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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殼房東采訪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29 09:16:24

原創來源: 中國青年報 冰點周刊

貝殼房東采訪(當蛋殼房東來敲門)1

11月24日,北京蛋殼總部樓下,排隊咨詢的租戶。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馬宇平/攝

作者 |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馬宇平

編輯 | 陳卓

“陣地”失守了。為了這塊17平方米的地方,李小鳳在過去的一周請了4天假,報過5次警,去過一次法院。但它最後還是失守了。

今年3月,李小鳳從蛋殼公寓租下這間屋子。對于已經在杭州奮鬥4年的她來說,這是一個合适的容身之所。她精心布置着“新家”,除了地毯、書架、可拆卸的衣櫥鞋櫃、各種鍋,她還添置了兩大盆花和許多盆多肉植物。

但是搬進來7個月之後,這塊“陣地”開始搖搖欲墜了。起初隻是每兩周上門一次的保潔服務暫停,網絡服務中斷。11月6日,有媒體曝光“蛋殼公寓深陷流動性危機”,她和室友才意識到,蛋殼公寓可能“出事了”。

最近,李小鳳加入了一個蛋殼租戶維權的微信群,上限500人的群一直處于滿員狀态,大都是預付了半年或全年租金的、背上租金貸的年輕租客。最倒黴的一名年輕人,不久前交了年付的6萬元房租款。

蛋殼公寓帶來的問題還在繼續,深圳、上海、成都等多地都已出現相關的糾紛。在北京蛋殼公寓總部,一名工作人員透露,僅在北京,蛋殼的租戶超過11萬人,房東約4萬人。

原本,蛋殼公寓從房東手裡租下房子,經過裝修後轉租給租客。它通常會收取租客半年或一年的預付租金,然後按月或按季度付給房東。如今,被蛋殼已停止付租的房東要收回房子。有出差回來的租客發現房子被房東換了鎖,有的被物業斷水斷電,還有人被卸去屋門。在租住的房屋,有年輕人拿着《民法典》試圖據理力争,但這并沒有起什麼作用。

2020年1月,蛋殼公寓在納斯達克敲鐘上市。它把一個為年輕租戶準備的實景樣闆房,搬到了紐交所門口。“希望為每一個身處異鄉的人都能提供一個溫暖的殼,孵出自己的夢想。” 蛋殼創始人、原CEO高靖對“蛋殼”名字曾這樣解釋。

但是在這一年的冬天,當這個“殼”破碎的時候,卻讓很多年輕人感覺到了寒意。

在和房東對峙10天後,李小鳳和室友最終在11月23日的深夜,不得不從這17平方米的屋子離開了——房東在她們上班時換了門鎖,她們進不去家門了。出警的警察也表示無能為力,建議她們到法院起訴蛋殼公寓。從晚上7點到第二天淩晨1點,李小鳳用大小不一的袋子、紙箱在樓道裡打包,聲控燈忽滅忽亮。雨中,搬家的面包車拉了3趟,最後一趟車駛出小區時,李小鳳看了時間,那是淩晨4點。

1.

李小鳳的甯靜生活在半個月前被打破。那時,她的“管家”徹底失聯,房屋保潔服務停了許久,防盜門上出現水電費的催繳單。

她先試圖與蛋殼公寓協商。但是蛋殼App的溝通和投訴渠道已失靈,服務電話也一直沒有人接聽。她和室友又轉而和房東協商,想從房東手中租下房子。隻是,在付給蛋殼全年房租後,李小鳳和室友沒多少錢了,她們希望房東能減免一個月租金作為優惠。

房東沒有讓步。先是連續兩天晚上拉了出租屋的電閘,第三天晚上剪斷了供電線,第四天,看到電線被接上,房東直接卸走了房屋的斷路器,她和其他兩個房間的室友再次陷入黑暗。

她們報警,把給房主、開鎖公司的告知書貼在房門上,告知書上還謄寫有民法總則、刑法裡的相關法條,并在朋友圈裡寫下給自己鼓氣的話,“房東今天直接拿走斷路器,被我們拍到,下次就派出所見吧!”

但是,這并沒有帶來什麼改變。23日晚,她把個人物品匆忙打包進塑料袋和大大小小的紙箱,臨時搬進朋友的出租屋。

李小鳳“又恨又氣又委屈”,“但又能怎麼辦呢?”

