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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離世母女相依為命的故事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2-14 05:06:36

父親離世母女相依為命的故事(故事父親去世繼母打工賺出巨款)1

本故事已由作者:一葉飛虹,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号“談客”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1

醜姨來了,帶着她的女兒翠妞,我高興地不得了,我已經好長時間沒見翠妞了。

大半年前,我跟着金花去她家串親戚,然後金花就再也不去她家。金花是我娘,利索又能幹,長得也漂亮,但脾氣暴躁,發起脾氣來會罵我打我,還會把我攆出門去。我很怕她,心裡總是喊她的大名金花。

金花說姨夫得了治不好的病,拖不了一年半載。她歎着氣說,“醜可真夠命苦的,找了個二婚,還是個短命鬼。”

“姨夫和他第一個老婆沒登記,那就不能叫二婚。”我大聲糾正她。我已經讀四年級了,關于婚姻方面的事情我知道的可不少。

“你懂什麼?都生孩子了,不叫二婚叫什麼?還能叫頭婚?”金花惡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吓得不敢再辯駁。

醜姨是金花的堂妹,兩人是一個親爺爺。她從娘胎裡帶了一塊青色的胎記,恰好長在臉上。父母給她起名醜,據說是想以毒攻毒,希望她以後能長得好看一些。但事與願違,她臉上的胎記随着年輪,也風生水起地生長起來。

醜姨比金花小一歲,但我都五歲了,醜姨還沒有婆家。人家都嫌棄她臉上的胎記,說那是不祥之物。最後,醜姨就找了姨夫。姨夫的第一個老婆跑了,沒結婚登記,留下一個男孩。

醜姨結婚的時候,我跟着金花去給她送面,同去的還有醜姨的兩個親嫂子。我看到醜姨穿着一身新衣服,盤腿坐在炕上的角落裡,微微低着頭,一臉的幸福和羞澀,我覺得她一點也不醜。吃完撤席時,她大嫂對婆家人客套,“我家妹妹長得醜,手也不巧,您多擔待。”

我一聽很不高興,在一旁大喊,“醜姨不醜,不醜。”

所有人都一怔,繼而尴尬的笑了,我被金花拖過去,狠狠擰了一把,我眼淚汪汪的看向醜姨,她更深的埋下頭,我望不見她的臉。那一刻,我堅信她心裡一定是自卑和難過的。

醜姨進我家沒多久,說起姨夫的病,眼圈就紅了。她說姨夫疼得從床上爬下來,把身子橫在院門的門檻上,大聲呻吟。

“怕是這幾天了。”醜姨哽咽,趕緊用手擦淚。

“他得了那種病,誰也沒辦法。”金花勸她,“活着的人還得活下去,你不是還有翠妞嗎?”

“還有建輝。”醜姨小聲說。

建輝就是姨夫和第一個老婆生的兒子,以前時常跟着醜姨來我家。金花隻是表面上對他熱絡,但心裡一點不喜歡他,也不讓我和他親近。金花說他不是我的親表哥,和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那又不是你的兒子。”金花哼了一聲。

“姐。”醜姨叫了一聲,眼神期期艾艾看着她。

“我這次來,是想和你家賒一袋化肥,地裡的玉米不見長,沒化肥不行啊!”

金花愣了一下,趕忙說,“你們來一趟不容易,要包餃子吃。”

剩下的時間,金花和醜姨一邊包餃子,一邊聊姨夫的病,我帶着翠妞和弟弟小海在一旁畫畫。吃完餃子,醜姨說要回去了,金花把一碗餃子裝進塑料袋,說給姨夫捎回去。然後,金花走到西屋,拎出一個癟癟的化肥袋,裡面的化肥大概不到三分之一。

“家裡的化肥都賣完了,這是田裡剩下的,先帶回去用吧。”

金花撒謊一點都不臉紅,化肥明明還有很多,都鎖在老房子裡。看着醜姨失望的臉色,我很難過。

“你為啥不賒給醜姨化肥?别人賒賬你怎麼同意?”醜姨離開後,我問。

“一袋化肥五六十塊,賒給她什麼時候能還錢?你姨夫生病已經借咱三百塊了。”

“可是醜姨很可憐。”我小聲說。

金花瞪我一眼,“你爹娘天天幹活,累得要命,不可憐嗎?”

