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增芬

1.

2021年6月18日清晨，天氣不太炎熱，但車上的氣氛非常火熱，大家互相提醒着：千萬别忘記了帶服裝道具。這天的行程很特别，我們帶着展現蒙山腳下蒙陰天麻林場四代護林人故事的情景劇《傳承》，去參加臨沂市林業系統“頌林業發展·慶百年華誕”文藝彙演暨“榜樣發布會”。這次演出從上到下都非常重視，蒙陰縣林業局的領導們全程參與、全力支持，節目審核也很嚴格，被市裡選中後，排練了一個月的演職人員們，個個興奮不已。雖然創作和排練過程充滿了各種辛苦，劇目順利通過了審驗，就是一種肯定。本着精益求精和現場拍攝的時限要求，精減了劇本，又進行了多次排練、磨合，終于迎來了檢驗成果的高光時刻。

我們在車裡正熱聊着，忽然上來了一個陌生人，一個較瘦的老者，衣着樸素，但精神矍铄。因為我們團隊都是熟悉的，忽然上來一個陌生人，都小聲議論：司機帶的人？司機連忙否認不認識。有人好奇地确認了一下：大爺，您是跟我們這車去臨沂的？他憨厚地笑了笑：是啊。我們多數人一臉問号？這是哪位領導假公濟私，還讓親戚搭車？在臨出發之前，領隊站在車門處詢問：常路的李萬成來了嗎？老者這時才響亮了應了一聲：來了。臨出發前，為了謹慎起見，大家又檢查了一遍道具，道具在情景劇中的作用非常重要，展現年代、環境，烘托情緒、氣氛，它們也參與了全程排練。一切就緒後，車子緩緩發動，大家依然聊得興緻勃勃。一個月之前，多數人還是陌生人，因為一個《傳承》聚到一起，也是難得的緣分和情誼。馬上，最終的考驗到來了，帶着同甘苦、共患難的“戰友情”，我們信心百倍地去打一場“硬仗”。

按要求到達演出地點後，上午還要彩排一遍，下午才正式演出。彩排的時候，有個“榜樣發布會”采訪環節，大家驚奇地發現，蒙陰縣的代表居然是車上那個沉默的老者：李萬成。他樸實的話語引起了很多人的細心傾聽，可惜我們在後台，聽不全面，幾個演員都議論紛紛的，有個林業局知情人，給我們簡要介紹了一下李萬成，他一個人看着山林，四十多年，了不起呢。因大家都有演出任務，話題并沒有展開，場地和我們平常使用的和想象的不太一樣，上下場要重新調整，着實有些小緊張。因為采訪環節和其他節目拖延了時間，情景劇隻演了一幕就被叫停，作為最滿意和可信任節目，導演說不用排了，直接演就行。正式演出也非常順利，同是林業人的觀衆們，對《傳承》中植樹造林、防火值班、不能吃團圓飯等情景感同身受，對演員們的表演也非常滿意，演出在熱烈的掌聲和無數手機的拍錄中落下帷幕。

晚上回到縣城，大家在一起閑聊。雖然一起同行、呆了一整天，也算是熟悉了，但李萬成還是有些拘謹，從不主動說話。我無意中說起了還得早回家，家裡兩隻邊牧等着吃飯呢。李萬成大哥來了興趣，開始侃侃而談：我也養了六隻德牧呢……話題由此輕松展開，他講起養犬的經驗，一改之前的沉默寡言，熱情和驕傲地介紹着他的“編外護林員”德牧……

李大哥家的德牧是大兒子和女兒給買的，為了養好訓好它們，他專門買了專業養犬的書籍。李大哥是偵察兵出身，對警犬有過簡單了解，加上苦心鑽研，耐心訓練，把六隻德牧訓練成了看山護林、看家護院的“精兵強将”、最得意的“保镖”和盡職盡責的“編外護林員”。平常巡山，李大哥就帶上兩隻德牧，任它們撒歡式地在山坡上跑來跑去。發現陌生人上山，德牧會第一時間向李大哥報告，也會吓退那些不法分子。有了德牧的陪伴，就像有了左膀右臂，既膽壯，又有了拉呱的，還有了助手。有一次德牧還幫着他抓了一個偷樹的人，德牧的力量和氣勢、速度都有，遇到小偷出現，當仁不讓地追上去，讓小偷無處可逃，吓得當場就跪下了。李大哥對德牧的訓練很有心數，控制在能抓人卻不傷人的程度，非常了不起。自從有了德牧的存在，一些想占小便宜、偷點樹木的人，還真被吓得退避三舍。

李大哥樸實的方言、本分的拉呱方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百聽不厭，還不斷有人提問各種問題，關于養犬的、看山的、抓小偷的。有問有答的交流中，李大哥講得鮮活生動，聽衆們聽得趣味無窮。我這才發現，一說到山林和德牧，李大哥的高光時刻到來了，他大大方方地、笑呵呵地講着自己的所見所聞。

2.

