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蘭州。 想起三炮台，想起牛肉面，想起黃河大橋和白塔山的日落。

曾經有好幾年的秋天，我連續去西北。去西北，必定在蘭州中轉。原因無它，就是杭州飛蘭州的機票總是最便宜。

所以，每次在蘭州停留的時間都很短，一晚或者半天；所以每次在蘭州，就隻做一件事，去一個地方。

【中川機場和蘭州大學】

畢業後的第一次長途旅行，就是走的西北路線，去額濟納看秋天的胡楊。那一次組隊的八個夥伴，成為我到杭州後結識的最好的朋友，直至現在。

我在夜裡的中川機場第一次見到他們。機場裡廣播響起時，聽到其中一個姐姐說“那個是我錄的哦”，頓時覺得好神奇。這個遙遠地方的機場，日日播放着溫柔聲音的主人，竟然就在我的身邊。不過是我大驚小怪了，不久我就知道丹姐是電台的播音員，美好的聲音是她的工作。

除了電台主播，同伴裡還有執刀的醫生、開飛機的機長、銀行裡的女強人……八個不同的風格和脾性在那大漠邊塞産生了奇特的化學反應，也是與美景一樣令人難忘的回憶了。

說回中川機場，它留給我最深的印象，就是遠。距離市中心75公裡，在大巴車上，簡直可以睡一囫囵覺。

蘭州大學

機場大巴停靠的終點，對面就是蘭州大學。在來蘭州之前，我對這個城市最深的印象，其實是蘭州大學。

記得高考後填志願，對分數剛過重點線，又想上綜合性大學的同學，老師們必定推薦蘭州大學，985、211，實力擺着呢，而且在浙江省的錄取分數線不高。

然而，我又常常在那些同學和家長的臉上看到各種糾結、猶豫的神情，畢竟在東南沿海孩子的印象中，是“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蘭州、西北，對于他們就是“偏遠苦寒孤寂之地”啊，所以心裡難免是拒絕的。

不知道那些同學最後是選擇了哪個學校。因為這些過往的牽連，我不免幾次回頭，忘了又忘那個在夜色中亮着燈光的大門，和進出其中的學生們。

同行夥伴蟲蟲在蘭州有個十多年未見的大學同學，請我們去“馬大胡子”吃羊肉。那是一家本地老字号，以各種做法地道的羊肉出名。手抓羊肉、黃焖羊肉、烤羊排，還有土豆片、腌蘿蔔、甜醅子和灰豆子，配上三炮台，西北的風味立刻就到位了。還真是，西北的羊肉果然沒有膻味，我這個之前從不碰羊肉的人，也大快朵頤了一把。

手抓羊肉

蟲蟲的那個同學，一個地道的西北漢子，土生土長的蘭州人，他與我那些糾結做選擇的同學正好相反，在杭州念了四年大學，畢業後又回到西北的家鄉。

我想，對于他們，西北美味的牛羊肉，勁道的面食，怎麼都是江南的細膩婉約和魚食飯稻無法替代的。

【黃河和中山橋】

“我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裡沒有草原，這讓我感到絕望，董小姐……”2013年的夏天，宋冬野的一曲《董小姐》唱遍了大江南北。連那年我去西北，在論壇上約伴的暗号都成了“陌生的人，請給我一支蘭州。”

我不是董小姐，但我也有深愛的野馬和草原、牛羊和大漠，愛那種無拘無束的自由，愛那種無邊無際的寬廣和遼闊。

那一趟飛蘭州是清晨的航班，加上給力的晴天，讓我能一次看盡從東到西的祖國大地地勢地貌的變化。從水田交錯的丘陵江南，到青山連綿的湘江畔。藍色的湘江水蜿蜒在綠色的大平原上，猶如一條優美的緞帶。

在長沙黃花機場短暫停留，再度起飛後，腳下奇特的大地又變幻了景緻。一道道山脈漸漸隆起、蔓延，如葉脈般線條分明的山脊與山谷，像極了地理課上立體的地形圖。

草地和樹林逐漸消失，視野回歸蒼茫。無邊無際的黃褐色土地，千溝萬壑，綿延萬裡，沒有一點綠色，隻有黃河渾濁的水蜿蜒穿過這一片貧瘠而廣袤的黃土地，直教人想起那首“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吹過”的老歌。

