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胸苦惡鳥是涉禽，它的居住地和活動範圍都離不開水，在有湖的地方總是能夠看到它。白胸苦惡鳥并不是一隻特别的鳥，它的羽毛黑白兩色為主，臀部為栗色。它當然好看，兩隻眼睛圓溜溜的，但它也不可能被冠之以漂亮。它就是很尋常的一隻鳥，正常範圍内的顔值，平常無奇的生活方式。
就是這樣一隻幾乎是乏善可陳的鳥，讓我在湖邊看呆。
湖中有花在開，花色多種：白、黃、橙、紅、紫，是睡蓮，此外還有王蓮。睡蓮的美是可以大書特書的，我雖然喜歡，卻從來沒有守候過睡蓮從開到謝的過程。但這天，因為湖裡有白胸苦惡鳥，我便守在湖畔，從清晨到黃昏。我來湖畔時，已綻放的睡蓮到了黃昏已合攏花瓣，午後才張開花瓣的睡蓮，我離開時，它仍然開得好。因為它們如此交替着綻開花朵，于是雖然名為睡蓮，一整天裡湖中都有許多正在開放的花朵。
睡蓮是美麗的，白胸苦惡鳥是尋常的，而我留在湖畔的原因是白胸苦惡鳥，隻不過是因為，當白胸苦惡鳥走過睡蓮時，畫面很美。其實，無論哪一隻鳥從睡蓮身側走過都很漂亮，恰巧白胸苦惡鳥居住在了這開滿睡蓮花的湖中。
白胸苦惡鳥不停地在蓮葉間翻找食物，便也不停地路過花朵。它眼中并沒有這些花朵，因為它的行走匆匆忙忙，且目标明确，但它穿行在花朵間的畫面，卻讓我不舍離開，不僅僅隻為這美麗的畫面，還因為想起了一句讓我驚豔并時時念念在心的句子。這句子出自陳與義之手。
早年讀陳與義的詩詞，喜歡那些提到花朵的句子，在他的文字中，花不僅僅是花，而是承載了情緒，并能與之共鳴的生命體。如孤獨憂愁，是“不解鄉音，隻怕人嫌我。愁無那，短歌誰和，風動梨花朵”，如悲怆蒼涼，是“一自胡塵入漢關，十年伊洛路漫漫。青墎溪畔龍鐘客，獨立東風看牡丹”，他眼中的蠟梅，更是一嬌憨的可愛女子：“來從底處所，黃露滿衣濕。緣憨翻得憐，亭亭倚風立。”
讓我驚豔的那一句是寫荷花的。多年來，每走過荷塘，如果荷花開得正好，便會想起這個句子，然後内心有了雙重的歡悅，一重是因為正在開放的花朵，一重是因為那驚豔過我的文字，也如花朵一般開放在眼前。而此時，見白胸苦惡鳥在睡蓮花朵間穿行，才知道那句子描寫的景色，不是走過荷塘看見花朵，而是更低、更近地靠近花朵，像白胸苦惡鳥那樣。
我喜歡把詩句誤讀，包括這一句：“今年何以報君恩，一路繁花相送，過青墩”。要如何報答你一路繁花相送的恩情呢？隻能在你走過的路途中開滿花朵來回報了。
于是，我看着白胸苦惡鳥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地在花朵間穿行，從清晨到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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