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共8集，歡迎關注閱讀。本文系列講述一位64歲男性直腸癌患者的晚年生活，從出現病症到去世，僅有18個月時間。期間各種糾結與無奈，無以言表……

柴叔第四次住院，是在2018年1月19日，距離第上次入院才剛過去3個月。這也是他第一次來到我們胃腸肝膽外科，因“大便性狀改變1年餘，解粘液血便1周”入院。

64歲，在這個年代，不能算老，在農村70歲以上還下地幹農活的比比皆是。柴叔此次入院，較之前蒼老了許多，因為消瘦使得顴骨漏了出來，稀稀落落的幾小撮頭發已經呈現灰白色，面容比上次還要晦暗，眼睛裡目光遊離，已經沒有了當初懾人的光芒。

想想也是，拉個屎都不順暢，一天跑幾次至十數次廁所，能好到哪裡去？不說跑上跑下多麻煩，光是因為腹瀉而丢失的水分、鹽分、血液等，也夠身體喝一壺，直接導緻貧血和電解質代謝紊亂，身體出現消瘦、乏力。

入院後，我們都會對患者進行身體常規檢查。記得當時帶上手套給柴叔檢查了一下肛門和直腸，分開臀瓣就看到兩顆大大的痔瘡突出肛門外，如果不上心，還真有些醫生把直腸癌當痔瘡治療。當我的手伸進直腸内時，距離肛門口約5厘米，一下子就觸碰到了一大顆瘤子，感知其如菜花狀，表面粗糙，凹凸不平，邊界不清楚，可輕微推動，沒有明顯觸痛。退出來時，手套還帶着血！

好家夥！十有八九就是直腸癌了！觸摸當時還順帶夾了一點組織出來，準備做顯微病理，明确診斷。

我也不能當着柴叔的面說太多，就隐晦表達說腸内還有出血，目前原因不明，先查查再說。我知道柴叔是A型性格，脾氣倔強且火爆，受不得太大刺激，會走上極端。所以我怕說太多，病人反而更焦慮，不配合治療。所以隻好找到家屬，把目前檢查發現如實告知。家屬是柴叔的大兒子和妻子，他們也比較理解，表示會盡一切努力把老人治好。同時也一再吩咐我，不能将病情告訴柴叔。

中國人就是這樣，隻相信這一世，這一世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知道越多憂思越重，我也怕恐懼的情緒影響病人的治療，所以我也贊同這個善意的謊言。

入院第二天，出了一部分結果，還是有貧血。柴叔的情況比較特殊，很多基礎疾病，入院診斷為：1、直腸腫瘤待查 2、2型糖尿病 3、痛風性關節炎 4、高尿酸血症 5、混合痔 6、輕度貧血。

病理檢查結果出來，至少要三天時間，期間的等待是最煎熬，最漫長的！

這回柴叔的大兒子沒有再和他争吵。我想其中的原因，是因為聽說病人的病情後，認為時日無多吧……

柴叔的性格，注定他不聽勸，不會規律控制血糖。所以這次也不例外，血糖一直居高不下。等待的過程，我就已經着手用精蛋白鋅胰島素聯合阿卡波糖控制血糖，同時再請營養科來指導柴叔糖尿病飲食。

這兩天，每天就是用點止血藥，止痛藥。柴叔和他家屬每天都要來問好幾次病情，我覺得他可能也知道的問題的嚴重性，畢竟發病1年多了，且越來越嚴重……

等結果的滋味，想必去過醫院的人都有深刻體會，特别是在無親無故的外地治病，體悟會更深刻。

第三天早上，檢查結果基本出來了。腹部和泌尿系B超檢查出右腎結石并積水；而下腹部CT檢查考慮直腸及乙狀結腸占位性病變，雙側輸尿管輕度擴張，不排除腫瘤侵犯可能，建議增強CT掃描。對于深部組織的病變，B超與CT對比，絕對是CT檢查更準确。

還沒開始查房，柴叔便火急火燎來找我要CT結果。

看他那麼着急，我也隻能模糊和他說了一下，是腸道内長了一顆腫瘤，現在不知道是良性還是惡性（其實是不是癌，我心中早已明白），腫瘤比較大了，是引起便血和大便性狀改變的原因，而且現在已經出現腸管不完全梗阻表現，必須要做手術切除治療才能治好……