依然是九月的蘭州，亮得晃眼的陽光，藍得發白的天空，還有和江南比起來明顯幹燥的空氣，都在告訴我，西北，我又到來到這裡了。

下午五點多的火車去敦煌，我趕了早班機，就想留半天時間去看黃河。野孩子的《黃河謠》裡唱：

“黃河的水不停地流 / 流過了家，流過了蘭州 / 遠方的親人啊，聽我唱支黃河謠 / 日頭總是不懈的走 / 走過了家，走過了蘭州 / 月亮照在鐵橋上，我就對着黃河唱……”

那個時候我聽民謠，喜歡宋冬野，更喜歡野孩子。西北那幹燥的空氣，遼遠的天空，風沙吹過城市，厚重的、滄桑的、粗粝的氣息，最配民謠不過了。

下了機場大巴，打車直奔黃河和中山橋。遠遠地，就看到了那寬闊的河面。黃河流到蘭州，水已經很渾了，裹挾着泥沙，黃得發紅。

水面開闊，河水滔滔，穿城而過。一座雄偉的橫跨兩岸的鋼鐵大橋之上，人來人往，所有遊客都要駐足橋前拍照留念，那便是蘭州黃河上的地标“中山橋”。

中山橋又被叫作“黃河鐵橋”，因它通身都是鋼鐵鑄造，如一個鋼鐵巨人連接着黃河兩岸。中山橋之有名，因它是天下黃河第一橋，是黃河天險之上最早架起的一座現代橋梁。

蘭州地處兩山夾峙間的狹長谷地，此處黃河自古難渡，頗為險要。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朝廷批準建橋，并将建橋工程承包給了德國泰來洋行。當時建橋的所有材料，都是從德國海運至天津，經鐵路轉運到河南新鄉，再從新鄉取道西安，用馬車運到蘭州來的。

時光如同腳下奔騰的黃河水，轉瞬百年已過。當年鄉民們一車車運送物資的喧騰，于河水之上修築鐵橋的萬衆矚目與如火如荼，都随流水逝去了。鐵橋也在一百多年裡，曆經洪流、戰火的考驗，幾經修整。

走在橋上，鋼鐵支架交錯聯接，充滿力量。那經曆了百年的鋼鐵材質，在陽光下發出锃亮的青灰色，纖塵不染。它們見證了這座城市一個多世紀的朝代更叠與戰火硝煙，至今，依舊如一個無畏的鐵骨铮铮的戰士，護衛着這座城、這條河。

橋的另一頭，就是著名的白塔山公園。山名源于山頂的一座白塔寺。

沿着林間的石階登至山頂，視野頓時開闊，青空蒼茫，黃河奔流不絕。整個蘭州城夾在南北兩山之間的狹長地帶，呈帶狀地向東西延伸，與母親河相依相偎。

沿着濱河路，一直走到大衆巷覓食。

下午時分，别說最有名的馬子祿牛肉面已經關門謝客了，就是其他的牛肉面店也都已經停止營業了。隻找到一家牛肉粉店，牛肉粉配馍馍，再加一盤牛肉！

西北的牛肉就是要比南方鮮美，還有西北的面食，又香又勁道。我一個南方人，可就是這麼鐘愛西北的面食面點。

搭出租去火車站，我忽然想起什麼，跟司機問道：“師傅，你們這兒是不是有一種叫‘蘭州’的煙。”

司機從前排遞過一包煙：“你說的是這個吧。”

我接過一看，隸書的繁體“蘭州”兩字，盒面上還有一個絲帶蹁跹的飛天。

“這煙貴嗎？”我又問。 “幾塊到幾十塊都有，我們蘭州人都抽這個。”

師傅用帶着蘭州口音的普通話說道，蓦地又問道：“要來一支嗎？”