我不敢吱聲了,但我心裡為醜姨不平。自從我懂事,醜姨就是我家的常客。我爹是農村的能人,冬天倒騰賣炭,夏天倒騰賣化肥,都需要人手,醜姨嫁人晚,和金花又是好姊妹,便時常被金花叫來,在我家住一段時間,幫我家幹活。金花說醜姨自小就是她的尾巴,聽她的使喚。

醜姨結婚前的那個冬天,我爹進了好幾車皮的煤炭,都卸在鎮上。爹娘日夜在鎮上賣炭,在家裡陪着我的就是醜姨。每天早晨,她給我紮好小辮,再自己梳頭發。她的頭發又黑又長,綢緞一樣。但她隻對着牆壁梳頭,從不照鏡子。

“給你鏡子。”我說,把鏡子遞給她。

“姨不照鏡子,姨長得太醜了。”

她把鏡子扣下,輕輕歎氣,摸着我的臉蛋,“小雨長得真好看,姨如果和小雨一樣好看多好啊!”

然後,她盯着問我,“小雨,你說實話,姨的臉是不是很難看?”

我認真地搖搖頭,她笑了,把我摟在懷裡,眼圈漸漸紅了,“隻有小雨認為我不難看。”

夜裡,我一覺醒來,有時發現屋裡亮着燈,看見醜姨坐在桌子前,偷偷照鏡子,輕輕歎氣。我這才明白,她也是照鏡子的,不過是在夜裡,自己一個人偷偷照鏡子。

2

醜姨家來報喪,說姨夫去世了。我跟着金花去了她家。在靈棚後面,我看見了一身孝衣的建輝和翠妞,兩個人都不哭,埋着頭跪在鋪着幹草的地下。我聽見幾個妗子和舅舅罵建輝不懂人氣,那麼大了,他爹死了,也不哭。建輝比我大兩個月,但個頭不如我高,我向來是蔑視他的。

幾個妗子舅舅姨媽圍着醜姨,低聲安慰她,醜姨低着頭垂淚,一聲不吭。

幾個月後,醜姨和兩個親哥哥鬧掰了。兩個哥哥雇了一輛大卡車給她拉東西,讓她先帶着翠妞回娘家,畢竟還年輕,以後再找一個下家。可她竟然拒絕了安排,說她走了,建輝怎麼辦,她舍不得建輝,也舍不得這個家。兩個哥哥很生氣,一氣之下不再管她的事,不準她再登娘家的門檻。

金花念着姊妹的情誼,決定去勸勸她。那天,金花騎着自行車,前面載着小海,後面載着我,車把上挂着兩包點心,一路騎行十幾裡,壓着地上沙沙響的落葉,來到醜姨家。

一家三口正在腌蘿蔔。建輝和翠妞在機井旁邊把一個個蘿蔔洗得白白淨淨,放在大缸裡。建輝好像知道金花來的目的,陰着臉叫了一聲姨,就不再言語。

金花拉着醜姨進了屋,我想跟着她,金花瞪我一眼,用目光逼退了我的腳步。其實,不聽我也知道金花怎麼勸她。金花不時和爹唠叨,說醜姨真傻,建輝又不是親兒子,守着他幹什麼?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日子還能過下去?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趁着年輕,帶着翠妞再走一家,這才是有盼頭的好光景。

建輝黑着臉不理我,我就忍不住刺激他一下,“你知道我娘來幹什麼嗎?”

他用白眼珠看我,又低頭洗蘿蔔。那邊翠妞和小海玩得正歡,我百無聊賴,忍不住蹑手蹑腳走進屋,聽到醜姨在裡間小聲嗚咽。

“姐,别說了,我舍不得扔下建輝,我養了他七八年,我就是他的娘,我這輩子就守着建輝和翠妞過了。”

“可你才多大呀,才三十多歲,以後的日子怎麼熬啊?”

“我就是這麼個命,我認了。”

我聽見了她壓抑的啜泣聲。

剛放寒假,醜姨就帶着建輝和翠妞來我家了。她來我家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她來我家住下,就不走了。

“姐,快過年了,要賬的擠破門,我隻好來這裡躲躲,我也沒别的地方可去,娘家我又沒臉回去。”醜姨低着頭,一手拉着建輝,一手拉着翠妞。建輝低着頭,翠妞怯生生望着我們。我們那兒有過年要賬的習慣,也有過年還錢的習慣。

金花瞅瞅孤兒寡母三人,自然是不能拒之門外的。母子三人睡在我的西廂房,我搬到金花的炕上。以前,姨夫在世時,他們一家來我家串親戚,偶然住一晚,都是這樣安排的。

“冷,就點上爐子。”金花對醜姨說。我家賣炭,可不缺炭。

第二天,我發現醜姨那個屋子冷冰冰的,爐灰是涼的。

“你們怎麼不生爐子,多冷啊!

