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冬月初五，我家老周因血壓驟然升高，加大了藥量仍然降不下來，隻好到省立醫院住院治療，我們請了一個護工在醫院陪護。我每天早上打個電話問安，中午女兒陪他在外面午餐，家離醫院不遠，晚餐由我送一次。生活的節奏并沒有因此而改變多少，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我照常在家看電視聽音樂幹家務事，照常每天一小時到溫泉公園散步。隻是每天一次的遛狗和晚餐的一頓洗碗落到了我的頭上，本來這些事是由他替我分擔的。

老周這一年七十周歲，我小他四歲，都算是步入老齡階段了。我們偶爾也談到以後誰先走的話題，我言之鑿鑿地說：“你要比我先走，不然誰來照顧你？”

他接話道:“這事又不能用抽簽決定的，哪能說讓誰先走就先走，留下的那一個最苦了。”

“那就把最苦的那一個留給我吧！女人的适應性比男人強，再說，我一輩子照顧着你，我先走了，你怎麼辦？”

我和他一時無語，似乎覺得談論這個話題有點沉重。

随後，我又自我安慰地說：“還早着呢，我們争取像你爸爸那樣活到九十歲。”

話雖這麼說，我偶爾也會想，丈夫身體不好，毛病不少，假如有一天他真的先走了，那可真苦煞我了！當這個念頭在腦中隐隐出現時，我淚水馬上湧了出來。

老周住院的當天下午我一覺醒來，覺得口幹，便起身去倒水喝，可保溫瓶空空的，飲水機裡也空空的。我懶得去廚房淨水器裝水，平時，這些瑣事都是他幹的，我從不插手。算了，天氣這麼冷，不喝也罷，我又重新鑽進了被窩，回味着平日丈夫替我泡的一杯茶的味道。

我喜歡喝大杯茶，一飲而盡，酣暢淋漓，夠勁。丈夫笑我是牛飲，品不出茶的真味道。他喜歡品功夫茶，泡起茶來動作行雲流水，還能說出一整套泡茶的道道。他酙着茶，聞着茶香，一小盞一小盞地喝，客廳裡茶的香味散淡開來，溫馨又安靜。

于是，每天下午三點左右，他先從卧室裡出來，往泡茶機裡裝一泡茶葉，泡茶機“咕噜咕噜”燒開了水。不一會兒，我便聞到了茶香。他把泡好的茶倒在一個精緻的玻璃杯裡放在茶幾上，茶杯冒着熱氣，這茶的顔色可真好啊，湯色濃亮，含蓄深沉。這橙紅的茶色像什麼呢？我無法恰如其分地比喻。有人喜歡把茶色比作玉液瓊漿，但何為玉液瓊漿又有誰親眼見過？我認為，擺在我面前的就是一杯茶！

沙發是我午休時舒适的床，喝完茶我才從沙發上起身。喝了一杯茶，神清氣爽；喝了一杯茶，我心裡舒坦；喝了一杯茶，我手腳利索地忙碌開來，擦家具，拖地闆，澆澆花，把家打理得幹淨敞亮，井井有條。

老周住院回來了，他說：“在家真好！”我淺淺地笑了，才離家幾日呢！

當日午休後，一杯茶又擺在我的面前，我幽幽地吐了一句:“你不在家的日子，我都沒茶喝，算一算，已經十天了。”

“舉手之勞的事怎麼不自己去做？如果我以後走了，誰泡給你喝？”

我一時語噎，淚盈于睫，我裝作揉眼睛，悄悄地拭去了淚水。

我說：“你給我記住！我要你一直泡茶給我喝，直到我倆很老很老的時候！”

我握着玻璃杯，很暖手，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我是茶，他是杯！茶因杯而暖，杯因茶而香。

我一口一口地喝着茶，真香啊！即便是玉液瓊漿也抵不上丈夫泡的一杯茶！這時，我突然明白，為什麼有人喜歡把茶比作玉液瓊漿了。

一杯茶，午睡後的一杯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微小得不能再微小，但哪一日少了，就會覺得不習慣，心裡空落落的。

多少年了，我記不清我到底喝了多少杯午睡後的一杯茶，誰會去記這個呢！但丈夫生病住院的十天裡，午睡後我沒茶喝，這，我記得清清楚楚。

日薄西山的晚景應該是：杯惜茶，茶近杯，杯茶相依依！

也許，今後我要改變一下喝茶的習慣，陪着丈夫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品出夫妻相濡以沫的溫馨味道，讓盞盞清茶沁入心脾，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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