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張蓉 陳馨懿
3月19日,四季青市場複工,雖然線下來進貨的人不多,但線上交易還是不錯。作為市場裡的一名買手,蟲蟲接到的單量增加了不少。
穿梭在迷宮一樣的四季青,33歲的蟲蟲從不迷路,她留着一頭卷發,給自己定下了一個規矩:“每天逛一次四季青。四季青會告訴你,現在流行什麼,會告訴你,人生不能忘記努力。”
雖然這個規矩在疫情期間一度被打破。
在這裡,行色匆匆的人,不管是進貨的店主,穿闆的模特,還是拉包的小哥,租房的中介,都是努力向上的個體。
四季青是一個巨大的服裝中轉中心,更開闊一點說,它更是一個人生舞台。你可以看到蹲在路邊的販夫走卒,看到光鮮亮麗的模特美女,看到一個個從這裡拼搏發家的财富傳奇。
“中國服裝第一街”這塊金字招牌,已經在這裡響亮了32年。現在的四季青已經不隻是一棟樓、一條街,它還在不斷随着這座城市而生長。東起秋濤路西到清江路,處于錢江新城核心圈的四季青,聚集着1.6萬個檔口商戶。
四季青在所有來此闖蕩的人身上留下痕迹。有的人盡管早已搬離,但她們仍時常光顧這個服裝集散地,因為“四季青有着無窮的生命力”,這裡也留着她們的夢想和汗水。
即使遭遇了疫情,四季青也依然青春。
複工後的四季青。
每天都會逛市場的買手
四季青恢複運作後,接單量又增加了
“外界對四季青市場的貨需求量是很大的,現在是夏裝銷售旺季,過了‘五一’勞動節,夏裝的銷量又要淡下去了。”蟲蟲這樣告訴記者。
33歲的蟲蟲每天都會逛四季青,這是她給自己定下的規矩:“四季青會告訴你,現在流行什麼,會告訴你,人生不能忘記努力。”
蟲蟲的工作主要是對接批發商與檔口,類似于“批發商”。蟲蟲曾經做了三年服裝設計師,第一次正式設計的産品就成了“爆款”,是公司季度訂貨會上的銷量第一名。
那是一件小衫(襯衫),用了金線,有立體花卉工藝,圓領,基礎款,帶着法式複古的風格。但蟲蟲認為它最突出的是面料——她在四季青找到的新面料。
不止是面料,整個四季青市場的更新速度很快。幾乎每周,檔口店鋪都會上新。轉行做買手後,四季青源源不斷的新款讓蟲蟲的買家們驚喜。
但是,3月5日出現的疫情打斷了這種更新,蟲蟲的工作也隻能暫停:她的工作室設立在中紡中心服裝城,工作室和四季青市場裡的檔口一起被封控。大多數時候,蟲蟲呆在家裡,“就當放了個假吧。”
3月19日,四季青市場開始複工,蟲蟲也恢複了每天逛一次市場的工作節奏。
買家們需要四季青。線下來進貨的人不多,而線上交易還是挺不錯的。3月底,夏季服裝開始上新,蟲蟲在各個檔口拍攝服裝視頻,接到的單量又一下增加了。負責發貨的員工總是忙到深夜十二點,忙不過來的時候,蟲蟲還得招聘員工。
但據蟲蟲觀察,四季青市場還是傷了些元氣。檔口出的新款式變少了,一些檔口還在關閉中。蟲蟲的買手工作室招聘發出後,湧來了幾十人報名,許多是原本檔口的工作人員。
蟲蟲說:“我走訪檔口時發現,很多檔口的小弟小妹處于待就業的狀态。也會有四季青市場人告訴我,他們失業了。”
除此之外,線上發貨也遇到了問題:因為疫情,一些省份快遞發不出去,買家隻能幹着急。
4月20日,蟲蟲收到了“雲上四季青”纾困行動的通知,她很期待:“這次纾困行動,也是向外界再次宣布四季青恢複了運作。希望四季青市場遇到的難關,都能過去。”
詹豔平
從營業員到老闆娘,成功轉型電商
一口煙嗓是四季青留下的烙印
對于這場“雲上四季青”纾困行動,39歲的老闆娘詹豔平也很有興趣。“特别是‘雲上’,很有必要。”她已經做了多年的直播,深有感觸。
從傳統意義上說,清晨,才是真正屬于四季青的時刻。在大多數人還在甜美夢鄉的時候,四季青裡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狹小的檔口内,穿版模特站在高處,一刻不停地試裝;小哥站在一旁,喊麥、吆喝;四周,圍滿了形形色色的服裝商,認真而警覺地注視着。
“這個可以。”隻要這四個字從人群中脫口而出,幫工小哥就會将衣服扔甩而來,或敏捷地打包發貨。人群中,還有不少坐着長途汽車或火車千裡迢迢趕來進貨的外地人。