“不，不，謝謝了，我就随口一問。”我連忙說道，把煙盒遞了回去。

候車大廳裡熙熙攘攘，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從西安開往敦煌的K9667，一眼望去，都是帶着大小旅行箱、登山包的遊客，俨然是一趟開往敦煌的旅行專列了。

對了，那之前我去張掖，坐的是T9205。而現在，蘭新高鐵通車了，坐快速（K）、特快（T）列車的遊客應該少了很多吧。但對我來說，還是喜歡坐夜裡的火車。躺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裡，寂靜的夜裡隻有咣當咣當的聲響，漆黑的窗外偶爾閃過一點兩點的燈光，像是嬰兒躺在搖籃裡。而當天亮起的時候，便到達了前方那個未知卻憧憬的目的地。

火車開動了，一路往西而去。城市遠去，河流遠去，高粱玉米地越來越少，成片成片的隻長小灌木、小禾草的荒漠草原。綿緩起伏的山脈也光秃秃的，溝壑縱橫。廣袤的、蒼茫的、寂寥的西北大地，被漸漸落下的夕陽染得通紅。

大學時修生态學課，記得有一回課上老師說，如果哪一天你心情低落到覺得生活很沒意思，就去大西北看看。那茫茫戈壁灘，無邊無際的壯闊天地，會讓你瞬間覺得自己是多麼渺小，那些所謂的困難、挫折，在這廣袤天地間，都是那麼微不足道。

那後來我一次又一次地往西北跑，應該有大半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看着被落日染紅的天際線，耳機傳來另一首關于蘭州的歌，低苦艾的《蘭州蘭州》——

“蘭州，總是在清晨裡出走 / 蘭州，夜晚溫暖的醉酒 / 蘭州，淌不完的黃河水向東流 / 蘭州，路的盡頭是海的入口……”

【銅奔馬和青藏線】

2015年的9月，我終于有一個比較長的假期得以去西藏阿裡。而且有時間允許我坐火車沿着青藏鐵路去拉薩。從起始站上海開始坐，兩天兩夜實在太漫長；從西甯開始坐，那火車票根本搶不到。于是，我又想到了蘭州。

再一次飛蘭州，熟門熟路地到火車站，取了車票後，離出發還有不到三個小時。打不到的，就坐了輛黑車直奔甘肅省博物館——那是我第四次到蘭州了，如果再不去甘博看一眼銅奔馬，那念想就不知要拖到何時才能完成了。 是在讀大學的時候知道了銅奔馬這件東漢的青銅器，那是中國旅遊的标志。那時大家都管它叫“馬踏飛燕”，但是出于嚴謹，專家們将它正名為“銅奔馬”。

出土于甘肅武威雷台漢墓的銅奔馬，在1983年成為中國旅遊的标志，便更是甘肅的标志了。在中川機場前的廣場和蘭州火車站前的廣場，都立有放大了數百倍的銅奔馬雕塑。但當我在博物館的櫥窗裡近距離地看到真實的它，爬上了銅綠的軀幹，精巧的雕刻細節，纖毫畢現。

它三足騰空，一足輕掠過飛燕（也有說龍雀、飛鷹、烏鴉），那一瞬間的緊繃的肌肉、有力的四蹄、飛揚的鬃毛，仿若真的一樣。飛奔的動态中卻不失平衡的美。叫人不禁驚歎一千八百年前的古人有如此精妙的巧思與工藝。

而那昂首嘶鳴，揚蹄奔馳的氣勢，也正是當年大漢朝的雄心和氣魄吧。

甘肅省博物館

銅奔馬一側

一睹銅奔馬的心願完成，我快速地在館内大緻走了一遍，匆忙又趕回到火車站。取票、安檢，進入候車室等候。

火車站裡，各式各樣的旅人，進出、排隊、聊天、等待。從這裡，往東是甯夏，往南進入甘南和四川，往西北可以到張掖、敦煌和新疆，往西南可達青海和西藏。

從古至今，蘭州都是名副其實的西北交通樞紐。

去了那麼多次蘭州，唯一遺憾的是我一直沒能盡興地吃上一大碗牛肉面。但我想，總會吃到的，畢竟我肯定還會去西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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