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脂評的名詞?脂評·旨評——品《脂硯齋評石頭記(一)》,下面我們就來聊聊關于關于脂評的名詞?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去了解一下吧!
脂評·旨評
——品《脂硯齋評石頭記(一)》
牟林
脂評·旨評·序
品《脂硯齋評石頭記》本拟簡稱其《脂評》,深覺其緻力于揭示芹文本旨。故本文以下簡稱其《旨評》,即《脂評》《旨評》也,這也算品讀《脂評》品出的第一抹味道。遂去書名号寫成旨評并代指脂硯齋,用芹文稱《石頭記》正文更為方便。
若将《石頭記》比着一座雲遮霧障的大觀樓,旨評就好比庖丁解牛式的分析師,先撩去雲霧,再掰開一磚一瓦、一粱一棟,一鉚一榫,一斧一鑿,一紋一理,都要說個明白、講個清楚。
《石頭記》八十回,每回有旨評,且分首、身、尾三部。首評言本回要旨,身評着眼于文本字句或揚或抑或贊或歎,尾評似評者情不自禁之感慨。
隻讀《紅樓夢》确易誤以為它就是一部官宦人家之纨绔子弟的兒女情長。伴旨評而讀,方知它一字一句都是由辛酸淚血和成。
品旨評第一回:真假夢幻
先看本回首評
芹文從“列位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來?”到“出則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都是在交代此書來曆,芹文布置了兩道迷霧:先是一個“幻”字:說這來曆還得從女娲補天說起,所以“近乎荒唐”。後是一個“情”字:說的“隻不過幾個異樣女子。”“細谙則深有趣味”。告訴各位看官看着玩玩,當不得真的。而旨評卻一語道破天機:“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隐’雲雲。”旨評是在告訴讀者,作者在借“通靈”說事,用甄士隐雲雲掩人耳目,撰《石頭記》者曹雪芹也。為了讓讀者相信,旨評說是“作者自雲”,卻未見芹文中有這樣的話,像是作者與旨評的私聊?一段長長的“又自雲”透露出以下信息:一.作者當然不是那通靈寶玉,而是可以與旨評吐心露肺的好友;二.作者前半生“賴天恩祖德”過的是“錦衣纨绔、饫甘餍肥”的日子,後半生卻窮愁潦倒過的是“茅椽蓬牖、瓦竈繩床”的日子;三.作者曾和一群“其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之上”的女子相厮守,“閨閣中本自曆曆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并使其泯滅也。”故寫此書以“使閨閣昭傳,複可悅世之目,破人愁悶,不亦宜乎?”這段話像是作者以與旨評商量的口吻說的。旨評卻未正面回答作者,而是轉頭告訴讀者“作者本意原為記述當日閨友閨情,并非怨世罵時之書矣。雖一時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閱者切記之”。這恰好在提醒讀者,作者本意就是怨世罵時,記叙閨友閨情隻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很有趣的是《紅樓夢》程高本把第一回首評納入正文。
旨評開篇就打開了兩個密鑰,甄士隐真事隐也,賈雨村假語皴也。隐什麼?難道是“怨世罵時”?為什麼要隐?“怨世罵時”會帶來某種危險麼?怎麼隐?自謂“滿紙荒唐言”麼?帶着此類問題閱讀《石頭記》自然會尋根究底,力求參透作者的真意,豈不比僅僅糾纏情節趣味更有意趣嗎?
