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e to See You Again》 奈良美智 圖片來源/蘇富比
Kaws以《辛普森一家》為靈感創作的畫作《The KAWS Album》拍出1.16億港币高價
不斷翻新推出的盲盒爆款Molly形象 圖片來源/泡泡瑪特微信公衆号
《兔子》 不鏽鋼雕塑 傑夫·昆斯
村上隆的太陽花
《Pop Heart - Lovers Cuddle》 Mr Doodle
《Girl with Balloon》 Banksy
◎劉雨潇
Kaws的玩偶、村上隆的太陽花、Bansky的塗鴉、草間彌生的波點、Kenny Wong的Molly……這些都已經成為城市生活中重要的景觀,年輕人樂此不疲地享用着潮流藝術的成果,彰顯着自己的态度和審美。潮流藝術也已經從亞文化的地位逐漸走入主流市場,成為不可忽視的文化現象。
究竟什麼是“潮流藝術”?它為何受到當代年輕人的追捧?它與消費是什麼關系?它提供了怎樣的價值,又暗藏着哪些危機?
全方位“入侵”
自1917年馬塞爾·杜尚将小便池放進博物館,後現代藝術的帷幕便徐徐拉開。它打破了精英文化和大衆文化之間的壁壘,打破了原有的文化等級秩序,模糊了生活和藝術的界限,拼貼、挪用、塗鴉、複制、反諷、混搭、戲仿、行為……多元的藝術創作方式帶給人全新的藝術體驗和藝術觀賞模式,消費文化、流行文化和當代藝術之間的緊密關聯也就此展開。消費者成為藝術中重要的參與者,甚至是内容的生産者。
其中,最典型的代表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起盛行于歐美的波普藝術(Pop Art),多以日常生活中的現成品為原材料,把生活本身當作藝術來對待,提倡一種為所有人所享用的藝術,人人可參與、人人易于接受——我們今天要談論的潮流藝術也正是脫胎于此。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羅伯特·勞申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羅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等人作為波普藝術的代表人物已被載入藝術史中,緊随其後的傑夫·昆斯(Jeff Koons)、凱斯·哈林(Keith Haring)、村上隆(Murakami Takashi)、草間彌生(Yayoi Kusama)等人也獲得了世界性的聲譽。他們都創造出了具有極高辨識度的IP形象,并在商業市場中大獲成功。
另一支為潮流藝術注入許多養分的則是街頭藝術(Street Art)。街頭藝術或說街頭文化并非一個嚴格意義上的藝術流派,而更接近于一種文化現象,形成于20世紀中後期的紐約,也是對波普藝術的繼承和發展,最初以塗鴉的形式為主,藝術家在街頭、地鐵、車廂上表達自己的不滿,反對權威,宣洩内心。街頭藝術為當下的潮流藝術注入了更多的自由、反叛的精神,例如藝術家Banksy通過神秘的街頭塗鴉和大膽出格的行為表達反戰、反消費主義的理念。藝術家Mr Doodle則通過巨大、交錯的圖案讓人從緊張的思維中解放,獲得自由、舒緩、輕松的沉浸式體驗。
潮流藝術家在拍賣市場和消費市場都獲得巨大的認可。傑夫·昆斯的争議之作《兔子》在2019年5月15日佳士得紐約拍賣行中以9107.5萬美元成交。KAWS以《辛普森一家》為靈感創作的畫作《The KAWS Album》,則在2019年4月的香港蘇富比春季拍賣上拍出了1.16億港币的高價。在與品牌聯名這一塊,“村上隆 x LV”“KAWS x 優衣庫”“傑夫·昆斯 x Supreme”“草間彌生 x LV”……消費市場同樣給予了熱烈的回應,巨大的财富和關注都已經向潮流藝術家湧來。
從繪畫、雕塑、裝置到行為、影像、音樂,從玩偶、服裝、包包到遊戲、展覽、虛拟互動……空間、地域、媒介形态的限制都被完全打破,潮流藝術正全方位“入侵”并塑造着當代城市生活。
“好玩”是最常被提起的理由
搶購是參與最直接的方法
