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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間,2021年已度過了一半的時光。可悲的是,尚未從全球疫情恐慌與經濟凋敝走出的人類社會,又因今年的巴以戰火重燃,進入了新的政治與人道主義危機中,盡管這次沖突已經暫時平息,但針對這場民族對立背後的探究則不應停止。
相對于中國官方長期以來的中立與謹慎态度,中國民間卻對巴以沖突這一“并不新鮮”的政治事件始終保持興趣,并早已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兩派博弈。
對于這場幾乎年年上演的網絡論戰,筆者無意多加分析,因為數十年以來,猶太人與巴勒斯坦人乃至其背後整個中東群體以牙還牙的仇殺與戰争,已然不能用簡單的的所謂”正義"與"非正義"來定義。
但是,相對于民族與地緣政治沖突的複雜性,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猶太人在短短一個多世紀時間裡,從一個流散于世界各地,并處處遭到排擠與迫害的弱勢群體,到筚路藍縷成功建國,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矚目成果,無疑是值得全世界所有民族肯定的。
那麼,是什麼造就了猶太人如今的成功?是猶太教信仰所帶來的民族凝聚力?還是像一些學者宣稱的所謂猶太人自古以來的自古以來優越的“民族性”?抑或另有其他原因?
或許,隻有了解一下名為“哈斯卡拉”(希伯來語Haskalah,“啟蒙”或“教育”) 的猶太啟蒙主義運動,才能解答這個疑問。
猶太啟蒙運動發生于18-19世紀,也就是歐洲啟蒙運動如火如荼開展的時候。在這個神權與王權備受質疑,科學研究取得空前進步時代中,伏爾泰、盧梭、康德等思想家紛紛看到了人對自然與認識力與控制力,并繼而堅定了對理性與進步的信念。在這基礎上,“天賦人權”、“契約精神”、“信仰自由”以及共和主義的革命性觀念紛紛誕生。
在啟蒙運動的沖擊下,在歐洲屹立了千年之久的對于猶太人的懷疑與歧視的高牆也松動了。歐洲人開始思考,是否猶太人天生就是有罪的?猶太人和基督徒是不是都先是“人”,才是“猶太教徒”或“基督徒”?如果猶太人也是“人”,他們該擁有“公民權利”嗎?
如果法國大革命奠基在“自由、平等、博愛”基礎上,是否意味着猶太人也該擁有“自由、平等、博愛‘呢?對于這些問題,一些歐洲國家率先做出了回應。
1791年,法國開始了猶太解放運動,成為首個賦予猶太人平等法律權利的歐洲國家。此後,拿破侖一世又進一步邀請猶太人走出隔離區,并給予他們許多新的政治權利。另外,諸如丹麥、英國和瑞典等國也在啟蒙運動時期改變了對猶太人的歧視政策,創造了對猶太人比較寬松的生活環境。
但是相對于部分歐洲國家對于猶太人在解放與平權運動上所做的努力,德意志地區的猶太人的處境卻仍然不容樂觀。在18世紀的德意志地區,雖然誕生了像康德這樣偉大的啟蒙主義思想家,但卻由于曆史性原因,長期處于分裂與君主專制的陰影之下。
在這樣的政治環境中,雖然有少數的猶太精英依靠自身的财富與冒險精神進入上流社會,成為為德意志諸侯籌措資金的“宮廷”猶太人并享有諸多特權。但是更多的猶太平民卻仍然被迫居住于擁擠混亂的“隔都”之中,承受着統治階層與平民的歧視與迫害。
而作為對這種壓迫狀态的回應,德意志猶太人大多自傲地選擇自我孤立主義,他們熱衷于龜縮在自己的小圈子裡,和歐洲主流文化分庭抗禮,對外界的發展漠不關心。
這種岌岌可危的局面,使得一些接受了啟蒙主義熏陶的猶太精英憂心忡忡,他們認為猶太人如果再這樣堅持孤立,便會使得整個猶太人偏離“曆史發展的潮流“,進而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于是,在一批先覺者們的領導下,“哈斯卡拉”這場關乎這猶太人未來命運的思想解放運動,以德意志地區為中心,正式啟動了。