太虛幻境處的楹聯上聯說得明白“假作真時真亦假”,同理“真作假時假亦真”,甄士隐隐去的是假,賈雨村所言才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故事。因此旨評才在首評最後告訴讀者說“此回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注意,不是遮掩)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并用一首詩解開這些夢幻的真意:“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謾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癡抱恨長。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
再看本回身評
且看旨評第一句評語“自占地步。自首荒唐。”這就是在說,作者先把讀者可能想說的話自己先說了,不讓讀者有忿噴的機會。接下來他繼續把“密語”翻譯成“明文”:大荒(唐)山無稽崖(言),落堕青梗(情根)峰下。在“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這段話後旨評:“四句乃一部之總綱”, 在偈語“無材可去補蒼天”後又說是“書之本旨。”可見旨評首要的便是緊盯全書“本旨”和“總綱”,不失時機地提醒讀者“抓綱悟本”,免得被“夢幻癡情”所迷而誤入歧途。當那僧大展幻術将頑石變美玉時,旨評狂贊:“明點‘幻’字,好!“并對“将一塊大石,登時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且又縮成扇墜大小的可佩可拿。”評為“奇詭險怪之文”。“奇詭險怪”都是極端文字,可見評到極處了。在“空空道人從頭一看,原來就是無材補天,幻形入世。”後,旨評緊跟一句“八字便是作者一生慚恨。”旨評對作者的心事了解深切,非摯友豈能如此。可見旨評次要的是解開密鑰,解密的目的還是幫助讀者識得本旨。再次是狠批媚俗:無論是世風還是文風,不落俗處旨評便稱贊有加,落俗套處旨評便嘲諷無情。當空空道人說到“并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時,脂評說“将世人欲駁之腐言,預先代人駁盡。妙!”芹文借石頭與空空道人之口對腐敗的世俗之風也極盡嘲諷之能事,其實就是在怨世罵時,足見旨評與作者的心靈相通,心念一緻,屬于同病相憐、同喜相慶一類。旨評還有點像時下網絡段子手的風格,接地氣,直諷時弊。和尚說頑石“也隻好踮腳而已。”脂評:“煅煉過,尚與人踮腳,不學者又當如何?”這就不限于對文本評價,直接在譏諷世俗了。和尚對頑石說“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待劫終之日,複還本質,以了此案。你道好否?”旨評:“妙。佛法亦須償還,況世人之償乎?近之賴債者來看此句(聽來耳熟否?)。”和尚說“得再镌上數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方妙。”旨評“世上原宜假不宜真也。諺雲:一日賣了三千假,三日賣不出一個真。信哉!(今天亦然否?)”在石頭回答空空道人“我師何太癡耶!……”那段話後,旨評:“放筆以情趣世人,并評倒多少傳奇,文氣淋漓,字句切實。”芹文處處怨世罵時,卻一再聲明自己不是怨世罵時的主,這倒是很有趣的“欲蓋彌彰”,加上旨評一“攪和”使得芹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更不知所雲了。
旨評對作者寫作手法不吝做傾倒之狀,妙,絕,奇,巧等擊節之句随處可覽。當石頭酣暢淋漓地把世俗野史(實指文史)批了個體無完膚言尚未盡之時,旨評迫不及待地插入一段文字,歸納芹文駕馭文學作品如何“奇、幻、隐、曲”的高超的藝術手法“事則實事,然亦叙得有間架、有曲折、有順逆、有映帶、有隐有見、有正有閏。以至草蛇灰線、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雲龍霧雨、兩山對峙、烘雲托月、背面傅粉、千皴萬染,諸奇書中之秘法,亦不複少。餘亦于逐回中搜剔刳剖,明白注釋,以待高明再指示誤謬。開卷一篇立意,真打破曆來小說窠臼。閱其筆則是《莊子》《離騷》之亞。斯亦太過!”讀懂過《紅樓夢》的人便不會認為這些是溢美之詞,旨評說的都是大實話。