雖然中國本土的潮流藝術尚未取得諸如KAWS的玩偶、傑夫·昆斯的氣球狗、村上隆的太陽花、Banksy的塗鴉那樣的聲譽,但這裡仍有很多新鮮故事生成。從上世紀90年代起,伴随着市場經濟的發育,潮流藝術在中國不斷紮根,并在2017年之後迎來爆發,各種潮牌、潮流展、大IP等集中現身。
2021年秋天剛結束的南京潮流藝術節邀請了來自全球各地的大牌潮流藝術家參展,國内藝術家則有史金淞、彭磊、鄭元無、張長江、賈浩然、大橘子等,作品包括絲網版畫、多媒體裝置、塗鴉、拼貼、充氣玩偶等等。鄭元無帶來了他标志性的線性塗鴉,保留了其一貫的簡潔和柔順,色彩豐富而充滿童真。彭磊帶來了他有着憤怒的白眼、長着密密麻麻尖牙的小怪獸,表達着對現實的诙諧調侃。巨大的大橘子充氣玩偶則被置放在戶外,延續着圓滾滾軟乎乎的形象,是放大版的可愛。“展覽 市集 Talk 快閃”的形式也增加了潮流藝術展的可玩味之處,不同職業、年齡的用戶來到這裡享受着和潮流藝術有關的不同玩法。
2021上海潮流藝術博覽會除藝術家外還邀請了學界、畫廊、博物館及潮牌快閃店、抖音品牌的參與,試圖從更多的角度去定義、理解和展示“潮流藝術”,展出包括國内藝術家張占占的大型兔子、張勇的榴蓮熊、周春芽的綠狗等。很多作品因融入了藝術家自身對于社會的思考而帶有一定的學術價值,但這并不意味着作品一定能在當下中國市場上流行并在年輕人中形成潮流。在中國市場上更受歡迎的一部分是已經獲得拍賣行巨大認可的潮流藝術,另一部分則是更貼近生活,簡單快樂互動性強的“用戶友好型”潮流藝術。
連續舉辦三屆的上海潮流玩具展則直接聚焦了潮玩領域,這一部分與市場的聯系直接而緊密,提供給用戶即時的快樂和陪伴。大型潮牌和寶藏的小衆設計都可以被尋覓,包括Kenny Wong的Molly、龍家升的Labubu、畢奇的PUCKY和Ayan的Dimoo等等。潮玩是潮流藝術中重要的一部分,給予了用戶最直接的陪伴,在火熱的潮玩市場上,“好玩”是被最常提起的理由,搶購是參與最直接的方法。
在北京798藝術區靠邊走藝術空間舉行的“怪可愛園遊會”則是當下小型潮流藝術展的代表,12位中外藝術家通過繪畫、雕塑、裝置、玩具等形式重新定義“可愛”,奇趣、頑皮、滑稽、醜萌的形象滿足着千禧一代的“可愛需求”。類似規模的展覽頻繁地在各大城市上演着,就像是城市生活的調味品和加油站。
潮流藝術家最擅長制造消費符号
從整體的藝術發展階段上來看,“潮流藝術”在藝術的形式、語言的表達上還在“波普藝術”的範疇之内,并沒有創新,并因其思想上的虛弱,以及與消費市場的緊密貼合而廣受诟病。但潮流藝術作為中國城市化、現代化過程中出現的一種文化現象,也不能僅僅從當代藝術或美學角度去評價,因為它真實地折射出當代中國年輕人的生存現狀和生活理想,承擔着群體互動、身份彰顯、自我表達的功能。
繪畫或雕塑技巧的高明與否早就不再重要,潮流藝術家以自我為中心打造出了一個醒目的IP和一個互動的生态圈,這個話語體系在強大消費能力的支撐下,影響力逐步破圈。鮑德裡亞指出,“消費社會的特點在于,在空洞的大量的消費符号的基礎上,否定真相”。然而,潮流藝術家最擅長的便是制造強有力的消費符号,為這些符号賦予潮流的意義,進而在市場的流通中捕獲彼此認可的同類。獨特的符号、有故事的IP、強大的可複制性、高辨識度的視覺形象、純粹的色彩使用、緊密的群體互動……這些都是潮流藝術占領市場的财富密碼。
正如上世紀紐約布魯克林的街頭,藝術家們要使用一些心照不宣的“暗語”來彰顯身份,如今的消費社會仍然延續了這樣的規則。潮流藝術家借由社交網站,與畫廊、品牌的合作,加強作品的曝光,塑造出一種理想的潮流生活圖景,吸引粉絲和關注者。粉絲通過對潮流藝術家創造的符号的使用,完成自我身份的标榜,并參與到這個群體互動的遊戲中來。
目前在中國的社交網絡上,更受歡迎的還是那些世界級的潮流藝術家。典型的代表便是Kaws,标志性的骷髅頭形象透露出一種可愛的頑皮,惡搞卻又有點害羞,引發潮人的熱捧。而Kaws所傾力打造的明星社交圈對于年輕的消費者更無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帶來強烈的身份想象和群體認同。
