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既然選擇了考古,那就要一條道走到底,而且要走得精彩紛呈。”有“沉睡三千年,一醒驚天下”之稱的三星堆遺址是年輕人心中的“網紅”,一起“出圈”的還有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考古研究所所長冉宏林。
長期以來,考古都被看作冷門專業和艱苦崗位,但在冉宏林看來,“俯首于田間地頭是自己無悔的選擇,新一代考古人正在用青春的力量發掘着中華文明瑰寶。”回想起在三星堆遺址發掘過程中迸發出的“創新火花”,冉宏林覺得和在北京大學的學習經曆有着莫大關系。
在三星堆祭祀遺址區的新一輪田野考古發掘工作中,北京大學的考古隊負責8号坑的發掘工作。俯身于懸空操作台,定位坐标、拍攝、記錄……考古文博學院考古學專業博士生何曉歌是唯一全程參與北京大學在8号坑田野工作的學生。她說:“在田野裡探尋中國曆史的發展脈絡,是我們向往的生活。”
考古學是一門通過實物資料去研究人類曆史的學科,其中最主要的研究途徑就是通過田野考古的發掘調查獲得文物資料、文化遺存,這是考古工作非常重要的一環,也是許多重大考古發現的基礎。
早在1957年,北京大學考古專業就在河北邯鄲獨立開展了田野考古教學實習,形成了包括兩個半月的田野發掘、半個月的調查、一個月的室内整理和編寫實習報告等工作流程的“北大模式”,如今已成國内高校考古學科廣泛采用的田野考古教學模式。
60多年來,北大田野考古教學去了河南洛陽王灣遺址、陝西寶雞周原遺址、山西曲沃天馬-曲村遺址、北京房山琉璃河遺址、甯夏鹽池張家場遺址、山東長島北莊遺址、湖北天門石家河遺址、河南鄧州八裡崗遺址、山東臨淄桐林遺址……
從翻山越嶺到運用無人機、遙感測繪等技術手段,在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院長沈睿文眼中,考古工作方式雖日新月異,但北大考古人對田野的熱愛依舊熾熱,“一代代北大考古人行走在田野上,新生代的90後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傳遞着北大精神。”
并不會每天遇到很多“寶貝”
破碎的陶片才是常客
談到考古,你會想到什麼?也許很多人會被“可可愛愛”的三星堆青銅器吸引,會對紀錄片中神秘的考古遺址好奇,也會被博物館展覽裡擺放的精美展品所震撼,但真實的考古工作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今年9月,一批北大考古師生來到山東臨淄田野考古教學實習基地,考古學專業本科生吳安琨就是其中的一員。“在田野考古工作中發現未知,找到新事物,可以帶來很強烈的獲得感”,第一次進行田野考古實習的他還有些新鮮和興奮,迫不及待地想去自己“守護”的探方進行挖掘工作。
在發掘期間,這支田野考古實踐隊主要工作是,在各自負責的探方裡不斷進行刮面,尋找判斷一級單位,再對器物進行清理、畫圖記錄,最後通過探方日記的形式把發掘過程記錄下來。
這項工作并不簡單,很快吳安琨便遇到了最具挑戰性的事。“進行刮面時,經常遇到土質土色難以辨别的情況,無論刮面多少次,都無法清晰找到不同單位之間的界限,那個時候非常迷茫,不知道自己努力的意義是什麼。”
何曉歌也遇到過相似的困惑。曾經,為了尋找一段古城牆,她跟随鑽探隊在野外勘探了半個多月,每天起早貪黑,卻一無所獲。“考古是一項漫長的工作,也許在别人眼中我們尋找的是廢土,但推進科學研究的精神信念一直在支撐着我們前進。”每一次自我懷疑,換來的是考古隊把探勘範圍拉得更大,直到順着線索找到古城牆。
對吳安琨來說,他隻有一遍一遍地刮面,一遍一遍地找界限,“這是一個靜下心來去尋找考古工作意義的過程。”
在考古發掘工作中,并不會每天遇到很多“寶貝”,破碎的陶片才是常客。一片陶片、一片瓦片,每一片都需要清洗拼對,也許可以拼湊成功,也許孤立零散……