“不冷,我們習慣了,在家也不生爐子。”醜姨笑笑。

“醜姨那邊沒有生爐子。”我偷偷對金花彙報。我本意是提醒她,晚上親自去那屋生爐子。

金花的臉上卻浮起一層笑意,“她倒懂點事,三口人白吃白喝,還能再燒咱的炭?”

我瞅瞅金花的笑臉,終于明白了什麼。

醜姨在我家躲債的日子,正是我家最忙的時候。爹每天早出晚歸,拉着一車煤炭去串鄉,金花守在老房子裡賣炭。于是,我家雜七雜八的活計都被醜姨包了。金花指使她幹活也毫不含糊,讓她把我家的棉被都拆洗一遍,還讓她帶着幾個孩子進行大掃除,把房頂牆壁都清掃一遍。

她紮上頭巾,穿上金花的破衣裳,舉着系上長竹竿的笤帚,一會兒就成了土人。

金花就連廚房也不進了,做飯洗碗都是醜姨的。

冬天沒什麼菜,就是大白菜。醜姨隔一天蒸一次混合面的大包子,兩層篦子,一頓飯就能吃光,因為建輝自己就能吃七八個。金花的目光在建輝那兒飄來蕩去,但建輝隻是悶頭吃飯,根本不理會金花的眼神。

晚上,金花和爹偷偷抱怨,“他們娘仨再不走,就把我們家吃窮了,那個建輝,快趕上我們一家人吃了。”

“人家也給咱幹活了。”爹是個善良的人,寬慰金花。

一直到臘月二十九下午,醜姨才帶着兩個孩子離開。臨走時,金花給她捎上炸丸子兩棵白菜一斤肉,讓他們初一包餃子吃。

3

大年初四,醜姨帶着建輝和翠妞來拜年,天快黑了,還不說走。

“要不就住下吧!”金花客套一句。

醜姨馬上答應下來,娘仨又住進了我的屋。

金花私下和爹唠叨,“這是賴上咱家了,又來白吃飯了。”

“吃就吃吧!怪可憐的,幾頓飯咱還能管不起?”爹是個體面人,一向大度。

過年我家曆來很熱鬧,人來人往的。爹有些小本事,像一盞小燈籠,總能吸引很多人來我家做客。爹和他的狐朋狗友天天在廳房喝大酒,而金花和五六個媳婦在裡屋打牌,吆五喝六,雞飛狗跳。

金花一邊打牌,一邊大聲指使醜姨一會兒幹這個,一會兒幹那個,那口氣居高臨下,頤指氣使。醜姨像個陀螺,腳不沾地,滿臉讨好謙卑的笑,一點也不嫌煩。我看着她,感覺有些心疼,為她不平。

“你們都在玩,為何讓醜姨當保姆幹活?不公平。”我對金花說。

金花用力戳我的腦門,“你個榆木疙瘩,你懂什麼?她當保姆又咋的,我管她三口人白吃飯呢!她兩個親哥哥都不讓她登門,除了我,誰還能這樣好心對她?”

正月十五那天,爹忽然被村支書請去喝酒。半下午時,爹喝的滿臉紅光才回家,進門就拉着金花到裡間叽叽咕咕。

一會兒,金花就把醜姨叫過去。

“你的福氣來了。”金花一臉掩飾不住的喜氣。

“支書家托媒了,支書的弟弟看上你了,他雖然是隻有一隻眼,但不妨礙幹活的,人家願意幫你把外債都還了,也不嫌棄你的兩個孩子,以後建輝娶媳婦他家包了,這是多好的事情啊!”

“你來了,咱姊妹就是一個村,啥事也方便,再說,你成了支書的弟媳婦,别人都會高看你一眼的!”

醜姨一臉蒙,良久才搖頭,“姐,我不能答應,建輝大了,我不能再給建輝找個後爹,我怕孩子不适應。”

金花的臉色微微變了,她壓根沒想到醜姨會拒絕。她又勸了很長時間,醜姨隻是搖頭不松口,金花終于失去耐性,黑了半邊臉。

“你可真是個死腦筋,嫁過去債也清了,有吃有喝的,這麼好的事情,你怎麼就不答應?”