對于這樣的場景,詹豔平已司空見慣。從營業員到檔口老闆娘,她在四季青打拼17年,在此收獲人生的“第一桶金”,在杭州安家落戶。
如今,詹豔平是擁有超過30萬粉絲的電商主播,兩年來,賣出過不少銷量過萬的爆款單品。
每周一到周六,下午5點至深夜,詹豔平總是帶着濃重的妝容和醒目的配飾,将蓬松的頭發高高盤起,站在形形色色的服飾中間,換穿着不同的衣服直播。“Hello,姐妹們……”通過短視頻平台,一口沙啞而粗犷的嗓音從蕭山一家雜亂的直播間散播到天南海北。如果沒有看到畫面,你很容易誤以為主播是一位中年男性。
在疫情之下,她希望能有更多的四季青同行們能夠加入這樣的直播。“現在有了政府的支持和幫助,應該會更容易。”
“很多人說我是煙嗓。”詹豔平從不抽煙,年輕時聲音也曾柔和,煙嗓是四季青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
詹豔平經曆過四季青最繁榮的時光,“人多到你永遠都覺得熱騰騰的,哪怕是冬天,在市場内我從不穿襪子。”在電商的沖擊到來前,四季青總是人聲鼎沸,她不得不拿出更高分貝的聲音招攬客人。
和柔和的嗓音一同犧牲的,還有睡眠。無論是做店員,還是老闆娘,詹豔平總在淩晨3點起床、化妝,騎車趕到四季青時,門口已經圍滿像她一樣急切等待市場在4點敞開大門的服裝人。
早在2003年,20歲的詹豔平初到四季青時,就摸清了這裡的運行法則,“隻有肯吃苦,才能在這站穩腳跟。”過去的詹豔平内向也不時尚,但内心有種不服輸的勁頭。
職高畢業後,詹豔平原本在深圳的流水線上生産電腦,“工資低,生活又枯燥。”工作三年,詹豔平沒攢下一點積蓄,隻存下一堆衣服,沒回過一次老家,“沒臉回。”
詹豔平
詹豔平在開化一座山村中長大,家庭貧窮,兩個姐姐學曆更低,身為最小的妹妹,她總是抱着改善全家人生活的期望。
帶着淘金的期待和安身立命的向往,詹豔平追随同學的腳步,進入四季青闖蕩。開局并不順利,應聘營業員時,詹豔平被店家趕出去五六次,“一開始嘴笨,連‘老闆娘進來看一下’,我也說不出口,難為情。”
詹豔平用了半年才适應這座奮鬥之城,成為其中高效運轉的一個齒輪。在檔口,詹豔平不僅放開嗓子吆喝着賣貨,也站上台子,在人群的注視中,動作利落地穿版展示。“那時特别有熱情,生意好的時候,一天從早上4點忙到晚上7點,也不覺得累。一年裡,隻有春節才會休息幾天。”詹豔平說,身邊幾乎所有人都這麼拼,“做不到的人,早就走了。”
或許是這份拼勁,吸引了對面檔口的同齡小夥,詹豔平的愛情也在這裡萌芽。三年後,他們東拼西湊,租下一間13平方米大的檔口,開起夫妻店。回憶起當初的果敢,詹豔平說,因為自己親眼見證了來檔口拿貨的顧客,一周内就能出掉十多萬元的貨。
進貨、賣貨、穿版、發貨……一人身兼數職,開店後,詹豔平比過去更忙碌,每天“站得多,說得多”。四季青沒有虧待這份辛勤——創業半年,這家小店賺了20多萬;第二年,聘請了營業員;第三年,她和丈夫付了50萬首付,在距離四季青兩公裡的觀音塘小區買了房。後來的十多年裡,詹豔平買下檔口,店鋪面積一度擴張到起初的兩倍大,生意越做越好,直到2019年。
那一年,詹豔平第一次虧本,倉庫裡還積壓下十多萬的貨。第二年疫情爆發,詹豔平嘗試在朋友圈銷售,不經意間就賣出100多件羊絨大衣,“線上這麼好賣,我們索性不做檔口了,試試直播。”
詹豔平的直播間。
仿佛又回到17年前,詹豔平帶着一切歸零的勇氣,租下一間550平方米大的工作室,開辟出一片直播間。不同于當年的青澀,四季青已将她曆練成在鏡頭前落落大方的時尚女性。
“這衣服怎麼搭配褲子?”看到彈幕發出的疑問,身穿T恤的詹豔平直接脫下外褲,露出黑色緊身打底短褲,自信地說,“就這麼穿。”
持續的每日一播帶來源源不斷的圍觀者,詹豔平的粉絲數很快從20積累到30多萬。有一次,詹豔平的穿搭視頻火爆網絡,三天内,創造出超過百萬的營業額。