李萬成守護的山林，在蒙陰縣常路鎮西下莊村的“天外山”，這山名字有些奇特，是從古代流傳下來的。這山名還很有詩意，記得有一句 “天外山如畫”，可惜，在二十世紀70年代的時候，這山還很荒涼。林木少，荒草多；條件差，上山無路，山上沒水，還沒有收入，幾波看山的人都吃不了苦，紛紛辭職不幹。山林多年處于無管理狀态，樹木随意砍伐，損失嚴重。當過偵察兵的李萬成和另外幾人一起看護山林，最後隻剩下他一人守着千餘畝荒山。看到别人都不願意上山，山林無人管，他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他知道山上艱苦，不同的是他有軍人的毅力和勇氣，有軍人的擔當和魄力，“一日當兵，一生是兵”，别人可以退，他不能！當别人紛紛下山的時候，他知難而上，決定上山，帶上全家人去荒山上打一場硬仗。

當時，退伍回家、勤勞能幹的李萬成已經住上新房了，本可以過安穩的小日子，但他不這樣想，感覺荒蕪的“天外山”更需要他。知道李萬成想去山上住，方便看山護林時，這種義無反顧的做法，得到親友們一緻反對，都給他各種忠告和提醒，憑着好日子不過，去操心受累、還不落好，犯不上啊。要是塊香饽饽，人家不都搶着幹？千萬别給自己找麻煩。李萬成自有他的想法，“天外山”是國家的山林，都不管不問，任人偷伐，實在讓人心疼和不安。這活兒是難幹，但總得有人幹吧。抱着這個想法，李萬成征得了妻子的同意，帶着孩子們，一起住到了山上，從此，“天外山”上的樹林有了“主人”，有了保護神。

“郁郁荒山裡，猿聲閑切哀”，這曾是陶淵明的感慨，可是在“天外山”，荒涼萬分，連在這裡“閑切哀”的動物也十分稀少。由此可見，這“天外山”完全不宜居住。但是李萬成一家上山了，當時的條件，比現在的荒野求生還遠遠不如。房無一瓦，路無幾步，還滴水皆無。單是下山挑水一項，就非常麻煩，下山三裡路不大覺得累，挑着兩桶水再上山三裡路，負重量不是一般的重。水是生命之源，吃喝拉撒，沒有一樣少得了水，李萬成夫婦還要用節省的水澆一些小樹苗，對水是萬分的渴望。住的房子是他用枝條搭起來的草棚，山上也沒電，孩子們學習都得點蠟燭，當時的困難簡直無法言語。荒坡上的荒草多、亂石多，小樹長不起來，加上前期管理不到位，又亂采伐，造成林木損失較多。僅剩下64棵大樹的小山林，還真稱不上森林。“天外山”上能“樹木叢生，百草豐茂”，這才是李萬成的夢想。

為了這個夢想，為了讓山林早日茂密起來，他們夫妻除了看護山林，日常就注重植樹。“草木秋死，松柏獨存”，李萬成深知這個道理，他注意選取易成活、耐幹旱和寒冷的松柏等品種，因為他知道，隻有樹木成蔭，才能保持好水土不流失，保護好生态環境。在荒山上種樹談何容易，因為無水，受到各種制約，種下的小樹苗成活與否，全得看老天眼色，為了小苗能成活，夫妻倆經常挑水去澆。每當看到精心守護的樹苗成活了，夫妻倆就欣慰得很，他們最懂得“與天鬥，其樂無窮”的意義。另外就是趁着雨季植樹，人手不夠，就叫上三個孩子幫忙。樹苗缺乏，李萬成就自己培育、購買，平常巡山也注意發現和保護小樹苗，隻要不錯過雨季，能盡快增加山林面積，就是最大的快樂。在父親的影響下，不知不覺地，孩子們也都愛上了護林和植樹，放學放假都積極參與，他們對這片山林的感情日漸深厚，願意看着這片林子更大，樹木更多，變成真正的森林。

魯迅先生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天外山”的路就是這句名言的寫照，是李萬成一家人每天上上下下，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山上有了小路，但不是普通的小路，這也是一個廣而告之：山林有人看管了，山上有人了。有了李萬成一家的看護山林，林木再沒有丢失過。遇到想砍伐樹木的鄉親們，李萬成也是力勸阻止，雖然得罪了人，但保護了國家的财産。當有人勸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時，他義正詞嚴地回絕了：自己的職責就是護林，責無旁貸。蒙陰縣林業局得知李萬成多年默默植樹造林後，給予了大力宣傳和各種扶持。修改一句魯迅先生的名言：“山上本沒有林，種的樹多了，也便有了林”，這就是李萬成種樹的真實寫照。

在李萬成一家人日複一日的努力下，原先隻有64棵大樹、漫山稀疏荒蕪的“天外山”，現在的森林覆蓋率達到了96%，成為國家級公益林。站在山頂觀看四周青翠的松柏、茂密的叢林，聞着清新的山風送來的各種花香，李萬成每次都會感慨萬千，同樣是這個地方，上世紀70年代還是片荒山呢，現在已經變成真正的森林了。山上變得青翠碧綠、鳥語花香，經常有畫畫、攝影愛好者前來取景，也有慕名前來觀景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生态好了，環境美了，帶動一切都向好發展。造林成功，李萬成的夢想實現了，森林不僅保護環境，還成為風景，生活也日新月異。

3.