醜姨低頭不吭氣,金花的目光凜冽的掃過去,“既然你不給我這個面子,就不要在我這裡蹭吃蹭喝了。”

金花是真生氣了,蹭吃蹭喝說的義正嚴詞,冰冷刺骨。醜姨的身子瑟縮幾下,像一片寒風中的葉子。

她帶着建輝和翠妞走了,從此她再也不登我家的門檻。過了一陣,金花的氣消了,也感覺自己有些過分,不該說那樣傷人的話,但她好強氣盛,絕不會服軟的。

偶然聽說醜姨被要債的人堵着門羞辱,金花咬着牙說,“她這是活該,她這個人就是死心眼,從小就這樣。”

但我卻從她的話語深處聽出了心疼的意思。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醜姨了。

4

一年多以後,我成了一名初中生。開學不久,我發現建輝竟然在隔壁班。他竟然也考上初中,我始料未及。我和他假裝不認識,遇見時,誰也不理誰。

想不到秋收以後,醜姨竟然又登門了,進門就跪下,把金花吓了一跳。

“你這是幹什麼?有話先起來說。”

金花好不容易才把醜姨從地上拽起來。

“姐,這日子過不下去了,這一年多,家裡的債一點都沒還,聽說上海的錢好掙,我想去上海。”

“上海?”金花有點愣。那可是個電視裡的城市,遙遠的就像天上的星星。

“你到上海能幹什麼?能找到工作?”

“我當保姆,聽說上海人有錢,家家都雇保姆。”

“那,那就去呗!”

醜姨忽然又撲通一聲跪在金花面前,“姐,我想讓兩個孩子先在你家住着,餓不死他們就行。”

金花驚的眼睛都直了,臉也白了,趕緊擺手搖頭,“不行不行,我家有小雨小海,加上你的兩個,四個孩子我可弄不了,再說,你那個建輝飯量那麼大,我真養不起。”

“姐,我知道你的難處,等我到了上海,掙到錢我會寄錢給你,我說話算數。”

金花的呼吸慢慢平穩了,不搖頭,也不擺手了。她把醜姨從地上拉起來,“你,你可得說話算數。”

我在一旁聽了,心裡不僅幾分高興,以後建輝在我家吃住,還好意思不理我嗎?

爹給建輝在西屋搭了個木闆床,翠妞和我睡一個炕。翠妞乖巧懂事,嘴巴很甜,可建輝對我依然像個陌生人,從不主動和我說話。他隻對翠妞笑,使我的自尊心很受傷害。金花不喜歡他,我也不喜歡他。

吃飯時,金花的眼睛不時盯他一眼,看他局促的模樣,我就忍不住想笑,也很解恨。建輝吃飯很快,三下五除二,塞進嘴裡一個混合面饅頭,然後就匆匆離開飯桌。

金花瞅着他的背影嘟哝幾句,“養着這樣一個不相幹的人,還是個悶葫蘆。”

轉眼醜姨去上海兩個月了,杳無音信,也沒見到她寄來的一分錢。金花不時罵她是個騙子,有時當着建輝的面,也絲毫不避諱。

翠妞還小,看不出金花的眉眼高低,可建輝是明白的。建輝回家後,開始躲在小西屋,不願出來了。瞅着他可憐巴巴的樣子,我忽然又有些同情他。

不知何時,建輝中午不回家吃午飯了。金花對此忽略不計,不聞不問。

那天課外活動,我們兩個班在操場上一起做操,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原來有人暈倒了。我擠過去一看,倒在地上的人竟是建輝,臉色蠟黃。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建輝是餓暈的。

從此,中午我便瞞着金花,偷偷在兜裡藏一個饅頭,然後讓同學給建輝。也許是饑餓的原因,他沒有拒絕。從那以後,建輝對我的眼神變得溫潤。有時我被數學題憋得頭腦昏昏時,便屈下身段,請教他。他的數學特别好,每次考試幾乎滿分。

誰能想到醜姨竟真的寄錢回來了!那真是一個猶如節日般快樂的日子。金花舉着手裡的彙款單,好像舉着一面光榮的旗幟,從支書家出來,她逢人就說,“我妹子從上海寄錢回來了,寄了一百五十元。”

二十多年前,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我記得一個同學的父親在鄉裡當幹部,工資是一百五十元。

“你娘寄錢來了。”金花一把抱起翠妞,親了親。

“我看看彙款單。”我說。

我拿起桌子上的彙款單,署名是孫金菊。

“孫金菊是誰?”