不少讀者對《紅樓夢》的作者究竟何人存疑,各種猜測不斷。芹文寫道“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空空道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又有“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等語叫人雲裡霧裡。旨評提醒讀者說“若雲雪芹批閱增删,然則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後文如此處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雲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這明顯就是在告訴讀者,作者就是曹雪芹。”什麼“石頭記”“空空錄”“孔梅溪題”“雪芹批閱”都是曹雪芹用的“畫家煙雲模糊”法,作者就一個“曹雪芹”,這一篇楔子就是曹雪芹自撰的,《金陵十二钗》就是曹雪芹為絕句“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所命的題目。旨評得很清楚:“此是第一首标題詩。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餘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癞頭和尚何!怅怅!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餘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月淚筆。”曹雪芹寫到第八十回,淚盡而逝。脂硯齋評到八十回,淚亦待盡。由芹文“至脂硯齋甲戌鈔閱再評”之句,可以想見,曹雪芹與脂硯齋是淚臉相對,情緒激蕩,思想碰撞,邊寫邊評,披閱十載,增删五次,不斷淬煉,甚可理解為作者和評者共同創作了這部一字一句都是血淚寫成的偉大作品。
寫到這裡不禁要問,脂硯齋應該是最有資格續寫下去的,曹雪芹壬午去世,脂硯齋甲午“淚筆”,脂硯齋至少有十二年時間續寫,不知為何卻是後人程偉元、高鹗完成了曹雪芹的未竟事業。難道這十二年脂硯齋都沉浸在曹雪芹離世的悲痛中,痛不欲生,無力提筆?有資料顯示是程元偉搜集到《紅樓夢》一百二十回抄本再邀高鹗一起整理修訂出版的,而後四十回再無脂硯齋評語。由此看來,後四十回作者有以下可能:第一.它是曹雪芹《風月寶鑒》原稿,而曹雪芹沒有增删批閱完畢便含淚撒手,脂硯齋痛失好友無心再評,緻遺稿散落。第二,曹雪芹隻作了八十回,餘下由脂硯齋完成,不便自作自評,其身後遺稿散落。第三,程、高續作。而程、高自己都說隻是對搜集來的原稿進行整理、修訂、補遺,由于遺稿可能是多手傳抄,殘斷較多,模糊不清,程、高整理、修訂、補遺工程浩大,不亞于再創作,後人尊重其對修繕、保存、印刷這部巨著的貢獻,故署其名。程、高未必是續作者。
旨評稱以上的部分為“楔子”,那麼以下則為“正文”,各色人等次第登場,且看旨評如何評來。
在旨評看來,芹文叙事總不忘故事出處,均帶有石頭的口氣,這隻有旨評才品得出來。而且人名、地名皆諧音暗語,如十裡諧勢利,仁清諧人情,甄費諧真廢,湖州諧胡謅,賈化諧假話、時飛諧實非、英蓮諧應憐,嬌杏諧僥幸,封肅諧風俗,霍啟諧禍起,葫蘆廟暗“糊塗也,故假語從此具焉。”不僅諧音也有取義,如“點‘紅’字。細思‘绛珠’二字,豈非血淚乎。”又如“赤瑕”“點‘紅’‘玉’二字。按“瑕”字本注: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再如“神瑛”“單點‘玉’字”。許多處,旨評都提醒讀者“伏筆”,“要緊句”, “又出一警幻,皆大關鍵處。”按旨評的指點,一部《紅樓夢》字字有深意,稍不留神就會遺金失玉,芹文的這種寫作手法貫穿全書,讀者得仔細了!
脂評和作者一樣,把自己的情感都融在了作品裡,把自己的心思都系在了作品中的人物身上,對人物的評價愛憎分明、褒貶激越。芹文說甄士隐妻“情性賢淑,深明禮義。”旨評:“八字正是寫日後之香菱,見其根源不凡。”這是在提醒讀者注意,香菱是一個好女孩,她的生世令人同情,即“應憐”。當芹文寫到情僧大哭起來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内作甚。”時,脂評為英蓮寫了一大段弘論滔滔的評語:“有命無運,累及爹娘八個字屈死多少英雄……,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淚灑與閨閣之中,見得裙钗尚遭逢此數,況天下之男子乎!”