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限于種種因素,今年的電影市場異常疲軟。到了7月,我們才算迎來了一部國産高分佳作。
可惜叫好不叫座,《隐入塵煙》豆瓣評分8.2,票房卻十分慘淡。
圍繞《隐入塵煙》,一直有個争議,有不少人僅憑眼緣認為它是賣慘哭窮之作。
這可真是大大的誤解。
事實上,它不僅沒有這麼做,還用浪漫的寫實風格破天荒地講述了一段農村邊緣夫婦的特殊愛情。
01
影片導演李睿珺,是近年來很受關注的青年創作人。
他能當編劇又會導戲,作品不算多,但質量都可以,均分豆瓣7.5以上。
代表作有《老驢頭》《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路過未來》等,入圍過威尼斯、戛納、東京等國際主流電影節。
新作《隐入塵煙》提名了今年柏林國際電影節的最佳影片,也是李睿珺目前為止最成熟的作品。
從2003年入行拍片以來,他就将鏡頭對準了自己的故鄉——甘肅農村花牆子村。
《老驢頭》關注的是,傳統耕種方式的變革和西北荒漠化加劇的現狀;
《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圍繞着土葬政策的廢止和沖突展開;
《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聚焦的是現代工業文明對自然環境的破壞。
“土地裡面不但可以長出莊稼,它也可以長出房屋,長出愛情,它可以長出文學,長出藝術,長出電影。”
在屬于李睿珺的西北宇宙裡,我們看到的是,他關于正在逝去的鄉土文明的思考和依戀。
或許是為了節省成本,或許是最大程度做到原生态,李睿珺影片裡的演員全員素人,甚至多是他的親戚和鄉裡鄉親。
《隐入塵煙》的女主角是唯一的例外,用了職業演員海清。但海清為了更好地體驗角色,跟着李睿珺陸續在村裡待了快一年。
種地、收割麥子、養雞、喂驢、搭建房子、修牛棚……
觀衆能在電影裡看到的場景,基本都是整個團隊包括導演、演員在内,根據時令一點一滴做出來的。
麥子是幾月份種幾月份割,候鳥是幾月份來幾月份走,電影裡的季節流動和現實完全重合。
可以說,《隐入塵煙》是土地裡長出來的故事。
02
影片劇情圍繞着馬有鐵和曹貴英的日常生活展開。
不過這對西北農村夫婦有點特殊,用甘肅方言來說,都算“瘟神”。
馬有鐵是村裡沒結婚的老光棍,沉默寡言,老實憨厚,被親人随意壓榨使喚。
曹貴英由于長時間受哥嫂虐待,落下了病根,身形佝偻,小便失禁,還不孕。
于是,有鐵和貴英被親人撮合到一起。
沒有彩禮、嫁妝、結婚儀式,陌生的倆人去照相館裡拍了一張别扭的結婚照,便搭夥過起了日子。
馬有鐵和曹貴英的日子過得真難。
天上日曬雨淋,地裡摸爬滾打,田間地頭辛苦勞作。因為借住在别人的危房裡,搬了一次又一次家。
看個電視都要蹭鄰居家的,每次路過村頭還會被閑漢們當作笑料。
但日子怎麼過、苦不苦還是要看人。
本就是被排斥在主流外的邊緣人,有鐵和貴英自然而然構建出了自身的孤島。
除了電燈外,幾乎不用什麼電器,吃的是自己種的糧食、養的雞,甚至連新房子都是一塊磚一塊磚壘起來的。
有鐵是連驢都會愛護的人,有了媳婦兒後,恨不得把她“拴在褲腰上”,幹最累的活,好吃的都留給貴英。
而貴英,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真心對待着有鐵。她做飯喂雞養豬,會給幹活的有鐵送水送幹糧,還會站在村口等他拉貨回來。
都是活在泥渣裡的人,碰到了,就像火星子一樣,互相煨着,取了一點點的暖,有了一點點的甜。
下地回家的路上,一起讨論兒時都見過的那個瘋子,這是兩人共同的回憶;
麥子成熟後,坐在麥垛旁,邊吃邊笑,給彼此種個花;
用雞蛋孵化小雞時,兩人一起觀察着小雞的生長,一邊欣賞着簡陋但美好的光影秀;
夜裡突然下大雨,壘好的土磚需要被蓋上塑料薄膜,暴雨中兩人手忙腳亂跌進泥水裡卻齊聲大笑……
《隐入塵煙》用接近于紀錄片的去情節化手法,營造出了一種“前現代”農村氣質的美好圖景,詩意流淌在有鐵和貴英的生活裡。
而借助有鐵和貴英,李睿珺想建構的其實也是中國人長久以來的精神原鄉。
不需要現代化器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種秋收,自給自足。
這種構建起源于上世紀30年代上海的左翼電影,如《春蠶》《鹽潮》《漁光曲》等,到80年代中國第四代們的創作,如《喜盈門》《芙蓉鎮》《人生》等,再到李睿珺,始終生生不息。
不過,自從1990年代中國影業市場化改革後,農村電影就迅速邊緣化了。
哪怕是賈樟柯都在感慨:在國内制片界,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農村題材的電影不要拍,因為沒人看。
沒人看便沒人拍。在唯票房論的今天,農村題材的電影即便有政策扶持,也成了一個尴尬的存在。
當下,《隐入塵煙》的出現便顯得尤為可貴。
中國很久沒出現一部電影,能把農民當作絕對主角,尤其是農村邊緣群體。
還能緩慢真實地再現種地、蓋房子、養牲畜等接着地氣的事情,思考人與土地的關系,展現農民在城市化進程中,一步步失去土地的殘忍。
03
盡管電影主要聚焦于東方田園牧歌式文藝表達,但浪漫與寫意掩蓋不了故事植根于現實的殘酷底色。
有鐵和貴英精心構建的生活經不起過多風吹雨打,一場重感冒就能擊垮。
貴英生命的最後,她不會再覺得自己的命還不如一條驢。
有鐵因為是熊貓血,需要時不時給住在城裡的富戶輸血治病,而富戶僅僅給一身衣裳便打發了。
富戶的兒子開着寶馬,吃着大餐,靠承包村民的地掙錢卻連村民的工錢、租金和水費都不痛痛快快地給。
隻有土地不分貧富貴賤,接納一切。
然而,農民留在家鄉種地,很多時候便要受窮。為了掙錢,大部分時候需要背井離鄉。
在《隐入塵煙》裡,李睿珺繼續延伸他對土地的深沉愛意和對農村現實困境的關注。
影片沒有刻意美化苦難和醜化農村,相反,他在寫實和浪漫中尋找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在有鐵和貴英身上,我們見證的是農村夫婦如同稗子一樣提心吊膽的愛情故事,不算蕩氣回腸卻足夠動人心弦。
回到影視創作上,總有人說“農村題材沒人看”,但事實上,觀衆不愛的是一些創作者往農村題材裡灌入的敷衍和偏見,看不到真誠,隻有落後愚昧和無知土氣。
如果真的拍得精彩,觀衆一定會喜歡。比如基于真實脫貧故事創作出來的《山海情》,讓農民做神探的懸疑喜劇《平原上的夏洛克》,将故事背景放在閉塞山村才能最大程度體現故事張力的《心迷宮》。
當下的中國鄉土社會裡,其實根本不需要刻意去編造,現實中便有足夠多的素材供創作者們選擇發掘。
在資本入場文娛領域的時代,我們非常需要願意關注農村、農民的電影和導演。多一些關注,失語者們便多了幾分被看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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