在諸多的“哈斯卡拉”運動推動者中,尤以德意志猶太人門德爾松對猶太社群的改造最為成功。
摩西·門德爾松早年曾跟随着一位拉比學習猶太教經典。在14歲時,他随師前往柏林。在當地門德爾松與少數開明的猶太人一起學習獲得了哲學、語言和文學,并接觸到了啟蒙主義思想,并認為隻有思想上的啟蒙與解放,才是能讓猶太人擺脫如今低賤地位的唯一途徑。
作為一名前拉比學徒,門德爾松并沒有像許多歐洲啟蒙主義者那樣,激進地反對傳統宗教,相反地,他意識到了猶太教作為猶太民族認同精神紐帶的重要性,而對猶太教與現代化采取了“顧此兼比”的态度,通過将啟蒙主義融入猶太教,來促進信徒主動接受外界新思想的熏陶。
1770年,門德爾松出版了對後世影響巨大的著作《耶路撒冷》,在書中,他借用了斯賓諾莎的理性主義的思想,回溯了了猶太教的起源,本質與曆史作用,進而得出猶太教是一種合乎理性的宗教,符合啟蒙運動的價值觀,而一切傳統猶太教中不符合理性的教義與傳統,比如拉比對神學解釋權的壟斷、歧視婦女以及童婚都應該被視作陋習被除去。
在改革猶太教的的同時,門德爾松也注意到了世俗教育的重要性。于是,一方面他積極地普及與修正從中東地區引入的希伯來語,并将鼓勵将其使用範圍從宗教擴展到世俗領域,以取代德意志猶太人的混雜粗糙的印地緒語。
另一方面,他又嘗試消減傳統猶太學堂晦澀僵化的神學教育,更多地加入世俗文學以及科學内容,并且鼓勵讓猶太女性也進入學校,獲得受教育的權利。
同時,為了讓無法閱讀啟蒙著作的猶太人受到教育,門德爾松專門把猶太經典《妥拉》從希伯來文翻譯成德文,以此為基礎,教授猶太人德語,鼓勵人們用德語讀《妥拉》。一批猶太人學會了德語,繼而接觸到了啟蒙運動的著作并深受感召,開始主動宣傳啟蒙運動的精神主旨。對此,蒙德爾松十分滿意,并稱其是“讓猶太人邁向文化的第一步”。
與此同時,門德爾松也考慮到了外部社會環境對猶太人啟蒙的壓力。于是,他開始奔走于歐洲的知識分子與宮廷之間,利用他們的影響力消除猶太人受到歧視。法國大革命後,借助大衆思想的解放,他不斷為擴大猶太人的公民權利辯論,要求改善猶太人的社會地位,呼籲取消對猶太人的種種限制。
總的來說,摩西·門德爾松等猶太思想家所主導的猶太啟蒙運動,扭轉了猶太族群保守落後的曆史困境,使猶太人成功跨入了近代化的道路,并且為進一步實現代化與重新建國奠定堅實的文化基礎。
說到這裡,我們又需要回到文章開頭所提到的問題——到底是什麼造就了猶太民族如今的成功?
誠然,在一個民族面臨巨大的外部壓力之時,其共同的信仰與傳統文化所帶來凝聚力,是促進其崛起與複興的重要條件之一,但也有可能成為使其陷入自我孤立與自我陶醉的桎梏。
而猶太人啟蒙運動的過程告訴我們,隻有将本民族信仰與文化,全部納入到現代化運動的啟蒙之中,用人類的理性精神加以審視與改革,才能夠重塑一個現代民族所該擁有的“民族性,使其在世界發展的大潮中重新尋回自己應有的位置
如今的中國,在物質層面已經獲得了令世人矚目的發展。然而伴随着這種物質極大豐富所帶來的文化樂觀主義,已經扭曲了許多國人的心态,使其将我們如今的成功,歸因于所謂中國“自古以來”的“民族性“,而可悲的忽視了前人在中國人思想文化的現代化改造與啟蒙上所做的努力。
而如今圍繞着巴以問題正義性與否,而擴展出的關于猶太或者阿拉伯“民族性“論戰,其實也無非是卷土重來的”天朝上國“思維,在他者文化上的一種投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希望國人能夠從猶太啟蒙運動的經驗之中獲得有益的啟示,早日從盲目的文化樂觀主義态度中驚醒,意識到中國人文化啟蒙仍然必要,且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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