詹豔平依舊維持着和四季青的連結,堅持快速的叠代更新,每天至少上一兩件新款。這個習慣性把“搞錢”挂在嘴邊的中年女人,将杭州視作自己的福地,也仍保持着四季青給予她的活力。
從打工妹到自創品牌老闆
“整架飛機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四季青的”
四季青流行的秘密,來自更多四季青人背後的努力。
32歲的木木就可以解釋這個秘密。木木曾是另一種買手,直接為大型檔口服務,去深圳南油市場或韓國東大門為檔口進貨。當然,疫情已經改變了那樣的狀态。
那是一份不分晝夜、在外奔波的工作。前三年,木木每周去兩次深圳,後三年,一周去一次韓國。木木必須眼疾手快,一天逛上十多小時,在數以萬計的衣服中,快速找到最閃亮的那些新款。更大的壓力體現在心理層面。木木服務的檔口超過200平方米,她進的貨是否暢銷,直接關乎店裡十多位銷售和一兩位穿版模特的生計。
木木的服裝店。
2015年,木木第一次走進深圳南油市場,一待就是一個月。“那是熟悉市場的過程,每天從上午10點逛到晚上8點,走進一家家店‘掃樓’,我沒休息過一天。”木木說,盡管沒人督促,但她不敢偷懶,也不能停,“服裝市場每天都出新款,不想錯過任何一件可能的爆款。”
木木挑中的衣服當天發貨,第二天就運送到四季青上新,檔口的火熱程度直接映照在客戶的臉上,影響着千裡之外木木的心情與判斷。挺立近20年的檔口,有時客人蜂擁而至,也有時會冷場——四季青是現實的,服裝商們隻認款式,從不依賴固定的供貨商。
從一次進數千元的貨,到十萬元,再到數十萬元……壓力随着采購成本攀升,像藤蔓一樣纏繞。木木說,自己的心情每天都如同坐過山車般跌宕起伏。
轉做韓國市場後,木木的作息徹底颠倒。東大門在晚上8點開市,營業到淩晨五六點,總在周日上新。
在長達三年裡,木木每周日早上飛往韓國,連續兩晚頂着黑眼圈逛遍東大門,搶購新品,再在下周二回到杭州。
至今,木木仍清晰記得那條固定線路的航班,“來回的路上,整架飛機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四季青的。”
除了像木木一樣的買手,更多的是辛勤的檔口老闆娘——貨品關系着一家檔口存活的基礎,她們往往親力親為。“别看這些人穿着樸素,行事低調,一家十幾平方米大的檔口背後,可能就是上千萬的營業額,相當于一家公司的規模。”木木感慨道。
木木(右)和店員。
木木已記不清自己創造過的爆款記錄。從檔口單日銷量十萬直到百萬,像一條湍急奔湧的河,在四季青,人們永遠把目光投射在下一個突破中,擁抱随時可能到來的變化。
2020年,木木與長跑十年的男友結婚,開始孕育自己的服裝品牌。“靈活自如、快速反應的思維,随時以開放的心态迎接新事物,這都是四季青帶給我的。”
木木(左)和店員。
從專科畢業一路走來,從1200元月薪的打工妹到自創品牌老闆,木木由衷慶幸當初的自己踏上了四季青的高速列車。
“它門檻相對低,願意給所有人機會,也不偏袒任何人。但凡留下的,一定付出了巨大的心力。”木木這樣告訴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落寞的、貧窮的、失敗的、抑或懷揣夢想的,四季青就是這樣敞開懷抱接納着四面八方的追夢人,并以最快的節奏識别出那群氣質相投的人。
木木始終對初識四季青的那一天印象深刻——2011年,服裝設計畢業的她跟随男友來到杭州的四季青,她很快“被衣服淹沒”,
推着貨物或拖着包裹的人往來如織,叫賣聲、喇叭聲、卸貨聲與歡快響亮的音樂交雜,處處喧嚣忙碌,就是一種蓬勃而堅韌的生命力。
疫情以來,木木也開拓了線上的銷售渠道,“現在我有三家實體店,還有各地的加盟商,生意肯定是有影響,所以和四季青的商戶們一樣,都在想辦法,多嘗試,相信很快會過去的。”疫情過後,她很想再去四季青找一找這樣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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