三星堆8号坑發掘人員在認真清理大型神獸與青銅神壇。圖源: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在田野裡,我們看到地層,親手摸到器物,去刮面、畫線,曆史就在我們手中一點一點呈現。”20歲的何心玥是前往山東臨淄的考古隊員之一,對她來說,面對未知和不确定性,考古挖掘看似是一件枯燥單調的活兒,卻讓她非常享受曆史在自己手中劃過的感覺。
曾經,冉宏林也擔心過年輕人對精細化發掘的作業方式有想法,希望趕緊親手發掘出能進博物館珍品區的“大寶貝”。後來,看到師弟師妹們認真負責地開展工作,還常常對發掘中遇到的問題進行細緻地讨論和鑽研,冉宏林仿佛看到了當初參加田野考古實習的自己,“考古工作的價值在于探索未知、揭示本源,保持踏實平和是北大的傳統,也是中國考古的力量。”
“青年考古人要耐得住性子,還原全面、真實、鮮活的中華文明。”在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副教授秦嶺看來,考古挖掘工作是一項不可逆的科學研究過程,隻有考古工作者最大限度地提取保留屬于這個遺址的各類曆史信息,才能夠将曆史文化價值闡釋清楚,“這個過程更容易培養學生的家國情懷。也許每個人做的隻是考古曆程中的一小步,但日複一日的力量彙聚起來,就能推動學科發展一大步。”
“隻有真正喜歡
才會去選擇并堅持下去”
“培養中華遺産的保護者、中華文明的诠釋者、中華文化的傳播者”是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的育人目标。在考古人用雙手觸碰曆史的實踐中,保護文物的緊迫感和曆史責任感也被喚醒。
有人說考古太枯燥,有人說考古太辛苦,為什麼選擇考古專業?“田野考古可以進行實地考察、下地挖掘,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對何心玥來說,田野考古像是一項尋找解開曆史密碼的探索曆程,“我們是一群既樸實又浪漫的人。”
古今交融,把人生融入曆史長河,同樣對文物與博物館學專業碩士生薛雅麗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薛雅麗的家鄉是絲綢之路重鎮甯夏固原,從小就喜歡逛博物館的她,對于中華文明的起源、中華民族所取得的成就非常感興趣,“縱觀曆史脈絡,每個人都是滄海一粟,但通過考古和曆史我們就能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又走向何方。”
前段時間,在臨淄桐林遺址實踐的考古隊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北大考古學1961級校友王明達。早在1965年,還在參加畢業實習的王明達與自己的老師、著名考古學家鄒衡發現了這片遺址。幾十年過去,00後新生代考古人在這片土地上傾聽着老前輩訴說往事。
“學生們翻開泛黃的考古筆記,一頁又一頁的字迹裡記錄下的不僅僅是曆史,還有信念和傳承。”秦嶺說。
長期以來,很多人對于考古工作的印象是風餐露宿、日曬雨淋,但在北大田野考古隊師生們看來,這是進行科學研究的必經之路。
“在田野裡探源中華文明的日子,早已成為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取出文物是一項精細的工作,往往需要考古人員長時間趴在架子上工作,何曉歌就因為長期維持跪趴狀态損傷了膝蓋,導緻一條腿完全無法彎曲。為了繼續堅持在考古一線,她還自創了一套“圓規式起立”的姿勢,以一條腿為圓心,另一條不能彎曲的腿旋轉帶動身體站立起來……
工作中的青年考古隊員。圖源: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不過,這在何曉歌眼中根本不算什麼,“對于考古人來說這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我的老師連膝蓋軟骨都磨傷了還在堅持考古。”
