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澤是個不折不扣的鐵路迷。
去年,他和妻子一起去蘭州旅行,在當地租了一輛越野車。行程的最後一天,兩人想着再去哪裡逛逛,陳之澤查了下地圖,忽然對妻子說:要不我們去看火車吧!
宛如一場浪漫的出逃。他們行駛上高速公路,到達一個人迹罕至的路口,再往前開是一座廢棄的建築工地,地面坑窪、塵土飛揚,旁邊不遠就是流淌而過的黃河水。有工作人員攔住他的車,問他們要去哪裡。“是來旅遊的。”陳之澤答。“這哪有什麼景點可看?”工作人員驚呆了。
陳之澤拍攝的跨過黃河的鐵路
陳之澤把車停在離堤岸不遠的地方,操作起他的無人機。從高空俯視,遠處是山,腳下是黃河,一道鐵軌從河水上直穿而過,轉一個彎又與兩座跨河大橋相交。一輛貨運火車轟隆隆地駛過,藍色、白色、紅色、橙色的集裝箱連在一起。“真漂亮啊。”妻子說。
對于許許多多像陳之澤一樣的鐵路迷來說,這隻是他們追火車過程中的一個幸福時刻。
他們為什麼喜歡火車?
朱立成為鐵路迷的契機是因為一張車票。
大學期間他和朋友出去旅遊,返程時乘坐一趟從青島到合肥南的列車,中途在濟南停靠。一位老奶奶上車後,看到他們放在小桌闆上G248的車票,突然對他說:你們是不是上錯車了?他一下子就蒙了,怎麼會上錯車呢,他們從青島就上車了呀。老奶奶指了指自己手裡的票,那是一張G245的車票。
後來朱立去問乘務員,才知道這是一輛切換了上下行的列車,從青島到濟南是上行雙數賣G248的車票,濟南到合肥南是下行單數賣G245的車票,但列車都是同一輛,隻是号碼變了。
回到學校以後,朱立開始加入不少鐵路迷所在的QQ群、微信群。曾經習以為常的火車和鐵路系統,原來竟是一台如此精密運轉的機器,甚至像是一個未被他探索完全的解謎冒險遊戲,充滿着精巧迷人的細枝末節。
也有不少鐵路迷對火車的喜愛從童年就開始。
李然是廣西北海人,在合肥讀書。在他五六歲的時候,北海還隻有一條鐵路。他爸爸總是騎着一輛大摩托,帶他從小門繞進北海火車站,摩托停上站台,爸爸把李然一把扛在肩頭,和他一起看火車。那時候的火車還基本都是内燃的“大巨頭”,看上去非常原始,有着工業化對孩童天然的吸引力。後來李然去合山的親戚家住,合山煤礦多,運輸煤礦的支線鐵路也不少,他趴在窗口就能看到火車駛過,聲音非常大,兩三公裡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對小孩子來說,這種東西其實是很令人興奮的,你知道吧?”李然說。
85後小夥吳崇遠的外公,曾經是杭州列車段(現杭州客運段)的一名列車長。小時候,他總是央求外公帶他去杭州各個火車站看火車。久而久之,火車也成了心裡的一個念想。
18歲那年,吳崇遠去南昌讀大學。南昌是中國中部的重要鐵路樞紐,寒暑假頻繁與家鄉的往返讓他有了很多獨自坐火車出行的機會,也對鐵路多了幾分着迷。那時候,全國鐵路還沒實行互聯網購票,每當假期來臨前,學生們常常要去線下的火車票代售點或者車站窗口徹夜排隊。
蒸汽火車噴火時刻
“車票可太難買了,有時候剛開售沒多久,排到我自己就沒票了!”吳崇遠忍不住和朋友吐槽。恰好學校裡有一處火車票代售點。他想着“打入内部”也許能夠得到更多買票的技巧,就去和負責人說可以幫忙賣票,甚至不要報酬。
作為鐵路迷,當起兼職售票員的吳崇遠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因為對車次鑽研得很精,他常常能為旅客規劃好最優出行線路,在當時甚至可以背出幾點幾分會有哪一趟車從哪裡開到哪裡,所以賣票效率特别高,一天最多能售票六七百張。
有一次吳崇遠在代售點工作,正要到點關窗,一位老家在内蒙古的同學急匆匆趕來,說她回家搶了好幾天的票,可是一無所獲,請他幫忙想想辦法。吳崇遠在售票系統裡一看,從南昌到内蒙古直達車相對較少,車票的确很緊張。“後來我幫她想了一套完整的中轉銜接方案,先從南昌到北京,然後再從北京無縫中轉到内蒙古,還是舒适的卧鋪票,總體時間還比直達車快幾個小時。”
寒假結束以後,這位内蒙古的同學特地帶着家鄉特産的奶片來代售點找吳崇遠,說要謝謝他。“禮物我請她分給了在場的同學們,那一刻覺得心裡特别有成就感,作為鐵路迷,可以幫到這麼多同學,真的是學有所用。”吳崇遠說。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有意識地保存下每一年全國鐵路的電子時刻表,還費了很大力氣收集到了2003年到2010年的數據儲存在硬盤裡,也許未來,會成為一份珍貴的檔案。
他們怎麼追火車?