和柴叔說了那麼多，他也沒問我什麼時候做手術，就默默走出辦公室了，心事叢叢的樣子，無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我也沒有多問，怕言多必失。

我之所以和他說那麼多，就想着在病理檢查結果出來前，好讓他有個思想準備，為接下來的手術做準備。

當天早上，我再次找來柴叔和他兒子，說明要做增強CT和腸鏡檢查，這兩個檢查的費用比較大，需要征求他們的簽字同意才能開展。增強CT是為了排除是否有周圍侵犯，做腸鏡是要排除有沒有腸道内多發腫瘤。這些都是為手術做準備。不同的分期，手術做法不同。

增強CT需要一千多塊，無痛腸鏡也需要上千塊，說完檢查價格，隻看到柴叔的手哆嗦了一下。兩父子相望了一眼，兒子就問他道“做不做？”。

又是一陣沉默，良久才決定簽字做檢查。看着柴叔一筆一劃簽着他的名字，我不禁心酸。平民老百姓不是不想治病，有時候經濟也是很大的就醫障礙。兩千多塊，報銷後也要将近一千，對一般工薪階層的人來說不算太多，但如果農民沒有額外收入，光靠那幾塊地每年才産出，永遠買不了治病的單。

醫生也隻是為治病而治病，并沒有定價權，我能做的就是盡量避免柴叔住院期間的不必要檢查，能省則省。

最終他們還是同意做了檢查，畢竟這兩樣檢查是不可避免的。當天晚上CT和腸鏡結果就出來了：盆腔增強CT考慮直腸及乙狀結腸癌，盆腔淋巴結多發腫大（不排除轉移可能），雙側輸尿管輕度擴張，右側輸尿管下段受侵犯。腸鏡也證實了腸道腫瘤，并沒有多發性。

入院第五天，病理檢查回報：直腸中分化腺癌！

意料之中的結果，現在終于明确，血糖經過幾天的調控，也逐步穩定，下一步便是計劃如何治療。

手術，的确是治療腸道惡性腫瘤的最佳方案之一。但柴叔的直腸腫瘤距離肛門太近，才5厘米，而且不排除有周圍侵犯可能，按照腫瘤分期，考慮為T4N1M1，屬于晚期直腸癌，如果要切除腫瘤，末端殘留的腸管太短，估計接回來比較困難，肛門可能保不住了，術後要在肚皮上永遠背一個糞袋。

還有備用方案，即先輔助吊針縮小腫瘤（其實是化療），待腫瘤進一步縮小後，創造機會做保肛手術，但化療有一定副作用，有些人是很難受的。

最後是單純的做腸造瘘，隻要大便通暢，腫瘤就不管了，能活多久算多久。但這樣的情況往往會讓患者在腫瘤慢慢轉移過程中絕望，體驗更多的癌并發症……

手術後肛門封閉，這個後果，直接影響患者生活質量，柴叔是第一承擔人，無論家屬願不願意，我都應該将手術方式告知柴叔。當然，柴叔知道做手術，但并不清楚是要做腸癌手術，在他理解中，隻是把腫瘤切除就好了。

我隐晦地将兩個治療方案和柴叔說明後，柴叔一時半會兒，不能接受永久背糞袋這個結果，說要考慮一下。

又是兩天過去，在入院第八天，患者說暫時不做這個手術，先吊針縮小腫瘤再說。

化療方案，我選擇比較中和的FOLFOX6方案（奧沙利鉑 亞葉酸鈣 氟尿嘧啶）。化療藥是用上了，但各種副作用也來了……惡心、嘔吐、腹痛、腹脹、拉肚子、全身乏力等等。

就柴叔這性格，哪裡受得了這般罪過，多番要求出院回家。但最後苦于兒子和妻子的勸慰，還是堅持了下來。按他的講法，這次是不死也脫層皮。我沒有想到他的化療反應那麼大，很少遇到這樣的體質。以前遇到的病例，用些激素、中心鎮吐藥等，都可以緩解，但到了柴叔這裡，貌似一切都不靈光了。仿佛是上蒼和他開了個玩笑……

就這樣，在無限的哀怨聲下，柴叔結束了他的第四次住院治療。建議他兩周後務必再來住院吊針治療（化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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