有網友回複道,“耗不起,房東不讓步,蛋殼沒有錢,死局。”還有人建議,“把租房合同打印幾份随身帶着,還有身份證,如果下班回來發現被換鎖,再找開鎖公司撬開。”

頻繁換鎖的鬧劇在房東和租客間上演,“誰掌握了房鎖誰就有主動權”——一名房東總結經驗。近半個月來,開鎖公司生意火爆,北京市朝陽區的一位開鎖公司老闆不得不再注冊一個微信号,才能裝下不斷湧進來的好友申請。

房東和租客的生意他都接。他在朋友圈打廣告時解釋,房東沒有收到蛋殼交的房租,按照他們倆的合同約定,房東有權利換鎖。租客和蛋殼簽訂的是正規合同,如果沒有拖欠房租,也有權利要求開鎖。

還有房子的門鎖被直接砸開。一段發布于微博的視頻裡,房東拎着榔頭站到房門外,密碼鎖上留了砸過的痕迹。租客開門後,房東馬上對電表、水管進行拆除,用榔頭砸碎洗手台,砸斷了淋雨花灑。

貝殼房東采訪(當蛋殼房東來敲門)2

貝殼房東采訪(當蛋殼房東來敲門)3

被砸壞的洗手台和密碼鎖。(圖自網絡)

“我就想跟你說,兩天之内不搬走東西外面見!”房東大聲吼着。“現在(租戶)的使用權大于(房東)所有權,”年輕女租客抽泣着說,“錢都給了蛋殼,我拿什麼錢去租房子呢?”

還有一位中年男子從陽台上跳進卧室,然後跑到大門處換鎖,年輕的租客沒能攔住;一名女租客,穿着居家服,攥着一把小刀站在牆角,聲嘶力竭地對抗來收房的人,小刀始終沒有舉起來。

不少年輕租客在微信群裡表示,自己已經留下和房東、警察等各方打交道的錄音,保留微信聊天和短信截圖。他們其實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用得上這些,“但總比沒有強。”

北京的租客史允格也和自己的房東做了交涉。她和室友打12368法律援助熱線咨詢,打北京12345熱線和110,收集北京地區受租金貸影響的年輕人的聯系方式,找物業、房管局、法院和銀監會,加了全國各地的維權群……但她的知識與信息在房東一家四口到來時,變得“不值一提”。

史允格的房東收房時,選擇了“文明的方式”。年長的男房東搬進了出租房的空房間,“随便用大家的東西”。她們不敢在衛生間、廚房等公共區域放東西。原本安靜私密的空間變得吵鬧。

也有房東派出自己年邁的母親和租戶談。“我們稍微跟她講點道理,她就開始手抖,喘氣。我們怕她在房子裡出什麼事,想聯系房東,但是又沒有聯系方式。”年輕的租戶手足無措。

一名北京租戶與房東的微信語言,被做成了長音頻發進微信群,當作和房東溝通的範例。女孩克制住顫抖的語氣,和房東說,“阿姨,您是真的不懂法還是知法犯法,您和蛋殼簽訂的是财産委托,不是租賃。”

“我們知道他們沒有權力怎樣,但實際你想去對抗的時候,發現人家年齡或是閱曆更豐富,”史允格說,平時口齒伶俐、分析問題條清縷晰的人,面對房東時被怼的啞口無言。“那種氣勢上的,你根本就反抗不過來。”

2.

11月19日,北京市住建委方面稱,已經針對蛋殼公寓問題成立了專辦小組,希望能平穩解決此事,後續處理方案會及時公布。

11月24日,深圳市住房和建設局發布《關于做好蛋殼公寓租客穩定工作的緊急通知》要求物業不得通過停水停電等方式驅趕相關蛋殼租戶。這份通知随後沖上微博熱搜。截至記者發稿前,這被租戶們視為“唯一切實保護租客權利的書面通知”。

與之相對的是,近年來長租公寓“爆雷”不斷。據新華社報道,自2018年以來長租公寓陸續“爆雷”逾百家,留下的“窟窿”往往得由房東和租客自行“埋單”。專家建議,監管部門應重拳出擊,防止租客為資本泡沫破裂“埋單”。

有學者認為2015年是長租公寓發展的重要節點,《2015年度中國長租公寓發展報告》中顯示,截至當年年底,長租公寓運營企業超過500家,房間超過100萬間——蛋殼就是在那年成立的諸多長租公寓之一。

資本曾經對長租公寓市場“有堅定的信心”。“年輕人不可能一畢業就買得起房子。這個數字全國得有幾億吧?可以住得更好、更體面、更安全,讓家裡人不再為他們操心、不再為一張床焦頭爛額,這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蛋殼公寓最早、最大的機構股東之一愉悅資本創始及執行合夥人劉二海曾在接受采訪時說。