陳之澤隻要空閑的時候,就會花時間浏覽某個鐵道論壇。在這個大神雲集的鐵路迷聚集地,不同的人通過不同的方式“追火車”。
有人收集鐵道模型,有人給各式火車拍攝照片視頻,有人研究不同的車型,有人癡迷“運轉”(即乘坐火車)和線路規劃,還有人鑽研票務,把時刻表背得分毫不差。
許多鐵路迷們熱衷于進行知識分享。“有一位大神特别勤勞,某條鐵路開通以後,他會查閱非常多的資料,從鐵路延展開去,詳解途經站點的曆史沿革、社會變遷,還配上相應的老照片,簡直像一篇嚴謹的學術論文。”陳之澤感慨。
除此以外,已運營鐵路的變更,比如加密班次、時刻表的改動、運行線路的調整、運行區間的延長等等情況,都會引發鐵路迷們的不少讨論,還有,未來待建線路的規劃也是大家關注的重點。
駛出合肥站的高鐵
朱立所在微信群裡,鐵路迷們會從政府網站上下載新線路的環評報告,試圖從其中找到新的發現:轉彎半徑是7500米,這就說明這條線路的設計時速可能是350公裡/小時,倘若是3500米,這就說明線路設計時速可能是250公裡/小時的級别。有些地方可能低于設計标準,也就說明這個路段是限速路段。信号制式、疏解區、标尺、線路沉降、曲率半徑……一個個術語從朱立嘴裡連珠炮式地說出來。
高速鐵路的時代,太多新的創造讓他們着迷。
而對于80後的吳崇遠來說,綠皮車的時代也許更值得懷念。學生時期,他想盡辦法買最便宜的車票走最遠的路,車窗一開,慢悠悠地哐當聲傳入耳朵,一邊吹着自然風,一邊和對面的陌生旅客聊上兩句,成為萍水相逢的夥伴。“高鐵過于安靜了,車廂裡大家戴着耳機聽音樂,刷刷iPad,少了一點面對面交流的趣味。我們自己想去追尋的那些火車,可能并不僅僅是這樣子的。”吳崇遠坦言。
如今,内燃和電力機車是國内火車的主流,吳崇遠還想要追尋的,是幾乎已經絕迹了的蒸汽火車。“公園裡擺放的蒸汽火車都是展示品,對我來說這些車是‘死’的,沒有了生氣,我要去找活着的蒸汽火車。”吳崇遠說起,過去十多年來,他先後到過内蒙古赤峰、遼甯阜新、山東泗水、甘肅白銀、新疆哈密等地,追随我國最後一批蒸汽火車,趁那些火車還“活着”的時候,錄下最後的汽笛聲,拍好照片和視頻,為每一輛車留存一份“身份證明”。
吳崇遠拍攝的蒸汽火車
有一年冬天,他在新疆哈密的三道嶺鎮“追火車”。在那裡,蒸汽機車仍然承擔着煤礦運輸的功能。令他驚訝的是,除了國内的鐵路迷外,三道嶺吸引不少外國鐵路迷,都是慕名前來追蒸汽機車的。
追拍蒸汽火車最精彩的部分莫過于“火車噴火”的時刻。當夜幕降臨,在載重爬坡的時候,司機常常把馬力開到最大,燃燒不充分的煤就變成火星噴射出來,不是煙,而是真正的火焰,璀璨奪目。吳崇遠蹲守整整一周,幸運地拍下了一組照片,旁邊的一位比利時鐵路迷羨慕地說:我在這兒都蹲了三個月了,也沒拍出像你這麼好的場景。“我那天太興奮了,就這一張照片,讓我興奮了好幾個月。”如今說起來,他聲音裡都是歡喜。
吳崇遠拍攝到的蒸汽火車噴火時刻
他們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在年輕一代的鐵路迷看來,追高鐵動車已經足夠有趣。
