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亞楠在訓練中。

9月7日這一天是武亞楠踏上航班，離開美國的日子。

過去8個多月她一直在新墨西哥州首府阿爾伯克基的Jackson Wink MMA拳館訓練，其間打了兩場比賽，分别輸給了邁拉·席爾瓦和露西·普迪洛娃。

上周這位26歲的中國女将收到了UFC的解約通知，戰績就此定格在1勝5負。

“看到那個文件的時候，内心其實還是比較平和的，因為這是我能考慮到的狀況，我可以預判這個結果。我的成績不是很好，之前隻赢過一場。這次就算我赢了，（能否繼續留在UFC）也是一半對一半的可能。”

但離開也意味着新生，終點也是新的起點。

武亞楠（右）戴毛線帽穿減重服訓練，新冠康複後，她抓緊一切時間減重。

賽前，确診新冠

武亞楠其實早已得知自己被解約的消息，當時配對師提前近一周向她通報了情況。

更早些時候的8月21日UFC278，武亞楠被普迪洛娃TKO，按照她自己的話說，那是最掙紮的時候，因為圈内人包括她自己都清楚——這等同于最後一根可以去抓住的救命稻草。

輸了，一切便已經提前注定：UFC不可能再和一個6戰5負的選手續約。

為了這場命運之戰，武亞楠不可謂不努力，她玩命訓練，但走進八角籠後，武亞楠的表現并不令人滿意，她無法實現有效擊打。進入第二回合，普迪洛娃抓住機會将武亞楠壓制在地面，并以砸拳拿下比賽。

“很生氣，就是氣自己，沒有把訓練中的東西打出來。”武亞楠這次備戰竭盡了全力，但還是受到了意外的幹擾——賽前4周她感染了新冠，兩周時間無法進行訓練，之後又用了一周恢複。

武亞楠一月左膝受傷，訓練都戴着支撐性護膝。

可以說，在最關鍵的沖刺階段，武亞楠甚至連減重都無法按照正常節奏去進行。賽前一個多星期，她距離規定的比賽體重還多出來十幾磅，雖然最終成功減重，但此中艱辛可想而知。

當下的武亞楠不想用這些意外作為失敗的借口，但她依然懊惱自己為什麼沒有在場上表現出應有的能力。

“我感覺我們的實力差不多，但我的臨場反應和處理問題的能力明顯有欠缺，沒有對手成熟和老練，這是我需要反思的地方……”

UFC選手通常一年會打三場比賽左右，而武亞楠在2017年簽約UFC後的六年時間裡，她平均一年隻打一場比賽，特别是2019至2021三年間，她隻打了兩場比賽，有五場UFC安排的比賽都因為對手超重、受傷等各種原因被臨時取消。

因為沒有經紀團隊，每一次武亞楠都要獨自去面對這些突如其來的狀況。作為運動員，她并不熟悉這項美國賽事的遊戲規則，一直隻能被動接受種種變故和安排。

武亞楠生活照。

冒進和機遇

三年多一千多天裡，隻打了兩場比賽，除了沒有足夠收入維持生計外，遠離真實賽場對職業運動員來說更是緻命打擊，比賽經驗上的欠缺是很難通過日常訓練來彌補的。

武亞楠坦言，在2021年年初阿布紮比那場比賽時，她走進八角籠時都感覺格外陌生。

在失敗面前，長達8個多月與家人的無法團聚，每一天的艱苦訓練，甚至受到的不公正非議，當下談論這些可能都略顯蒼白……

UFC的八角籠曆來殘酷，這裡不隻有勝利和歡呼，同樣承載着失敗和黯然退場，每一個身處其間者都需要直面失敗。

武亞楠（右）在社交網絡曬出自己的生活。

武亞楠對我說：“有人赢，就有人輸，很不幸我就是輸的一方，現在的我接受這個狀态，對我來說也不一定是一件壞事。”

在武亞楠看來，這不是終點，相反會是一個起點，她希望自己可以卷土重來，也希望自己的經曆能夠給後來人一些啟發。

回顧5年的UFC生涯，今時今日的武亞楠覺得自己多少有些“冒進”了，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擺在面前，任誰都不會放棄。

“我是2017年進入UFC的，當時以我的能力和經驗，其實并不足以在這個舞台站穩腳跟，因為各種原因，也可能是UFC需要中國運動員和中國的市場，機會來了，既然這是任何一個MMA選手都想登上的舞台，你不可能不去邁這一步。”

修羅場

武亞楠自述當時的自己連柔術都沒怎麼練過，MMA比賽的經驗也隻有10餘場，這樣一個年輕人一頭紮進UFC這樣一個修羅場，面臨的考驗可想而知。

除了賽場上的拳拳到肉，她的心理也在經受折磨。

“起初是不服輸，但當你一直輸，自己也會失去信心，2019年的時候我就産生了一種自我否定的想法，‘為啥努力還是輸？ 平時訓練那麼辛苦，做了很多很多的準備，甚至比别人更多，還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我是不是不适合幹這個’？”

“别練了，找一份正常的工作算了。”這樣的念頭一度在武亞楠的腦海裡萦繞，她也想過平平常常地履行完合同就完事了，“反正努力打是這個結果，随便打也是這個結果。”

但每次走進訓練場，武亞楠還是投注100%的努力，每一場比賽無論結果如何，她還是拼到了最後——或許這個女孩子自己的内心深處仍不認命。

隻剩2美元

和其他大多數在美國打拼的中國MMA選手一樣，武亞楠面對的不僅僅是強大的對手，還有場外的諸多不适應，其中“錢”又始終是一個繞不過的話題。

“在國内是夠的，訓練和食宿不怎麼花錢，但在美國一場比賽的出場費堅持不了太久，幾乎所有的開銷都得自費……”