在潮流文化逐步走進大衆視野的同時,潮流文化本身的多樣性和包容性則促使其一直在吸收着世界各地更小衆圈層所推崇的“亞文化”,以此來更新自身的活力,并進一步強化這部分群體的自我認同。藝術家杜秋銳在很多作品中運用北京的典型元素,融合城市小市民的形象,演繹城市生活場景,用可愛嬉皮的手法去講述一些嚴肅的主題。品牌清河聯合的設計師擦主席,則把格鬥文化、PUNK文化和傳統元素相融合,作品具有一種古怪的科幻感。千禧年出生的藝術家郭宇恒則吸收了宅文化和人偶文化,用粉嫩的顔色、繁複的裝飾演繹對生活和死亡的理解,表現出00後的焦慮和迷茫。
潮流文化的元素和内涵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從美國藝術家對街頭文化的表達,到日本藝術家對二次元文化的理解,潮流文化一直處于動态發展的過程中,不斷吸納着新的群體。亞文化群體的參與也能讓潮流藝術在小衆和大衆之間獲得一個微妙的平衡,既能夠獲得市場上的聲望,又能夠保持群體的獨特性,實現身份的表達。
不在自我約束中升起
就在迎合市場中沉淪
潮流藝術,以及最初的波普藝術,從誕生起就與消費主義密不可分,以極其熱情的态度擁抱着消費文化,并借助消費的力量來完成自身的塑造和推廣。因此,對消費主義的批判幾乎都可以挪用到對潮流藝術的批判中,從商品拜物教到精神生态的危機,如達摩克利斯之劍一直懸挂在潮流藝術的上方,對此,潮流藝術能如何回應呢?
潮流藝術本身作為一種藝術現象,有其内在的文化價值、較為明确的藝術創作和表達的規律,以實現對藝術自身的約束。例如,村上隆的“太陽花”來自對二次元和超扁平的思考,奈良美智的“小孩”透露出成人社會的孤獨與敏感,傑夫·昆斯對欲望和窺視的挖掘,Daniel Arsham從未來時空審視當下生活……這些藝術創作的思路是完全可以借鑒的。Banksy作為當下最火的潮流藝術家,在INS上收獲了超過千萬的粉絲,他最著名的壯舉是在作品《Girl with Balloon》以超過100萬英鎊的價格成交時,通過畫框裡秘密安裝的碎紙機将作品毀掉,他說“摧毀的欲望也是一種創造的欲望”。可見這樣的作品并不虛弱,并能夠帶給觀衆另一種思考和觀看的方式,潮流藝術也是可以很有張力的。
潮流藝術通過對不同文化元素的挖掘,對當代年輕人心理的洞察,對社會現實進行反思來實現藝術創造。潮流藝術家們始終應該對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因為他們要做的事情并不是迎合市場和追趕熱點,而是借助市場的力量實現自我的表達——藝術家的個性才是永遠不會褪色的。
隻有自我約束,才能做到自我驅動。中國的潮流藝術不論是向上走,走進博物館、拍賣行、學術批評圈,還是向下走,走進市場,走進年輕人的生活中,都需要保持強烈的對社會現實的思考,保持自身審美的獨立性,讓作品與真實的城市生活息息相關,用潮流的作品對城市生活中的困境作出回應。一旦潮流藝術喪失了對内在自我的約束和強烈的自我審視,那就隻能淪為市場的玩偶,空頭的叫喊,變得低幼化和庸俗化。
遺憾的是當下中國潮流藝術所提供的反叛總是缺了些力量,更接近于青春期少年的裝酷與自我标榜,以及對共鳴的尋求,潮流藝術本身也難以承擔起改造社會的重任,但它确實能為在城市中生活的人們提供一些樂園般的慰藉,透過眼花缭亂的視覺形象,我們可以感受到這些潮流藝術玩家對快樂的擁抱、對疲憊的接納、玩世不恭的态度、勇敢、開放、創新的意識以及深埋心底的童真——這些,是真正能打動大衆的東西,與我們城市生活的日常息息相關。
此外,潮流藝術的發展或許還需要中國潮流藝術家展開近乎瘋狂的自我營銷,就像前輩畢加索、達利、安迪·沃霍爾、傑夫·昆斯等人曾經做過的那樣,将自己打造為一個潮流的icon,創造出強有力的文化符号——這種自我營銷、自我表達背後,本身也傳遞出藝術家強烈的表現欲和生命力。畢竟,有思考又有張揚個性的藝術家才能打破圈與圈的壁壘,走到時代的幕前。
那麼,下一個大放異彩的潮流藝術家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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