李然精心鑽研着每一款高鐵車型,那些在普通人眼中幾乎長得一樣的列車,在他看來完全不同。就拿複興号的一款車來說,上線一段時間以後做了不小的改進。最初的原型車座位間距較寬,但正式上線以後為了提高載客量将間距縮小了一些,但是窗戶沒有改變,就出現了有些座位沒有窗的情況,再後來,新上線的一批車窗随之調整。
複興号動車組車廂内。
朱立則熱衷于打卡新線路,比如京港高鐵安九段、商合杭高鐵的開通。去年,長三角第一條環線鐵路開通,由合肥南始發和終到。朱立特地去乘坐了這趟列車,那天,車上還有記者在拍攝,主持人介紹着線路的情況、沿線的風景名勝和線路開通的意義,還采訪了車上的不少慕名而來的鐵路迷。
“新一代”的火車迷更喜歡新穎的傳播方式。比如,朱立和朋友們錄下了不同的列車廣播聲:“女士們、先生們,歡迎您乘坐本次動車組列車。”同樣的一段話,可能在不同的列車上有不同的“效果”,在吉林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始發的車輛有朝鮮語播報,雲南的一些列車上有當地少數民族的語言播報……他把這些廣播聲音剪成一條視頻,在網上收獲了不小反響,還有人拍攝第一視角“沉浸式”乘車的體驗,發到抖音和微博等社交平台。
“我們這一代,都是對高速鐵路感興趣的多一點,年長些的鐵路迷可能更追求老火車的工業之美、力量之美,但我們看的是國家鐵路網的日漸加密,體驗出行更加便捷,見證交通強國。”朱立說。
夕陽下通過合肥樞紐西環線高鐵,與遠處合肥市的地标建築交相輝映。
尤其身處長三角的鐵路迷們,印象最深的是高鐵網絡的日新月異。
二十多年前,吳崇遠的父親帶他從杭州去嘉興玩。他記得很清楚,大約90公裡的路程,坐綠皮火車需要大約兩個小時,中途要停靠好多個小站。2010年10月滬杭高鐵通車,杭州到嘉興最快隻需要23分鐘。二十多年前,從杭州站到上海站,可以坐“西子号”雙層列車,這是當時滬杭之間的最快選擇,一站不停也要兩個小時。而如今,從杭州東站到上海虹橋站,“複興号”高鐵最快45分鐘就能抵達。2003年,杭州到上海一天隻有48對列車,近些年,滬杭線上,高峰期一天有200多對列車,基本可以随到随走。
速度的提升和班次的增加催生了不少跨城上班族,唱起“雙城記”。“軌道上的長三角”還在加快建設中,長三角城市群将通過一條條交通大動脈更緊密地聯結,在長三角範圍之内,已經沒有遠方。
對許許多多的鐵路迷來說,他們也将有着更多可以追尋的新故事。
欄目主編:孔令君 文字編輯:孔令君 圖片編輯:項建英
題圖:甯蓉線上下行兩列動車組同時通過肥東站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來源:作者:劉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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