“就是你醜姨,她大名叫孫金菊,小名醜。”

我這才知道醜姨原來還有一個名字孫金菊。

建輝回家了,金花樂颠颠報喜,“你娘寄錢來了,看來她是在上海掙大錢了。”

建輝的臉色明亮起來。

金花買了冬瓜,割了肉,包了燙面冬瓜包子。我們圍着蓋天吃包子,滿嘴流油。

“快吃,敞開肚子吃。”金花看向建輝,特别對他說,她的眼神很溫潤,再也沒有了原來的煞氣。建輝一口氣吃了十一個包子。

以後,醜姨每個月都寄回一百元。過年時,她沒有回來,但她不僅寄了錢,還寄回了一大堆東西,譬如上海的圍巾高粱饴絨線衣等。

裡面夾着一封信,是醜姨寫的。她說,她很幸運,東家是一個很有錢的老太太,住着一棟小洋樓,她的任務就是照顧老太太,給老太太做飯,陪老太太遛彎。老太太的兒女也很有錢,時常給她買東西。寄回來的這些東西都是老太太的兒女給她買的。

從此,我們深信不疑,醜姨在上海混得很不錯。醜姨也成為金花在村裡的自豪,她時常炫耀,她的妹子在上海給富人當保姆,拿着高工資,吃着山珍海味,過着富人一樣的生活。

有了醜姨寄回的一百元,我家的夥食上了幾個檔次。關鍵是,金花看建輝的目光溫柔了,而我再也不需要給建輝偷饅頭了,每天中午他都回家吃午飯。在金花溫柔目光的沐浴下,建輝和翠妞茁壯成長起來。

5

醜姨一直沒有回來,直到第三年夏天,我和建輝都考上了高中,她才回來了。

她提着兩個大包,榮歸故裡,穿着很稀奇的衣服,連臉上的胎記也不那麼顯眼了。讓金花特别羨慕的是,她的脖子上竟然戴着一條珍珠項鍊。她說這是東家給她的。東家的抽屜裡有好幾條,人家随便拿了一條就送給她了。

金花直楞楞瞅着她的項鍊,連連說好看。那時,村裡還沒有人戴項鍊,也很少見過戴項鍊的人。

醜姨把珍珠項鍊摘下來,“姐,你喜歡就送給你吧!這幾年,多虧你照顧建輝和翠妞。”然後,她就把項鍊戴在金花的脖子上。

金花喜不自禁,摸着項鍊在鏡子前端詳了好久,歡喜的臉都紅了。

第二天,醜姨就帶着建輝和翠妞回他們的家了。她說,這幾年她攢了一些錢,可以還清外債。一家人終于敢昂着頭回去了。

醜姨回家沒多久,兩個哥哥嫂子便上門興師問罪。自從她開始寄錢,哥哥嫂子就眼紅,但礙于她沒回來,不好發作。

“咱爹娘沒了,你眼裡就沒有你的親哥親嫂子嗎?去上海這麼大的事情都不言語一聲,你倒是走了,可我們多擔心,你知道嗎?”大嫂先說話了。

“你的心可真狠,走了好幾年,連個音信都沒有,你不惦記我們,我們可惦記你。”二嫂也說話了。

“你這算咋回事?你有兩個親哥哥,卻把孩子送到金花家裡,你讓我們的臉面往哪裡放啊?我們可是孩子的親舅舅,我們在村裡沒法做人了。”大哥說。

“我們商量好了,你再回上海,就讓兩個孩子跟着我們,我們兩家輪着照顧孩子,我們是親娘舅,是連着血脈的,金花又不是親姨,畢竟隔着一層。”二哥說。

醜姨不辯駁,也不表态,隻是把給他們帶的禮物拿出來。

“哥,嫂子,你們的好意我領了,建輝大了,上了高中,自己能照顧自己,至于翠妞,她跟着金花姐習慣了。”

哥嫂們悻悻地回去了。

隻是醜姨回上海不久,他們又去了我家,要接翠妞。金花可不是吃素的,自然不同意。兩家不歡而散,從此關系也鬧僵了。

醜姨一走又是兩年。高二暑假,她回來了。她又風光了一回。她把家中的老房子翻蓋了屋頂,蓋了大門樓,那棟舊屋瞬間鶴立雞群,高大上起來。

我們一家去給她溫鍋。那天,她家來了很多親戚,擺了好幾桌。我看見她的親哥哥親嫂嫂侄子侄女來了一大群。菜是專門從鎮上飯店訂的,她來來往往穿梭敬酒,滿臉紅光,接受着人們的祝賀,臉上的胎記也閃耀着光澤,好似一枚勝利的大獎章。