又說:“看他所寫開卷之第一個女子,便用此二語以定終身,則知托言寓意之旨,誰謂獨寄興于一‘情’字耶。”緊接着旨評又“武侯之三分”“家國君父”雲雲,不外乎想說:“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運其數,則略無差異。知運知數者,則必諒而後歎也。”對第一回的主角甄士隐,旨評:“自是羲皇上人,便可作是書之朝代年紀矣。總寫香菱根基,原與正十二钗無異。”那道人說:“原來近日風流冤孽又将造劫曆世去不成?”旨評:“苦惱是‘造劫曆世‘,又不能不’造劫曆世‘,悲夫!”“悲夫!”兩字寄予了旨評對“不能不造劫曆世”的一幹人的無限同情。尤其寫到林黛玉的來曆,旨評更是對寶黛二人傾注了自己所有的感情:“點題處清雅。以頑石、草木為偶,實曆盡風月波瀾,嘗遍情緣滋味至無可如何,始結此木石因果,以洩胸中悒郁。古人之‘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語不笑能留人。此之謂耶。’”又說:“飲食之名奇甚!出身履曆更奇甚!寫黛玉來曆,自與别個不同。”脂評把能說出來的好言美語都給了寶黛。旨評:“知眼淚還債,大都作者一人耳。餘亦知此意,但不能說得出。觀者至此,請掩卷思想:曆來小說,可曾有此句千古未聞之奇文?餘不及一人者,蓋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看起來旨評是言作者奇妙語言,實際上是在說寶黛奇幻生世。
既入正文,理當是先說甯榮二府人物,但芹文卻由遠及近,由次及主,先從士隐說起。旨評:“不出榮國大族,先寫鄉宦小家。從小至大,是此書章法”。對芹文寫甄士隐先夢見後遇見一僧一道,時光倒錯、莊蝶同舞、幻中入幻、奇中寓奇的手法旨評贊歎不已。旨評接連道:“幻中幻,何不可幻?情中情,誰又無情?不覺僧道亦入幻中矣。”“又點‘幻’字,雲書已入幻境矣。”“幻中言幻,何等法門!”還指點讀者:“萬境都如夢境看”。在“太虛幻境”及其楹聯處,旨評:“無極太極之輪轉,空色色空之相生,四季之随行,皆不過如此。疊用真、假、有、無字,妙!”芹文寫士隐大叫一聲醒來,夢之事便忘了大半。旨評:“真是大警覺大轉身,醒得無痕,不落舊套。”“妙極!若記得便是俗筆了。”芹文寫道與僧約定三劫後再同往太虛幻境銷号去,便不見蹤影。士隐正癡想間,忽見隔壁葫蘆廟内寄居的一個窮儒走了出來。這時旨評:“‘隔壁’二字,極細極險,記清!”何險之有?險在假就在真的隔壁,同一空間,相互交織,并非泾渭分明,俗人難以識别。賈雨村一露面,旨評就跟蹤追擊:“雨村者,村言粗語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話也。”“又寫一末世男子。” “最可笑世之小說中,凡寫奸人,則用‘鼠耳鷹腮’等語。是莽、操遺容。”旨評把雨村看着是奸人,長得像王莽、曹操,此地旨評故意用世俗觀點視莽、操為奸人。這段評語表現了旨評對芹文描寫雨村時超越類型化突出人物個性的複雜性與多面性的由衷贊賞。旨評對雨村與嬌杏的眉目傳情有“今古窮酸,色心最重。”“今古窮酸皆會替女婦心中取中自己”的評語,但也承認雨村“不獨因好色,多半感知音。”才會有“未蔔三生願,頻添一段愁。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的詩句。尤其“玉在椟中求善價,钗于奁内待時飛。”兩句既展現了雨村平生抱負,又借雨村之口,脂評:“表過黛玉,則緊接上寶钗。前用二玉合傳,今用二寶合傳,自是書中正眼。”寶钗從雨村口中隐喻,又是與黛玉不同處。士隐邀雨村“到敝齋一飲”雨村并不推辭。旨評:“不推辭,語便不入俗套。”雨村笑道:“既蒙謬愛,何敢拂此盛情。”旨評:“寫雨村豁達,氣象不俗。”雨村酒酣耳熱、狂興不禁,乃對月寓懷:“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旨評:“是将發之機。奸雄心事,不覺露出。”又告訴讀者:“這首詩非本旨,不過欲出雨村,不得不有者。用中秋詩起,用中秋詩收,又用起詩社于秋日。所歎者,三春也,卻用三秋作關鍵。”意即此處已伏下後面的情節。士隐道:“愚雖不才,‘義利’二字卻還識得。”随即贈予雨村衣物銀兩助他進京考取功名,旨評:“‘義利’二字,時人故自不識。”又說:“寫士隐如此豪爽,又全無一些粘皮帶骨之氣相。愧殺近之讀書假道學矣。”雨村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旨評:“托大處,既遇此等人,又不得太瑣細。寫雨村真是個英雄。”次日,雨村不辭而别。旨評:“寫雨村真令人爽快。”在脂硯齋心裡,士隐、雨村,一真一假,一正一邪,絕非一路。但卻能“飛觥限斝”、互傾衷腸,世間的真與假、正與邪便是這樣既相互鬥争又相互依存的。雨村既有奸佞心思也有英雄氣概,故旨評以奸雄與之,甚為恰如其分。