何曉歌記得曾有人說,田野考古就像一個分水嶺,青年學生隻有經曆一段長時間的田野實習,才能找到是否堅定選擇考古這條路的答案。幸運的是,何曉歌在田野考古實習中找到了自己内心的“核”,“隻有真正喜歡考古,才可以成為最終堅持下去的人。”
“這些年輕人坐起冷闆凳來相當可以”是冉宏林對新生代考古工作者的評價。在他看來,北大考古人傳承下來的不僅是方法和理念,更有踏實平和的心态,以及探求文明奧秘的執着精神。
“每一個考古人的最終目标是把科學研究做好。”如今,考古發掘現場的環境和生活條件比前些年有了很大的改變,在秦嶺看來,相較于考古所帶來的曆史意義,一切客觀條件的艱苦都微不足道,“考古不是墨守成規,而是推陳出新。隻有真正熱愛,不斷思考和創新,才能去發展這門學科,去闡釋傳統文化的當代價值。”
“在田野感受中國
責任感成為永恒的課程”
“田野考古是一個集體項目,除了基本的教學任務,更重要的是需要學生學習如何完成集體性工作。”張海是前往臨淄進行田野考古實習的帶隊教師,他發現,在校園生活裡,以班級為整體的活動并不多,導緻一些學生對班級和集體的概念模糊,“在田野考古實踐過程中,學生們重新凝聚成了一個真實有效的集體。”
組建工地管理組、庫房組、後勤組、夥食組、物資組……在考古工地現場,學生們加入不同的“戰線”,共同維護起了整個團隊的運轉。
8月24日,三星堆8号坑提取大型神獸後全體工作人員在坑上合影。餘嘉 攝
在考古工地,有一個特殊的群體——負責挖土的工人,他們往往是在農閑時節加入考古隊做些零活兒的當地村民。對于青年考古隊員來說,學會與自己探方裡的挖土工人打交道是一門“大學問”。
“挖土工人很容易被忽視,但正是他們和考古隊員共同配合才能彙聚起考古力量,揭開一段段塵封的曆史。”在秦嶺看來,田野考古更重要的意義是,給學生提供了一次接觸中國社會的機會,“考古工地就像是社會生活的縮影,學生們在實踐中學會如何與基層群衆接觸。”
工作間歇,學生會去老鄉家中做客、幫助當地老人網購、體驗農村生活的變化、了解國家政策的實施情況……慢慢地,實踐隊與村民之間産生了一種天然鍊接。
“以青年的視角,向公衆傳達正确、全面的考古知識”,在北京大學的田野考古實習中,學生們還承擔着一項公衆考古任務,考古隊員會前往當地小學講解考古和文化遺産保護、組織在當地社區的考古藝術創作活動、由考古隊學生負責每個月的工地參觀活動……
這段時間,吳安琨就承擔起了帶領小學生參觀考古工地的任務。什麼是探方、什麼是灰坑……吳安琨把自己一點一滴的考古生活分享給當地兒童,“讓考古不再是一個陌生的名詞,同樣是考古專業學生的另一份責任。”
“如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理解考古工作了,我們也看到了考古工作更廣闊的發展前景。”近幾年,秦嶺感覺到一個明顯的變化,很多村民從對考古工作一無所知,甚至是抵觸,逐漸轉變成了理解、包容和加入,“由青年學生帶動村民、兒童感受到考古工作與中國曆史、傳統優秀文化的結合,這是共同成長的過程。”
從課堂到發掘現場,從工地到所在村落,從實習隊到反哺中小學校園……學生們透過考古工地了解真實的中國,也承擔起了中國考古知識普及和發展的責任。張海覺得,田野考古實踐更重要的意義在于培養學生的責任感。“并不是每位學生都必須成為考古學家,但無論選擇哪個崗位,培養他們的社會責任感是永恒的成長課題。”
“授業于田野之間,樹人于實踐之中。”在沈睿文看來,随着考古學逐漸“變熱”,學院畢業生就業面已非常廣泛,有人選擇堅守,有人選擇改行,但田野考古實習對每一位學生的成長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田野考古特别需要團隊精神、吃苦精神,會成為每一位青年成長路上最重要的動力。”
來源: 共青團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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