那場酒喝了半天才散場。

返回的時候,爹喝了酒,坐在金花的自行車上,我騎車載着弟弟小海。金花一路悶悶不樂,怅然若失,嘟哝,“她真是走了狗屎運,這日子眼看着都比咱家強了,要不我也去上海當保姆?”

爹在後面奚落她,“眼紅了,是吧?你能舍得我和孩子,一走好幾年?”

金花不吭聲了,賭氣把自行車騎得飛快,很快就把我落下一大段。

高三時,我參加了全國中學生作文大賽,拿了一等獎,寒假被選中去上海參加夏令營。這是我第一次去上海。

金花說,“你醜姨在上海,你去找她呀!”

我嗯了一聲,心想我到哪裡去找醜姨?醜姨隻說在上海幹保姆,究竟在哪裡幹保姆,她從來也沒告訴我們,我們并沒有她的聯系方式。我問建輝,能聯系到他娘嗎?他也搖搖頭。

我随着海潮一般的人流走出火車站。上海的冬天竟然這麼冷,潮濕的寒氣像一件甩不脫的大衣裹着我,我向下拉拉帽子,遮住半邊臉。

走一段就會有乞讨的人,有的跪在地上,有的坐在地上,有殘疾人,也有健康人,都衣衫不整,蓬頭垢面,有的面前還鋪開一張紙,寫着不幸的身世遭遇。這是一道奇異的景觀,不時有善良的人駐足,放一些錢在他們面前。

那時的我,對這一切充滿同情和好奇,對這些可憐人生出一種悲天憫人的别樣情懷。我不時停下腳步,打量幾眼每個乞讨的人,然後放下一塊或兩塊錢。

我又停在了一個女乞丐面前,她蓬亂着頭發,埋着頭,我看不清她的臉,隻覺的好像有幾分熟悉。突然,她臉上的一塊青色刺了我一下,我的心無端狂跳起來。她面前鋪着一張紙,歪歪扭扭寫着一些字,丈夫早逝,留下兩個孩子……

這時,她說話了,還給我磕了一個頭,“好心人,行行好吧!”

這聲音聽起來熟悉又陌生,真實又飄忽,我的心慌亂的幾乎要跳出胸膛,我扔下兩元錢,逃也似的跑開了。

我一直跑,沒有再停下,跑出去很遠,我才敢回頭,遠遠的遙望那個跪着的身影。

6

返回以後,我把這件事深深壓在心底,對任何人都沒有說。我心疼她,我也不想把天捅個大窟窿,因為這絕對是石破天驚的大新聞。

我和建輝都考上了大學。報志願時,我避開了上海,建輝卻一定要報上海的大學,說可以常和他娘見面。

醜姨回來了,依然是打扮光鮮,她塞給我一個二百元的紅包。當時那絕對是一個超大的紅包。我堅決不要,紅包推來推去,醜姨最後都變了臉。

“是不是嫌少?是不是考上大學就不認我了?”

金花在一旁說,“你别給小雨了,我們也不給建輝了,兩家兌了。”

“我一定得給小雨,小雨就像我的親閨女一樣親。”她把紅包硬放到我的書包裡。

我心裡很不安,眼前恍惚出現了上海火車站那個跪着的女乞丐,我的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

我忍不住問,“你在上海哪裡幹保姆啊?我以後去上海,找你去啊!”

醜姨說出了一長串名字,我似是而非的點點頭。

讀大學以後,我更很少見到醜姨了。一次我在網上問建輝,是否和他媽常見面。他說經常見面,周末如果沒事就去看他媽。

“她在哪裡當保姆啊?”

“離我學校很遠,那戶人家挺好的,我去過幾次,每次去都住在那裡。”

我還想問問别的,譬如那戶人家是不是住着一棟小洋樓?但最終什麼也沒問。建輝不可能對我撒謊,我忽然有點懷疑,或許那天在上海火車站我看錯了人?更或許那隻是一個意外的巧合?天下臉上長青色胎記的人不止她一個吧?

