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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多歲的老菜館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21 05:16:49

頭一次來“趙府街副食店”,老北京人趙阿姨一邊從布袋裡掏出空玻璃瓶打醬,一邊擡頭環顧着店裡的模樣,“嚯~,還真是跟過去的一模一樣,真香。”

與時下流行的複古裝飾比,這間40多平方米的副食店算不得精緻,但原貌留存。

牆上挂着的廣告畫裡,還是20世紀80年代流行的蓮藕粉、太妃糖、大前門牌香煙等商品;木質櫃台的邊角被磨得光滑,掉漆的貨架、陳舊的手打算盤,都是沿用了幾十年的老物件。

店已經開了64年,曾是街坊們購置油鹽醬醋的唯一去處,在經曆了繁榮、蕭條、自救、偶然成為網紅點後,被冠上了“京城最後一家國營副食店”的頭銜。

住在五環、六環外的老北京人也紛至沓來,目的就是尋找這家留着北京韻味的老店,嘗一口小時候才吃過的純正“二八醬(兩分芝麻八分花生調出來的混合醬)”。

掌櫃李瑞生守着老街坊們認可的麻醬、黃醬,在這裡一站就是33年。

他也拒絕了各類商業合作。李瑞生覺得,這家老式副食店既然在自然經濟浪潮下,歪打正着存活下來,就應該保存它原有的生态,持着幾十年來街坊鄰裡的好口碑繼續開下去。

“過去憑票限量供應的二八醬,還是這口味,如今管夠。”

30多歲的老菜館(最後的國營副食店)1

李瑞生為顧客打麻醬。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尋一口兒時味蕾上的麻醬

晚上6點,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來京的遊客們收獲滿滿,三五成群走出“趙府街副食店”。

熱鬧一天的胡同安靜了下來。

老北京人趙阿姨拎着布袋子推門進店,掏出一個空玻璃瓶,轉眼工夫,瓶裡裝好了麻醬。她這才想起掏出手機,對着李瑞生身後的醬缸和頭頂上的廣告畫拍起視頻,“這真是咱過去的那副食店,一點兒沒變,瞧這老哥。”

她從手機屏幕後探出臉來,對着李瑞生笑着說,“大哥您再給演示下呗,您這打麻醬的手藝多少年沒見過了。”

李瑞生沒擡頭,右手拿起一個瓶,左手提起架在麻醬缸上的長把圓頭鐵勺,勺頭沾進麻醬裡一舀、一拎,麻醬被帶起後不偏不倚甩進了空瓶。兩勺過後瓶子被填滿,瓶口和外壁光溜锃亮、一滴未沾,僅用五六秒,動作一氣呵成。

“瞧好了嗨,這兒是不是特有年代感”,趙阿姨對着視頻自顧自地解說道。

趙阿姨家住菜市口,退休後生活清閑,在社交媒體上看到這家店後,她和愛人坐了一個多小時公交車,倒了兩趟,就為了尋一口兒時味蕾上的麻醬。

連同麻醬一起尋到的,是鼓樓大街附近胡同裡這家名叫趙府街副食店的地方。店外門臉與周邊小店無異,但推門進入,裡面的模樣像是凝固了幾十年的一幅老畫,能把人抽回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

和副食店一樣存着原貌的,是61歲的門店掌櫃李瑞生。

不少和趙阿姨一樣慕名趕來的老北京和外地遊客,除了來買店裡兩分芝麻八分花生調出來的混合“二八醬”,還為了一睹李瑞生打醬的好手藝。

李瑞生一年四季身着湖藍色勞動布褂,打醬、上秤、扒拉算盤,就是和副食店融為一體的舊時場景。他說,外人瞧着和諧,是因為手邊都是他把玩了二三十年的舊物,和“老朋友”一樣。

30多歲的老菜館(最後的國營副食店)2

李瑞生。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繁榮、蕭條、求生

李瑞生在這櫃台邊已經站了33年。

他還記得自己剛工作時店裡的熱鬧場景。“那時候有現在的4個大,除了副食還有蔬菜、大肉、煙酒,售貨員有20多個,天天熱鬧着呢。”方圓幾條胡同裡,1000多戶街坊的油鹽醬醋都得從這裡買。

1992年廢除票證後,蛋票肉票、糧本副食本這些都不再用了。市場活躍起來,個體戶多了,外來的打工者都可以做起小生意,國營副食品店不再是老街坊們的唯一選擇。

“人們愛往自由市場走,挑挑揀揀,砍砍價,我們這鐵飯碗也不再那麼光鮮。”