長租公寓接納了越來越多年輕的異鄉人。蛋殼公寓的租客年齡集中在22歲至30周歲之間,高學曆,有穩定收入。另一家長租公寓,租客規模在2017年超過百萬,77%的租客為本科以上學曆,30歲以下的占70%,86%是未婚青年。58%的人為獨居。

北京的租客韓冬在2015年走進長租公寓——木制地闆、粉刷過的牆面、北歐風的床與書桌,看起來足夠明亮的房間讓他感覺舒服。公寓有定期上門保潔服務,物品壞了可以直接在App裡報修……“提供優質的一站式服務”,省去與房東溝通的時間和“心情成本”。同租的也是年輕人——合同中甚至要求租客年齡是18至40周歲。

他确實在長租公寓裡住過舒心的5年。去年12月,他因工作地址變化而更換了出租屋。因為房源問題,他從另一家長租公寓換到蛋殼。

與落腳紮根的年輕人相伴生的,是長租公寓的瘋狂擴張。蛋殼公寓2019年10月底提交的招股書顯示,蛋殼公寓已進入全國13個城市市場,截至2019年年底,共運營43.26萬間房源,與2015年年底相比,房間數增長了176倍。同年,蛋殼公寓的規模為國内長租公寓運營商第二位,且房間數增長最快,增速居行業第一。

“我是在第二次租房時選了蛋殼。”租客章璐回憶,她第一次租房時遇見了“黑中介”,自己不知道租到的是一個隔斷間。不久後城市清理隔斷房屋,她的房間被拆了,“裡面就是廢墟了,還停水停電”。她在退押金的時候還遇到了問題——對方找借口說她弄壞了東西不能退押金,最後打電話報警才解決。

她曾經把蛋殼作為解決租房煩惱的希望,但是如今這個希望也破滅了。

年輕租客們自發建的QQ群和微信群人越來越多。有房東找了新的中介簽合同,委托中介“解決好這個問題”。新的中介告訴租客:斷水斷電和換鎖,業主群裡已經執行了好多,是他們認為最有效的方式。後續警察和執法部門出面,隻會讓雙方協商,并且以起訴的方式解決。

章璐記得,當年找房遇到黑中介的時候,她曾經求助警察,警察走的時候跟她說,“這種黑中介都不靠譜,下次找那種正規的,什麼蛋殼啊,就不會被騙了。”

但這次她覺得遇到了更大的困難,“黑中介好歹還有警察啥的可以幫忙,像蛋殼這種倒了,我們維權都不知道找誰。”

11月28日,蛋殼公寓給業主和租戶推送了一條短信,除了與蛋殼辦理解約的方式,短信裡還提到,租戶可與業主友好協商,建立新的租賃關系。蛋殼公寓投入的裝修、家具家電、付給業主的押金等,可由業主與租客共同商量用于折抵給業主的租金。“如未協商一緻,可向有關部門申請調解,或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3.

蛋殼公寓維權的微信和QQ群分“房東”和“房客”兩種。無論哪種群,500個人的名額很快被占滿,新的群接力再建。入群的人按“付款方式—期限”的格式改好備注,更細分的小群随即出現。

李小鳳和室友去蛋殼公寓杭州分公司咨詢。取到的号排到3天後。11月16日,這家公司已摘下牌子,工作人員隻剩3位。

北京蛋殼總部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他從11月12日被派來解決糾紛。因為拖欠員工工資,蛋殼總部的大部分工位都空了。他粗略估計,最初的幾天,每天來解決問題的租戶超過1500人。而現在,來的房東更多,“問題複雜,也更難搞”。房東和租戶都需要拿号排隊,11月30日這天,租戶得号已經排到下個月16日。

有租客說,他們厭惡蛋殼工作人員的話術。“跟房東說一套(話),給租戶另一套說辭,自己撇幹淨責任,讓兩方受害者互相‘掐架’”。

租戶可以與蛋殼辦理解約手續,但“沒人知道租金餘額什麼時候能退”。李小鳳是使用了租金貸的房客——她向微衆銀行申請信用貸款,銀行一次性将一年租金的資金放款給蛋殼,她按月付租金,每月向銀行還貸。有群友告訴她,可以在“微衆銀行租住消費貸款”微信公衆号申請個人征信保護,保護期到3月31日,在此期間内搬離可以不用還租金貸,不會影響征信。

“但是保護期過後呢?”李小鳳問。

李小鳳隔壁的租戶袁蕾,也遭遇了長租公寓“暴雷”。袁蕾在杭州通過“駐家”的長租公寓租了一間房。今年10月,中介跑路,她和房東進入“拉鋸”環節。“我理解房東沒收到錢不容易,但房客基本都是外地人,遇到這種情況很無助。”她擔心房東在自己上班時強行換鎖或清理物品,袁蕾把母親接過來看家。

