架三用,是史家珍的創新之舉。
“最初的架子為了不影響遊客觀賞,留出了盧舍那大佛周身。史院長雷厲風行,說做就做,和設計方、施工方商量後就開始給架子分層,每層往裡加闆子一直加到了佛像面前。”龍門石窟信息資料中心主任高俊蘋告訴記者。
奉先寺除塵的工人。
龍門石窟曆史人文研究中心主任路偉說,史院長一直強調石窟寺考古才是龍門石窟最好的保護手段。石窟寺考古的目的,是要最大限度地汲取文物的數據信息,經過數據分析後,用數字技術還原文物本真,從而再現它最初的容顔和經曆。
利用難得一遇的“滿堂架”,6月到7月,路偉帶隊對奉先寺開展了全面的考古
調查。
奉先寺,“虛拟複原”海外流失文物。
北京一家三維科技公司的團隊在這裡采集數據已經有三個月,“運用高科技手段提取了文物殘存的信息,摩崖、岩石、窟龛、造像、浮雕、藻井、環境等等,每一寸都要掃到,以保證數據的真實、完整”,然後進行整理研究,将多圖像攝影測量與激光掃描的模型貼合,從而還原本真,再現文物初時風采。
“将來大像龛建好了三維模型,戴上VR頭盔再看盧舍那大佛,就跟你今天登在腳手架上看一樣貼近”,高俊蘋說。
護佑石窟
奉先寺引人注目的滲漏水治理與危岩體加固保護工程雖已落幕,但龍門石窟的日常保護工作卻一樣引人入勝。
“遊客到龍門石窟都是來看大佛的。”馬朝龍說,龍門石窟在中國三大石窟裡比較特别的地方之一是,除了洞窟裡有佛像、碑刻題記,窟外滿山也都是摩崖的造像,一下雨,這些造像無處躲風避雨。
古陽洞内,搭起來的4層腳手架直達窟頂,便于維修和考古。
龍門石窟洞裡洞外有上千處小型窟龛存在不同程度的病害,窟檐也已脫落,導緻窟内文物受到雨水直接沖蝕,西山的岩性是石灰岩,含碳酸鹽的水反複溶解又析出,在造像表面形成病害。另外,水害進一步誘導窟内苔藓類生物生長,對石窟長久保存造成了嚴重威脅。
古陽洞上部的石壁有一股小水流從小臂高的佛像臉上流過,把佛像局部“染”成了黃色、白色。
古陽洞内,被山體縫隙水體污染的洞窟雕像。
“水是堵不住的,隻能引流。”劉建設一邊說一邊先觀察水的流向,然後用水硬石灰(和水接觸後硬化,然後逐漸在空氣中碳酸化,最後變成石灰岩一樣)在合适的位置做了個V字型小排水系統,把水流引到V字的最低點再滴落下去。
因為修複的時候沒有下雨,洞裡滲漏水不明顯,加之洞窟光線昏暗,為了迅速判斷保護工程是否有效,劉建設在修好的位置貼上一張白紙,再次驗證水流的路徑。水很快就按着他的設計路線在白紙上留下印記。下雨過後,馬朝龍來檢查,“昨天下暴雨,我們看效果都很好”。
石匠劉建設用水硬石灰在合适的位置做了個V字型小排水系統。
古陽洞外,因為修舊如舊,來往的遊客根本就注意不到許許多多的小佛龛都加上了一個個像雨棚的小窟檐,馬朝龍用随身攜帶的激光筆對着摩崖上那些毫不起眼的窟檐來回比劃。
古陽洞内,考古人員在觀察洞窟内的石刻藝術,并做登記和描述。
古陽洞是龍門石窟開鑿最早、内容最豐富的一座石窟,始鑿于北魏孝文帝太和年間(493年),洞窟高11.2米、寬6.9米、近身13.7米,規模極為宏大,整個壁面乃至窟頂遍布了大小不一、形式各異的像龛1000多個。古陽洞佛龛大多數都刻有“造像銘”,有800品之多,是中國石窟保存造像銘最多的一座洞窟。
洞内光線幽暗,潮濕悶熱,腳手架将洞窟從窟頂到地面分割成6層,即使貼近辨認題記、圖案,也很費眼力,李曉霞告訴新來的同事,“要使勁看,看明白,仔細看,直到看得沒啥可看的”。
龍門石窟研究院考古團隊在古陽洞進行考古工作。
古陽洞裡,龍門石窟研究院信息資料中心在做另一件事——通過三維重建測繪,獲取高精度、高分辨率、真實、完整的洞窟數據,為龍門石窟的保護、研究、展示和管理工作提供基礎數據。
古陽洞内,浙江大學文化遺産研究院李志榮團隊使用關節臂高精度激光掃描正射影像圖采集數據。
日常維護
“龍門石窟如今還保留着唯一一處唐代窟檐遺迹,有的洞窟雖然沒了窟檐,但還能明顯看到鑲嵌窟檐的凹槽。”馬朝龍說,加窟檐可不是憑空想象的,“我們參考了曆史窟檐遺迹,結合現有的窟檐防水效果,才最終确定了窟檐修複方案”。
龍門去年的年降水量超過了1000毫米,而當地年降雨平均為500-600毫米,這種可逆性的臨時窟檐能将雨雪有效排離文物本體,效果很好。馬朝龍說,這些窟檐有天然岩石頭打磨的,靠劉建設的選材經驗,也有纖維增強複合材料的,還有用3D打印技術來協助坍塌窟檐的修複。
修複滲漏水問題的匠人,在古陽洞進行滲漏水問題排查。
馬朝龍說,目前龍門石窟日常維護裡增修小型排水系統121處,利用纖維增強複合材料修複窟檐1296龛,保證排水系統的通暢。
對于龍門石窟的日常維護,龍門石窟研究院院長史家珍說,保護是良心活,“我們的老技工劉建設有很多土法,比如怎麼做個窟檐,如果按項目報幾十萬塊錢都可能,但是我們做就是幾百塊錢、幾千塊錢,講的是實用性、融入性,可逆性”。
劉建設對古陽洞内的滲漏水問題進行“治療”。
可逆性,就是要在文物保護修複的過程都要采取可逆措施,使其回到原始的狀态,不使用無法清除的材料;融入性是指修舊如舊,保護修複後的文物不破壞整體的風貌和美感;實用性就是要節省經費,減少對文物的損傷,實現良性控制。
7月24日,俯瞰龍門石窟全景。
記者 陳傑 攝影報道
記者 劉旻 文字報道
編輯 劉晶 張湘涓
校對 楊許麗 張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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