櫃台後面的李瑞生感覺尤為明顯。

店裡生意日漸下滑。年輕的售貨員也不再滿足于這幾步長的櫃台,腦子活泛的下海經商,有門路的調離崗位找更好的去處,李瑞生哪裡也沒走,“我是一根筋,沒想那麼多,本本分分在這兒賣貨得了。”

到了2000年以後,門店的生意越來越差了,李瑞生也清楚,這屬于“自然淘汰”。

店裡的其他類别逐漸退出,隻剩下了副食組,售貨員也由過去的20多人減少到了3人,當時已經40多歲的李瑞生是最年輕的一個。

新人少了,顧客也少了。副食店最蕭條的幾年裡,李瑞生在維護舊時老客戶的同時,也親自登門找一些單位食堂聯系長期業務,将東西送貨上門,勉強維系着副食店的收支平衡。

直到2006年,僅有的兩個同事退休後,李瑞生幹脆和公司盤下了這家副食店,給單位上交租金後,自負盈虧。自己一人忙不過來,老伴從那時起正式半路出家,和他一起站起了櫃台。

自主經營了,店裡賣什麼、怎麼賣,李瑞生可以說了算,但他盤算來盤算去,也沒把門店改造成當時滿街流行的超市。賣的還是以麻醬、黃醬、鹹菜為主的老幾樣,品牌也還是用慣了的那幾家。

街坊們有口皆碑認準的東西,利潤低不怕,李瑞生擔心的是,店在街坊心裡人氣低了。

展櫃上的留香園五香粉,外包裝還和20世紀70年代那幅廣告畫上的一樣,年輕人少有認識的,但李瑞生隻賣這一種,“别的品牌一樣規格都四五塊錢,這個一包一塊五,一樣的東西,街坊們買個實惠。”

30多歲的老菜館(最後的國營副食店)3

很多遊客和老北京人都慕名而來。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幾十公裡外的老北京人紛至沓來

将近晚上七點,和李瑞生年紀相仿的劉阿姨推門進來,自帶着玻璃瓶打了芝麻醬,準備拿着回家做晚飯。“還不下班呢?”她一邊出門一邊問道。

“下,快了,快不幹了。”李瑞生打着為明日營業備的麻醬,應和着。

“上哪去啊?” 劉阿姨停下腳步回了頭,“要關門了?”

“不關門,我退休了。”李瑞生放下勺子,用手比劃了一下高度,“換這麼大小孩兒來幹。”

發現李瑞生是在打趣兒,劉阿姨笑了幾聲端着醬瓶子走了。

在幾年前,老街坊們就擔心李瑞生退休,時不時有人來問,“你走了這兒還開嗎?”李瑞生本就該在2019年3月正式退休,但公司沒找到接手的合适人選,他就一直幹了下來。

嘴上說着退休,也一直催着公司招新人,但不管以後讓誰來站這櫃台,他都有點不放心。

“年輕人願意幹這麼無聊的事兒嗎?就這幾米的地方,一天站着不挪地兒。甭說别的,出去找對象人問你幹嘛的啊,你說是站櫃台賣麻醬的,這對象都不好找。”

另一方面,李瑞生也擔心,新人來把這店給幹砸了。

大約在10年前,趙府街副食店被一名記者發現,拍了一組照片刊登在了報紙上。随後有更多的報紙、電視台相繼報道,它便在胡同裡藏不住了。

除了近處的街坊,住在五環、六環外的老北京人紛至沓來,路途有幾十公裡,為的就是看一眼這家留着北京韻味和時代記憶的老店,嘗一口小時候才吃過的純正“二八醬”。

李瑞生回憶,最熱鬧時候,美食節目的主持人在店裡體驗打麻醬,看熱鬧的人把店裡圍個水洩不通。電視台采訪他的節目剛剛一播完,這邊電話就響了,是觀衆詢問他營業時間。

2018年以後,趙府街副食店成了“網紅店”,被冠上了“京城最後一家國營副食店”的頭銜,操着天南海北口音的年輕人推開門一張口就喊他“李大叔”。

過去的賣醬有淡旺季,街坊們愛吃面,飯點擡腳打醬回家,一點功夫不耽誤。但現在,一年四季都是旺季,副食店早上七點開門到晚上七點打烊,幾乎從上午10點到下午四五點都要排隊,隊伍最長時候從櫃台排到門外,再順着胡同伸出去十幾米。

一天下來,李瑞生會接待上百位的顧客。“如果這店門一關,會擋回去多少人的感情。”

30多歲的老菜館(最後的國營副食店)4

李瑞生在給顧客打麻醬。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街坊們吃慣了的,改不了”

11月3日這天,來自安徽的兩名年輕小夥進店買了10瓶麻醬,兩碗黃醬、一包老式餅幹。

雖然買得多,但小夥兒們端着醬瓶子一臉迷茫,“這怎麼吃,涮肉吃是不是還得用水把醬化開?”“想吃炸醬面怎麼做?”