武亞楠透露，自己在美國的這八個月省吃儉用，但還是花費了20多萬元人民币，“如果不是之前的比賽有花紅，自己攢着，堅持不到現在。”

之所以一直在Jackson Wink MMA拳館訓練也是因為價格便宜，除了收住宿費外，訓練費用可以減免，但一個綜合格鬥運動員需要掌握的技能太多，僅僅一家拳館并不能滿足需要，武亞楠還得花錢去其他的團隊訓練其他技術。

她自己算了筆賬，“一堂課最少得100美元，一周得花600到700美元，整整8個月，我有時候覺得自己（的收入）真的不配去上那些課。”

眼下，武亞楠笑着描述着這一切，但又有誰知道離開美國的時候，她的銀行卡裡隻剩下了2美元。

網絡暴力

在美國的這段時間裡，武亞楠私下裡沒少流淚，但并非因為生活上的艱辛，更多是源于一種她本不該承受的壓力——網絡暴力。

和很多遠離家鄉，在外打拼的年輕人一樣，武亞楠對家人和朋友也是“報喜不報憂”，絕大多數時候，她隻想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訓練以外的生活，但這卻也成了網友攻擊她“不訓練”的“證據”。

而每次輸掉比賽後，更有一些人惡意評價她的表現，甚至攻擊她的相貌，武亞楠為此感到傷心。

“在網絡上說話就不需要負責嗎？你可以評論我的比賽，說我水平差，我都可以接受，但為什麼要攻擊我的長相，說我醜，這都是父母給的。你在生活中會随便對一個陌生人說這樣的話嗎？”

值得一提的是，在UFC278中，武亞楠獲得了打主賽的機會，這本應該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但卻又成為了一些人诽謗武亞楠的話柄。

白大拿（中）參加武亞楠賽前儀式。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就連UFC總裁白大拿也被牽扯其中，有人認為白大拿因為私人關系給武亞楠開了後門。

“他們說我能打主賽完全是因為和白大拿怎樣了，還惡意去做一些視頻和截圖，我不回應，還反複私信我，這很過分。”

“我确實成績不夠好，但之所以安排我打主賽，是因為在海外的觀衆認為我的比賽精彩，我輸掉了結果，沒有輸掉精彩，現在他們這樣說我，有些話真的太髒，我根本沒有辦法複述……”

直到現在，回憶這些事情，你還是能從武亞楠的言語間感受到憤怒和痛苦。

她不堪其擾，有暫時卸載社交賬号的想法，她也更擔心父母看到這一切而難過，“不喜歡我，可以選擇不看、不關注，為什麼要這樣，我的父母也會看到。”

發生在武亞楠身上的事情并非個例，此前李景亮和張偉麗這些中國UFC的旗幟性人物也曾遭遇過網暴。

張偉麗曾坦言，很大一部分壓力就來自于網絡，一旦輸了比賽，網上就會有人攻擊她。

上周李景亮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時更是憤怒回應網暴，“你們敢面對面說嗎？是男人，就不要在背後（網上）指指點點。”

武亞楠（左二）和訓練團隊的夥伴們。

一年半沒回家了

離開UFC或許能讓武亞楠暫時逃離網暴的籠罩，離開美國前的最後幾天，武亞楠在周邊逛了逛，這是她在過去8個月中少有的閑暇，她主要是給父母買了些維他命營養品。

在外的日子，武亞楠最想念的就是父母，忙于訓練比賽，她與家人聚少離多，甚至過年都很少在家。

“我們做職業運動員的，一切都跟着訓練比賽走，在美國是沒有春節的，你得按照人家的時間點來，有時候3-4月份有比賽，你早早進了訓練營，也沒法回家。”

武亞楠上一次回到老家内蒙古赤峰還是因為母親要動心髒手術，“那是2021年的1月份，我陪媽媽動手術回去了一次，之後複查又回去了一次，算下來，已經有一年半沒回家了。”

隻言片語你能讀懂一個女兒的孝心，雖然在美國能夠通過電話和視頻和家裡聯絡，但最近這段時間武亞楠不願意和家裡人視頻，因為她怕母親看到自己賽後腫脹淤血的臉。

武亞楠（右）和友人。

兩年後，打回來

按照行程，武亞楠接下來會先到泰國，陪伴自己的好友孟博備戰ONE冠軍賽的賽事，之後再回國。

關于自己的未來，武亞楠也有打算——她還準備打下去，打回UFC。

“我從十幾歲開始就幹這個，生活一直也圍繞着搏擊，如果不做這個，重新選擇一個行業，說老實話，我心裡還挺恐懼的。”

“更重要的是，我還不甘心，我才26歲，不是40歲，如果那個時候我會安安穩穩找份其他的工作，但現在就放棄，我不能接受，今後回想起來，也會感到遺憾。”

這是武亞楠最樸素的心聲，對于自己這一段難言成功的UFC之旅，她也抱着感恩的心。

武亞楠終将歸來。

“UFC的舞台是給那些成熟的選手用來發光發熱的，而不是用來成長的。回過頭來看，我付出了代價，但也增長了見識，知道自己該彌補什麼，該往哪裡使勁……”

武亞楠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标，要在兩年後重返UFC，“接下來我會去打一些小的比賽，可能去美國，也可能去澳大利亞，盡可能地磨煉和提高自己，但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回到UFC），我希望是我28歲的時候。”

屬于武亞楠的搏擊故事遠未到畫上句号的時候，這個女孩會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繼續揮拳——為夢想，也為證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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