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高速公路大霧封路,我們被困在了賽裡木湖邊。天氣還有些冷,我們隻能呆在車裡。很快車隊達到了好幾公裡。不過我們是後來才知道的,我們沒有下車去看。
人有三急,我還是下車了。車門推不開,我以為被什麼别住了。然而沒有,用力推,開了一條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陣鬼哭狼嚎一般的聲音瞬間傳來,這是風。原來在車外的世界,跟我們剛到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狂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刮起來了。
下了車來,風吹得人站立不穩,隻能一輛輛車扶着,終于走到了路邊。回頭一看,路上燈火通明,全是車,一眼看不到頭。但是一個人影都沒有,全部在車内。景象猶如鬼城,讓人不寒而栗。
但是我忽然興奮起來,賽裡木湖的春天開始了!我心裡大叫。回到車裡之後,我向同伴告訴這個消息,他們也很興奮。但是一向感性的丁巴圖這次反而很冷靜,問我:“你聽到嚓嚓嚓的聲音了嗎?”
我回憶了一下,沒有,隻有風聲,浩浩蕩蕩,從天地間的萬物身上刮過,帶着打到臉上很疼痛的泥沙,初聽充滿整個宇宙,細聽又好像空靈無所有。好像那些聲音,或者說那一陣聲音是缥缈的,遙遠的,虛幻的。
“什麼方向的風?”
我回憶了一下,我們是從果子溝大橋過來,車在連霍高速旁邊,車頭向東,而我下車的時候風是迎面而來的,也就是東風。我告訴丁巴圖。他沉默了,我明白,他已經說不實在這到底是不是賽裡木湖的春風了。
賽裡木湖的春天是最獨特的。首先是因為這個湖的獨特。這是一個山頂上的湖泊,說是天池毫不為過。從伊犁方向過來,果子溝垂直而上,山頂就是賽裡木湖。從精河方向過來,坡度緩緩而上,一兩百公裡之後到了頂點,那就是賽裡木湖。
我不知道承載賽裡木湖的這座山叫什麼名字,隻知道是它擋住了東南來的春風。在新疆,強勁的不僅是東北風,南風同樣如此。強勁到和山角力,想摧毀山的阻攔。而最終爬到了山頂,在我們面前示威。風卷走一切塵埃,吹盡一切陳年留下的黃葉、枯枝、敗草、殘雪和碎冰,以嶄新的姿态迎來一個季節的開始。
然而我們始終沒有聽到咔嚓咔嚓的聲音。這是湖面的積冰碎裂的聲音。賽裡木湖的冬天氣候寒冷,有時候不到十二月份就結冰了,就迎來了好幾個月的沉寂期。這時候沒有河水流動,也沒有牛羊前來喝水,聚集的候鳥也早早飛回南方了。
然而湖邊的冰層還是保留着波浪的形狀。于是人們認為,湖水在浪打浪的過程中就被凍住了。這是很神奇的,說明賽裡木湖氣溫下降非常快,起到了速凍的作用。當然事實并非如此,冰的密度小于水的密度,所以在漸凍過程中互相擠壓,就有了一道道隆起。
而在春天來的時候,準确地說是春天來的那一晚上,因為賽裡木湖是一晚上進入春天的。這正是它的神奇之處。那一晚上,狂風呼嘯,震天撼地,人根本無法到湖畔。會被吹走,也會被飛沙走石砸中。
這可能是賽裡木湖不願意被人看到它迎春的晚上,就像少女的初潮不會讓人看到一樣。然而,岸邊的人們隻要看到風,無與倫比的絕世長風,強勁猶如利箭、厚重猶如大山的風吹起來,到下半夜還沒有絲毫減弱的迹象,就知道賽裡木湖的春天來了。
于是,人們關上門窗,把所有哪怕是稍有漏風的縫隙補嚴,以防在風的持續作用下破裂。然後坐下來,聽着風的狂呼,聽着石頭打在房頂上、窗戶上的聲音,在這些密密麻麻的聲音中尋覓那咔嚓咔嚓的聲音。
這是賽裡木湖的冰面破裂的聲音。南風帶來的氣溫一晚上可以上升好幾度,冰塊就在這種情況下開始融化,高高低低的冰塊在風的作用下逐漸輕微晃動,或者在風吹來的石頭的敲擊下開紋,而最終破裂。整個湖邊的冰塊的破裂,發出震天撼地的聲響。
破裂的冰塊繼續撞擊,并最終形成整個湖面的冰塊全部破碎,在狂風吹起的波浪中繼續撞擊。這一定是一個冰花四射的壯觀場面,波浪起伏,冰塊撞擊,破碎在每一個平方米上發生。而聲音的疊加,有時候會蓋過風的聲音。
附近的人們一定要親耳聽到冰塊碎裂的咔嚓咔嚓聲,據說正聲音會給人帶來好運,帶來舒暢。因為賽裡木湖一夜之間開湖不是氣候決定的,而是湖的守護者塞勒姆決定的。塞勒姆阿姨是一個仆人,因為主母受辱,投進了這個湖泊。後人為了紀念她,把這個湖取名為塞勒姆湖,後來翻譯成了賽裡木湖。她也成了湖泊的守護者。
賽裡木湖,是這遠遠近近平地上最後一塊冬天。賽裡木湖的冰塊碎裂,春天正式來臨。然而我們沒有這機會親耳聆聽賽裡木湖冰面碎裂的聲音,因為到了淩晨,風逐漸小了,逐漸停了。這絕不是喚醒賽裡木湖的春風。賽裡木湖的春風是整整一晚上,有時候還延續到第二天中午。而且,在那之後好幾天時間,有時候甚至是半個月、一個月裡,風隻是減小了,并不會停息。賽裡木湖波浪洶湧,一層層從南岸生起,向北岸推過去,撞碎,發出龍吟的聲音,浸入到山頂的每一寸空間。
賽裡木湖的春風是殘暴的。親曆賽裡木湖開湖的人,塞勒姆阿姨會保佑他好運。當然,更有可能是“開湖”和打麻将的“開胡”同音,親身經曆賽裡木湖的春天,預示着财源滾滾。看來我們是沒有這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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