李瑞生忙着手裡的活,擡手指了下對面牆上貼着的一張手寫的炸醬方法,“看那兒,拍張照片,自己回家學。你要吃涮肉,得根據你自己口味調一下。”

小夥們謝過後,拎着瓶子擺在身後的桌子上,轉身給快遞員打電話。他們是來北京辦事順便旅遊,此前就從視頻裡看到過這家店,這次專門買些寄回老家,麻醬除了倆人自己的,還幫朋友帶了幾瓶子。

桌子上已經放着另一位來自廣東的年輕姑娘買好的醬,她也剛電話通知了快遞員來取貨,等待的時間裡,她用手機拍下了李瑞生為顧客抓醬菜、打麻醬的視頻,稍加剪輯後發在了朋友圈,“正宗的北京大爺”。

這樣的遊客李瑞生每天會見到許多。他知道,還有很多人來店裡,就是為了給他拍視頻,借着店的名氣倒賣“二八醬”,“從我這裡20塊錢一罐買回去,一轉手賣好幾十。”

幾年前還有年輕人來店裡找到李瑞生和“二八醬”廠家談合作,希望得到授權在網上營銷,“他來吆喝着賣,給我分紅。” 李瑞生惱了,把小夥呵斥走,覺得那是“不務正業”。

也有商家來找李瑞生談合作,希望他幫着賣自己的商品,李瑞生一口回絕,“我這兒的東西是街坊們吃慣了的,改不了。”

30多歲的老菜館(最後的國營副食店)5

走紅後,麻醬每天可以賣出五六桶。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店留下來了,就應該留好”

不少人沖着“網紅店”打卡慕名而去,回去後在網上留言,“醬是120分的好醬,就是老闆有點厲害,不苟言笑闆着臉。”

“您這秤是過去留下的舊物嗎?”

“是。”

“您現在使用計算器還是用算盤啊?”

“還用算盤。”

“您這兒有網店嗎?”

“沒有。”

李瑞生耿直,賣東西時候閑話不多,遞上商品,掃碼交錢。但遇到有人提出有關商品的各種問題,他還是耐心答着,外地遊客看着櫃台上8盆醬菜眼花缭亂,哪個是鹹口的,哪個偏甜,哪個有辣椒,他不厭其煩地一一介紹。

“這個您适合喝粥時候搭配,那個是熟疙瘩,老人們吃沒問題,軟的可以碾碎喽。”

如今,店裡隻有李瑞生夫婦二人。每天站12個小時,他和老伴都直呼身體吃不消。為了方便,他們幹脆住在店裡,方便進貨、碼貨、算賬。

黃醬55公斤一缸,一天差不多能賣掉一缸;麻醬100斤一桶,一天要賣掉五六桶,這是趙府街副食店走紅前六倍的銷量。

身邊朋友退休後常去旅遊,這轉轉那看看,他們老兩口全年午休,這樣的生活都是奢望。老伴兒有些抱怨,“我連近處走走的時間都沒有”,但她也早知道,李瑞生放不下這店。

李瑞生覺得,自己這櫃台一站就是33多年,和趙府街副食店能夠一開64年一樣,屬于“歪打正着”。

市場經濟下淘汰了那麼多的同行門店,既然自己這家留下來了,就應該留好,“老北京,沒有皇城根兒的這點東西,就沒有文化。現在的人們懷念了隻能空口說說,看不到實物,而這留下了,就是特色北京的韻味。過去憑票限量供應的二八醬,還是這口味,如今管夠。”

晚上七點,門店打樣,李瑞生這才得空走出櫃台,走出店門,夜色裡他順着胡同往北一指,“你看這兒,就是原來的肉鋪,對面是賣糧的,現在這兒隻剩我這一家了。”

退回到店門口,李瑞生擡起頭說,“你注意到沒有,整條胡同就這裡沒有樹,為什麼呢?原來呐,這菜攤、肉攤、副食攤都在街邊搭着,上面有頂棚,這兒種不了樹。”

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編輯 左燕燕

校對 吳興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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