大四那年,偶然機會我到上海實習,便告訴了建輝。一路走出火車站,我特别留意路的兩旁,奇怪,一個乞讨的人也沒有!那道曾盛大的風景竟杳然無蹤迹了。五年前,就是在這裡,我看見了她,跪在那兒,還給我磕了一個頭。

有人喊我的名字。是建輝,他來接我了。為了見他,我特地化了妝。見到他,我心裡流淌着一種别樣的感情。我心裡明明是喜歡建輝的,但我卻不漏痕迹的拒絕了他。隻有我們兩個人明白,我們之間曾悄悄開始,又悄悄結束了。

大學報道之前,金花很嚴肅地同我談了一次。我和建輝之間的絲絲縷縷瞞不過她的火眼金睛。她說我可以在大學裡談男朋友了,但不許我和建輝有多餘的瓜葛,因為我和他是表兄妹,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她也不想讓村裡人講閑話。

“小雨,你找誰都行,就不能找建輝,我可不想和你醜姨成親家,姊妹本來好好的,成了親家就成了仇家。”金花頓了頓了,放慢了語速,“再說,你醜姨那樣的人家,怎麼能配上我們家呢?”

這才是金花說的重點,她在心裡,其實還是看不起醜姨的。她從小就壓她一頭,不屑與她做親家。

我本來不是對金花言聽計從的孩子,但這件事我卻依從了她。

隻有我自己心裡明白,自從在上海火車站發現了那件驚天秘密,我對建輝竟生出了一種不明不白的怨恨,這種怨恨使我對他愛答不理,漸漸遠離他。都是因為他,如果不是他,醜姨怎麼可能吃這麼多的苦?說到底,建輝又不是她的親兒子!

7

建輝帶我去見醜姨。是一座挺大的房子,裡面收拾的光亮鑒人,一塵不染。我恍然,這雖不是她曾經信上說的小洋樓,條件也不錯。

幾年不見她了,她的氣色很好,臉上的胎記看起來淡了許多。

醜姨歡喜的上下打量我,“小雨,你長成大姑娘了,這麼漂亮了。”

主家是一位顫巍巍的半癡呆的老太太,見了我們,笑了笑,指着沙發讓我們坐。

“我外甥女,小雨,在廣州讀大學,馬上畢業了。”醜姨大聲說,一臉自豪。

老太太又笑笑,呃呃兩聲,估計耳背,沒有太聽明白她的話。

醜姨拿出水果招待我,說這些水果都是老太太的女兒買來的,她女兒很孝順,隔一天來一次。

我和醜姨說着閑話,門一響,一個打扮時尚化着妝的女人提着菜進來了。是老太太的女兒。醜姨又一臉自豪地介紹我。

女人笑笑,“菊姐,你外甥女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們說說話,晚飯我來做。”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菊姐是誰,有點發蒙,好一會兒才想起醜姨的大名叫孫金菊。在這個遠離家鄉的陌生城市,人們隻知道她叫孫金菊,不知道她還有個小名叫醜。

醜姨趕忙站起來,“我的客人怎麼能給你添麻煩呢?我是保姆,晚飯當然我來做。”她三下五除二就把老太太的女兒從廚房推出來。

女人對我和建輝無奈的笑笑,她走到老太太身旁,坐下來。我和她随意聊起來,她滿口誇獎醜姨。

“我媽多虧了菊姐照顧,菊姐剛來時,我媽的腿幾乎不能走路,現在,我媽都能走幾步了,多虧了菊姐不嫌麻煩,時常牽着我媽練習走路。”

“我姨在你家幾年了?”

“四年多了吧!”

我心裡一震,不敢再問下去。

飯後,老太太的女兒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化妝盒。

“菊姐,我看上次送給你的那盒粉餅快用完了,這是我的化妝盒,我剛買了一套新的,這個就送給你吧。正好你外甥女在這兒,讓她教教你。”

我這才明白,醜姨臉上的胎記為何看起來淡了,原來是塗了粉。

她瞅瞅我,忽然不好意思起來,“我都這麼大年紀了,還用那個?”