關于護林，李萬成還有一個特别驚險的故事。他憑着老偵察兵的敏銳和機智，發現了有人上山來踩點，他預測這幾天應該會來偷樹。他和妻子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看着那唯一一條上山的路，準備抓住小偷。果然，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偷盜發生了，李萬成鎮定指揮妻子報警，同時設法看住小偷。沒想到倆小偷很鬼，發現情況不妙，騎上摩托車就跑了。人沒抓住，但他們說話的聲音，李萬成聽到了，像是某地的口音。立案後接近一年，小偷沒再來過，李萬成留心觀察和尋找了很久，像消失了一樣。憑他的直覺，總感覺那倆人偷盜沒有成功，必定不會罷休，應該還會再來，他就叮囑妻子，時刻防備着。李萬成的堅持和謹慎果然有了成效，通過他的智慧、與小偷智鬥，一年多之後，終于幫助警察破了這起偷盜案，原來他們是偷盜慣犯、作案多起。在搏鬥中，李萬成也受了傷，很危險，但他說很值得，終于抓到了壞人，了卻了他的心事。對李萬成來說，受點傷，吃點苦都沒啥，樹林越來越茂密，小樹林長成大森林，不丢失損壞一棵小樹，就是他的目标和快樂。有了這次驚險之後，家人對李萬成的擔心更多了一層，他卻不在意：放心吧，我有數。他常用這句話來安慰家人，也鼓勵自己。

李萬成巡山時還有個重要任務，他帶着藥具，随時給樹治蟲，随時救治那些不慎受傷的鳥類，幫助它們重新飛起來。也保護它們的鳥巢不受侵害，冬天還要給它們進行投喂，希望鳥們健康成長。 “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在“天外山”這片森林裡，随着着山水生态的修複和保持，已經有一千多種野生動物，六百多種鳥類。李萬成是個有心人，自己花錢引水上山，還專門給鳥兒們建了兩個蓄水池，大愛之心由此可見一斑。

不僅是李萬成夫婦同心同力護林植樹、愛山愛鳥，随着山林一起豐滿和成長的孩子們，也對山林情有獨鐘。李萬成教子有方，培養出了兩個研究生，三個子女都在北京工作，各有佳績，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都從骨子裡熱愛森林。即使遠在他鄉，依然牽挂着一家人守護的“天外山”，牽挂着守護山林的父母、越來越年老的父母。他們都經常寄錢回來，幫助購樹苗，采買狗糧，得空就回來幫着種樹。孩子們大了，不能守護在父母身邊了，聰明孝順的他們就想到了一個辦法：買幾隻能幹的狗，幫着看山，看家護院。李萬成對收到的“禮物”非常滿意，有了德牧的陪伴和幫忙，巡邏的任務可以幫着他分擔一些，還能震懾壞人，真是一舉幾得。

就這樣，43年如一日，李萬成生活在荒山上；43年如一日，用心栽植每一棵小苗，把荒山變成綠意盎然的森林；43年如一日，守護好每一棵大樹，讓不法分子無處下手；43年如一日，風裡來、雨裡去，走遍了溝溝坎坎；43年如一日，把荊棘踩成了小路，踏實了諾言；43年如一日，保護小鳥，救助傷者，讓它們活得更自在，飛得更開心；43年如一日，習慣了寂寞與山風，習慣了奔波與冷清；43年如一日，初心不改：植樹造林，防火防盜，守護山林。“百年樹木，十年樹人”，李萬成用行動默默踐行着。他低調做人，高調做事，把護林植樹當成一生的事業來完成，正是有了許許多多像李萬成這樣的優秀護林員，綠水青山才真的成為金山銀山。

護林員李萬成不隻是蒙陰縣林業系統的模範人物，2021年也獲得了臨沂市“林業系統榜樣”稱号，多才多藝的他還獲得過 “山東省農村優秀文化人才”稱号。很幸運，我們見證了一次他的授獎儀式，聽到了他樸實無華的發言。

李萬成的無私奉獻和持之以恒，他對森林的熱愛和執着，都是很多人不能企及的。近日終于有機會去欣賞了李萬成大哥打造和守護的森林，漫山蒼松翠柏，時而松濤陣陣，伴着花香鳥鳴，非常賞心悅目。我們見到了勤勞賢惠的李大嫂，一講起往事感慨萬千，還看到了傳說中的“保镖”德牧們，個個精神抖擻、蓄勢待發，可愛之極。

眼前的李大哥雖然清瘦，卻精神煥發，他常年在山林間奔波，練就了健康的體格，即使七十一歲了，依然神采奕奕。 “歲老根彌壯，陽驕葉更陰”，用這兩句形容李大哥和他熱愛的森林，應該非常确切。我有一篇荒野求生的小說叫《親愛的森林》，我覺得這名字用在眼前這人和這片森林，才更相得益彰。(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壹點号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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