最後一次和房東面對面的協商,經曆争吵、對峙甚至推搡,體面蕩然無存。她極不情願地和房東簽了新的租房協議,她需要再付給房東一份略低于市場價的房租。“我是不想簽的,但是又沒有别的選擇。”晚上,她聽見母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歎氣。她也想過打官司,但“光是需要的時間成本,就耗不起”。

蛋殼公寓在用戶中的信任度降至冰點。“我收到的工作任務就倆字‘安撫’。”一名蛋殼工作人員說,但實際上,心平氣和地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多的人情緒激動。

“為什麼沒有人管呢?”一名提着花色棉布袋的房東說,她頭發花白,第3次來蛋殼總部。她不想為難房子裡的的孩子,想請蛋殼付清欠自己的房租,把租戶安排好,再解約。

中國銀行業協會首席經濟學家巴曙松在2018年的研究文章中提到,“房住不炒”“租購并舉”等政策的相繼出台,讓住房租賃經營企業一度成為資本青睐的熱點。已有多家“金融 長租公寓”的模式長租公寓企業已頻頻“爆倉”。一旦長租公寓企業跑路或資金鍊斷裂,業主無法繼續獲得房租進而驅趕租客,而租客還需要繼續償付每月貸款并面臨無房可住的困境。他認為,租金貸業務蘊藏的風險已經對金融市場和社會穩定構成一定沖擊。

也有學者表示,針對租金管理服務出現的問題,現階段在長租公寓領域,尚沒有明确的規範和标準對上述問題予以界定,也尚未出台有效管理長租企業的方案來解決上述問題。

2019年12月,住建部聯合國家發改委等六部門發布了《關于整頓規範住房租賃市場秩序的意見》,要求到2022年年底,長租公寓應确保通過“租金貸”這類分期付款方式獲得的租金收入在總租金收入中的占比不超過30%。

今年9月,住建部發布《住房租賃條例(征求意見稿)》,對住房租賃企業的資質、行為、監督機制及法律責任進行明确規範,将制止租賃亂象、引導行業健康發展。也有一些地方試行“風險防控金”等監管新政。

而租戶們最關心的,仍是眼前的問題——預付了房租的房子能住到哪天,自己會不會被房東驅趕流落街頭,租金貸要繼續還嗎?搬走的租戶交着雙份租金,沒搬走的,在惴惴不安中等待房東上門。

一家“與蛋殼公寓沒有合作關系”的公司在11月15日發送内部通知,統計租賃蛋殼公寓的員工情況。除了安排法務部門幫員工處理此類問題,“确實因為此糾紛導緻租房困難,公司将補貼一個月房租。”提出補貼需求的有77位。其中,除了蛋殼公寓的租戶,還有遭遇其他9家“跑路”中介的員工。

也有網友在微博上發起接龍,願意敞開自家的房門,為在北京遭受蛋殼公寓暴雷的租客提供短期過渡或行李寄存的幫助。

昵稱“陳一二”的年輕租客在社交平台上感慨,她沒能找到解決問題的答案,卻收到了很多陌生人的回信。“不知道怎麼幫你,北漂在外不容易。你要是不嫌棄可以和我合住一間”“如果12月後你沒有找到住的地方或者想放行李可以聯系我”。

也有房東在努力“釋放善意”。一名房東在微博上表示,自己第一次見到“年輕、來上海工作、求安穩省心找了蛋殼”的租戶。他和租戶們協商,一起等到12月底再決定是否和蛋殼解約,雙方按對半的框架共同承擔損失。他願意以更低的價格把房續租給租客們。見面那天,他們在物業的陪同下找到了水電煤的繳費信息——“這當然不是為了斷水電,二是為了在解約後讓租客們能自己或由我們來幫忙繼續繳費使用。”

搬離蛋殼公寓後,李小鳳、史允格從另一家長租公寓手中租了新的房子。她們習慣并喜歡這種租房模式。前一段經曆給她們的教訓是,押一付三,絕對不再使用租金貸或者年付方式。看到疑似蛋殼總部或是微衆銀行發布的公告,她們要字斟句酌地反複閱讀,再問上一句“然後呢?誰來保證呢?”

與蛋殼一起碎掉的,還有年輕租戶的安全感。“我們想早點找到房子,也就不用房東趕我們了。”一名蛋殼蘇州租客寫道。還有人感慨“住在别人的房子裡,誰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突然出現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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