“你哪裡年紀大了?比我才大兩歲。”

老太太的女兒走了。臨走時,她熱情的讓我們晚上住下,說人多熱鬧老太太更高興。看得出,孫金菊和主家的關系處的就像一家人一樣。

我拿過化妝盒,對醜姨說,“來,我給你捯饬一下。”

她的臉忽然紅了,說自己醜,何必費那個勁,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按在椅子上。我着重在那塊胎記上用工夫,好一會兒,終于完成了。老太太在一旁呵呵地笑,說好看,好看。

我把她推到鏡子前,她忽然用手捂起臉,不敢看鏡子。我心裡陡然一顫,想起多年前她夜裡一個人偷偷照鏡子的情景。

“建輝,快過來看看,你娘漂亮了嗎?”我沖在外面看電視的建輝喊。

建輝跑過來,嘻嘻哈哈摟着他娘笑,說好看好看。

第二天我和建輝回去時,走過一條小街,對面走過一個女人,穿

的很破舊,伸手向我們要錢。我拿出錢想給他,被建輝一下擋回去,“假的,别給,都是騙子。”

我随意問了一句,“怎麼路上不見乞讨的人了呢?四五年前,我來上海時,火車站那兒一路都是跪着乞讨的人!”

建輝笑笑,“那都是些職業乞丐,這幾年市政府整頓市容,聽說都驅趕回原籍了。”

我呃呃兩聲,“那些人也有真可憐的,要不誰願意蓬頭亂發的幹這個?”

建輝哼了一聲,“傻瓜,你懂什麼,乞丐那都是裝的,人家比我們都有錢。”

我忽然心裡很不是滋味,“你娘在上海呆了十年,她一直幹保姆嗎?”

“我娘沒文化,隻能幹保姆。”建輝點點頭。

“難道你就沒有想想,你娘在上海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她都是為了你,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嗎?”

建輝驚訝的看着我,我再也忍不住,便把幾年前看到的那一幕告訴了他。

他直直盯着我,然後臉漸漸變了形,他憤怒地望着我,大喊,“你看錯了,你一定是看錯了,那個人不是我娘,那個人不可能是我娘。”

他丢下我,趔趄着向前跑去,但我聽出來,他哭了。

父親去世,繼母打工賺出巨款,多年後知曉她錢來源我哭出聲

8

我大學畢業後,回到了老家城市,成了一名教師。

金花哭着鬧着讓我必須回來找工作。她說,離家近,她來去才方便,她才能沾上光。她還說,弟弟小海以後指望我,我可不能一翅子跑沒影了。弟弟小海不是學習的料,沒考上高中,上了職高。金花說讓他在職高長長身體,再找工作。

建輝也回來了。當初,也是他娘讓他一定回老家工作。他娘說,在外面風光了有啥用,隻有在老家風光了才叫風光,十裡八裡的鄉親才知道。建輝很聽他娘的話,但也堅決把他娘從上海帶回老家,不許她再當保姆了,說她願意當保姆,就給他當保姆,他給她發工資。

建輝混的不錯,在市政府工作,很快就提了幹,前途一片大好。翠妞也考上了大學,醜姨的日子舒心的很。村裡很多人找建輝幫忙,醜姨很是光彩體面,她家的人來往不斷。

金花有時來城裡看我,口吻很酸地對我嘟哝,“你看看人家建輝,多風光,你醜姨的日子可比我好多了,想不到,她這麼好命。”

“建輝再好,也不是親的。”我說。

“她長那麼醜,還化妝,我是你親娘,你怎麼不教我?”

“你長的那麼漂亮,不需要化妝。”我怼金花。

我去看醜姨時,便教她化妝,慢慢的,醜姨在家也會簡單化一下,金花妒忌的要命。以後,我隻好給她買了一套化妝盒,但我從不教她。

有一天,金花忽然問我,“你醜姨說建輝還沒有對象,他怎麼還不找?”

我瞪了她一眼,“你關心人家幹什麼?人家又不是你的親外甥。”

她又小心翼翼看我一眼,眼神閃爍,“建輝可真是好孩子,知根知底的,他和你可沒血緣關系。”金花可能早忘記了幾年前警告我的話了。

我不理她,但心裡很高興。其實,我和建輝又偷偷談起了戀愛,不過瞞着金花和醜姨。

那一天,我和建輝陪着醜姨去公園玩。路旁,一個男人拄着拐杖站在路旁,一臉茫然,他的一條腿沒了。醜姨看了幾眼,指指那個人,問建輝有錢嗎?

建輝明白了,拿出錢走過去,一會兒,他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哭笑不得,“娘,人家很生氣,人家不是乞讨的。”

醜姨尴尬的笑了。我和建輝也對視一眼,笑了。那個秘密隻有我們兩個知道!(原标題:《醜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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