雖是寫第一回的主角故事,也是跌宕起伏。剛才推杯換盞、詩酒風月,轉眼愛女失蹤、家變瓦礫,士隐不得不變賣田産,寄居嶽丈家裡。對此巨大變故,旨評隻對士隐夫妻“晝夜啼哭,幾乎不曾尋死。”評道:“天下作子弟的看了想去。喝醒天下父母之癡心。”對封肅“見女婿這等狼狽而來,心中便有些不樂。”評道:“所以大概之人情如是,風俗如是也。大都不過如此。”這兩起禍事促使士隐有了出家之意。對跛足道人的“好了歌”,脂評隻言其奇幻:“要寫情,要寫幻境,偏先寫出一篇奇人奇境來。”對士隐的解注,脂評幾乎逐句評點。把将要發生的《紅樓夢》的故事點了個遍,特全錄于此:“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旨評:“甯榮未敗之先。”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旨評:“評甯榮既敗之後。”蛛絲兒結滿雕梁。旨評:“潇湘館、紫芸軒等處。先說場面,忽新忽敗,忽麗忽朽,已見得反覆不了。”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旨評:“雨村等一幹新榮暴發之家。”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旨評:“寶钗,湘雲一幹人。”如何兩鬓又成霜?旨評:“黛玉,晴雯一幹人。”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燈帳底卧鴛鴦,旨評:“一段妻妾迎新送死,倏恩倏愛,倏痛倏悲,纏綿不了。熙鳳一幹人。”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旨評:“甄玉、賈玉一幹人。”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旨評:“一段石火光陰,悲喜不了。風露草霜,富貴嗜欲,貪婪不了。”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旨評:“言父母死後之日。柳湘蓮一幹人。”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旨評:“一段兒女死後無憑,生前空為籌劃計算,癡心不了。”因嫌紗帽小,緻使鎖枷扛。旨評:“賈赦、雨村一幹人。”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旨評:“賈蘭、賈菌一幹人。一段功名升黜無時,強奪苦争,喜懼不了。”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旨評:“總收。”反認他鄉是故鄉。旨評:“太虛幻境、青埂峰一并結住。”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旨評:“語雖舊句,用于此妥極是極。苟能如此,便能了得。誰不解得世事如此。有龍象力者方能放得下。總收。古今億兆癡人,共曆幻場。此幻事擾擾紛紛,無日可了。此等歌謠,原不宜太雅, 恐其不能通俗, 故隻此便妙極!其說得痛切處,又非一味俗語可到。”跛足道人直叫解得切,士隐便說一聲“走罷!”旨評:“如閱如見。一轉念間登彼岸。‘走罷’二字,真懸崖撒手。若個能行?”真事也便随之隐去,該假語登場了。
賈雨村果真烏帽猩袍地回來了!旨評:“所謂‘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是也。”嬌杏覺得面善,并未往心裡去。旨評:“起初到底有心乎,無心乎?是無兒女之情,故有夫人之分。”芹文文字的确奇巧,不直寫雨村派人來,而是先聲奪人:忽聽一片聲打的門響,許多人亂嚷說:“本府太爺差人來傳人問話!”封肅聽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禍事。旨評對此無感,隻把注意力放在雨村嬌杏二人的情緣上:“不忘情的先寫出頭一位來了。”
末看本回尾評
旨評:“出口神奇,幻中不幻,文勢跳躍,情裡生情,借幻說法,而幻中更自多情,因情捉筆,而情裡偏成癡幻。試問君家識得否?色空空色兩無幹。”
這段話既在總結作者的寫作手法,也在表達自己的對作品本身的感慨,還不忘問讀者“識得否?”總之,離不開幻與情,幻即空,色即情。幻與情各有緣份,未必相幹的。作者不過因情捉筆,情癡成幻罷了。
品後凝思錄
品過第一回旨評,感覺有以下問題可以引發思考:
其一:對脂硯齋與曹雪芹的關系,各紅學大家說法不一:有本人說、夫妻說、叔伯說、子弟說、友人說。我以為,究竟是何關系,史料的确太過有限,緻專家考證都不能統一意見,再說也無益。我們隻能在後面各回的品讀中留個心眼,在脂硯齋自己的文字中找到蛛絲馬迹。而且,脂硯齋是誰,對理解《紅樓夢》文本并無多大幫助。反正他就是與曹雪芹同呼吸、共命運的一個人,也是見識、才華可以與作者匹敵的一個人。品讀《脂評》對理解、欣賞《紅樓夢》多有益助。
旨評對芹文的評點處處都在揭破密鑰、揭示本旨,都在一個“顯”字上做文章。芹文使用了所有的夢幻奇險手法,再把一個“情”字弄得癡迷瘋癫,都在一個“隐”字上下功夫。那究竟在顯什麼隐什麼呢?品過第一回旨評,大緻有以下看法。
第一.小說本身就是藝術創作,不是作者自傳。它的真實是藝術的真實,未必是生活的真實。從這個意義上說,賈府的這段故事并未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真實故事做背景,但它又不可能是作者的臆造,其情其景、其人其物,一定有生活原型。或來自曹雪芹自己的生活經曆,也或來自當時社會其它的富貴人家的沒落故事,甚至來自于行将沒落王公貴族、皇親國戚也未可知。但它可貴之處在于幾乎反映了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由盛到衰的共性。從這個意義上,小說天生就是“隐”與“顯”的交織,隻是作者給《紅樓夢》平添了一些魔幻神鬼的色彩,讓作品更多了一層意趣,增加了它的可賞性,未必為隐而隐。旨評故意渲染它“隐”的一面,意在從反面增加讀者對作品的神秘感。
第二.作品可能有來自當世的皇家子弟、王公貴族的素材,故可能有影射權貴、怨世罵時的嫌疑。而乾隆年間是文字獄最盛的年代,怨世罵時、影射權貴可能帶來無妄之災。用魔幻神鬼、癡男怨女做遮掩,或真可以規避文字獄風險。旨評的顯其實是為了更好的的隐,把讀者的注意力引到隻關心故事中人物的命運身上,為他們的命運而傷感而哭泣,少去猜想故事是否有影射某某權貴尤其是影射皇族的意圖。
第三.如果僅僅在以上兩個方面去理解旨評,那似乎小看了旨評也小看了作者。我們隻要注意到,第一回的旨評中反複多次提到“血”與“淚”,為什麼呢?不隻是為了宣洩個人痛苦,或家族痛苦那麼簡單。一部《紅樓夢》,作者說是“一把辛酸淚”,旨評說“字字看來皆是血”。這簡直就是在控訴,對隻有“控訴”這個詞才當得起“血淚”二字。那麼控訴誰呢?從那怨世罵時的言語來看,控訴的是這世道。但當時卻是“乾隆盛世”啊!是的,是乾隆盛世,同時也是自秦始皇以來兩千年的封建社會的末世。那一套封建官僚制度和封建禮教已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生在上層社會的富家子弟尚且如此,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已經血盡淚幹至于麻木。曹雪芹與脂硯齋是那個時代最早的覺醒者和呼号者,到底卻不敢大聲呼号。他們已經感到社會需要變革,到底卻沒有方向。這該是怎樣的一種痛苦啊!原來他們都是要把這“真事”隐起來的,這“真事”不是别的,就是封建社會末世的搖搖欲墜。那“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的賈府就是整個封建社會的縮影。然而他們又不想真的隐,于是“一芹一脂”一唱一和,通過旨評試圖向讀者說明真相。如此矛盾的心态,難怪他們掙紮,以至一個“淚盡而逝”,一個“淚亦待盡”。脂硯齋忍不住痛嚎:“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
其三,脂硯齋對作品及作者的評價僅止于此,或因故意為之,或因曆史局限。《紅樓夢》這部作品之所以偉大,第一在于如旨評贊歎的那些高超的藝術表現力,第二在于它實際上的為社會變革而呼号的價值。第三在于該作品是從中華文化這個源頭流淌出來的一股清冽的甘泉。中華民族把自己的文明涵養積澱在自己的神話傳說、佛道故事和儒家經典中,形成中國人文學藝術的創作之母體,優秀的作品都是從這個母體中誕生的,讀者可以讀出作品來自母體的基因。旨評沒有論及到這第二點與第三點,需要讀者去進一步體驗。
品讀旨評第一回,已經比較全面地品評了旨評評論的目的、方式和特點,文字有些冗長。也見識了旨評深厚的文化積澱和文字功底。以後各回的品讀大都沿着這個方向或簡要概括,或摘其重點,篇幅或可短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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