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被拐男子尋親?澎湃新聞記者 何利權 發自雲南鹽津,今天小編就來說說關于1997年被拐男子尋親?下面更多詳細答案一起來看看吧!
澎湃新聞記者 何利權 發自雲南鹽津
被拐33年後,“黎方富”回家了。
4歲時,他被人從大山深處的家中拐至河南蘭考,改名“李景偉”。因為年幼,他不知道自己姓名,也記不清家在哪裡,隻是記得老家周邊地貌。很多年裡,李景偉生怕忘了家鄉的樣子,時常在泥地和筆記本上畫着這樣一幅“地圖”:半山腰上,兩間房屋靠着竹林,一旁是豬圈,院子下方有池塘、水田;爺爺家房子緊緊挨着兩層小木樓,不遠處是梯田,梯田上方另有兩戶人家;一條小路從屋後蜿蜒而上,是出山的公路。
去年年底,靠着這些記憶,李景偉花十分鐘手繪了一張地圖,發到網上尋親。在各方幫助下,李景偉很快找到了疑似生母的信息,不久兩人DNA比對成功。
尋親成功後,李景偉卻遲疑了。他得知生父、姐姐以及一個未曾謀面的弟弟已逝世多年,覺得“家不完整了”。“有那麼一瞬間,我不願意(承認)這是我的家了。”
5月30日,李景偉和生母、弟弟、妹妹回到故鄉——雲南省昭通市鹽津縣一處深山裡,206省道從村子後方的山上蜿蜒而下,十多公裡外即是四川宜賓筠連縣,那裡地勢陡然變緩。
時隔33年,再見故園,房屋已倒塌,片瓦難尋。池塘雖然還在,水卻有些渾濁。梯田幹涸成了旱地,種上了玉米。屋前屋後的幾棵廣柑樹還在,隻是長高了很多。在直播鏡頭裡,李景偉哭着問,“我爸呢?”家人将他帶到父親墳頭。墳上已長滿青草。
次日清晨,李景偉從姐夫家醒來。姐夫家離他家不遠,是“手繪地圖”裡梯田上方的兩家鄰居之一。站在姐夫家院子裡,老屋後的竹林依稀可見。有人和他打招呼喊他“李景偉”。他愣了一下,大聲應答,“我叫黎方富。”
李景偉回家後,和親人坐在一起直播。
“尋親是天經地義的,你隻是想回家而已”
5月31日下午,李景偉站在鹽津縣老屋前的空地裡,用手機錄制了一段視頻,準備分享給短視頻平台上的18萬“粉絲”。“這個位置是兩間房子,還有一個豬圈,都沒有了。這裡是池塘,小時候覺得水很深,現在發現很淺……”發布前,他翻出手繪的“地圖”,嵌在視頻左下角,以證明他關于家的記憶和實際并無差别。
他甚至還能清楚地指出“人販子”是從哪條小路将他帶走的——1988年冬月的某日,在院子裡借住多日、獲取一家人信任的“光頭叔叔”,趁大人不在,帶李景偉繞過行人較多的鄉村道路,經屋後一條山間小路,爬過一片斜坡,到了公路上。那裡有幾個人等着,每人推着一輛自行車。
“這條路還在呢。”李景偉站在離家不遠的山頭,指着腳下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不遠處就是那片斜坡,曾經有貨車失事從公路上翻下來。關于生父最深刻的記憶也停留于此。“那天他曾和别人一起,幫忙将車輪推上公路。”很多年後,父親傾斜身子、雙腳蹬地,用雙手朝山上推車輪的形象,仍刻在李景偉的腦子裡。
最後,他被帶到河南蘭考的養父母家,改名為“李景偉”。“那些鄰居好奇,問我從哪來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怎麼來的。我還炫耀,說坐過火車,去過一個商場,可大了,可漂亮了,還有自動扶梯。”李景偉說,這些話傳到了養父母家耳朵裡,“他們不太高興”。
從那時起,李景偉意識到,關于家的記憶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如果想開開心心度過每一天,我就要給人留下一種印象,‘我啥也不記得,又笨又憨’。”但李景偉抑制不住對家和親人的想念。這已是一種潛意識。就像他後來将“劉德華”視為偶像一樣——尋親成功後,他才得知生父名叫“黎德華”,“原來記憶深處早就對‘德華’兩個字有好感。”
很長一段時間,李景偉悄悄地用木棍在地面上畫“家的樣子”,等上學後,又在筆記本上畫,“畫了就擦掉、撕掉,這是一個秘密”。“我雖然不知道我是哪裡的,但我希望,我爸媽、親戚、鄰居、朋友,隻要看到這張地圖,就能知道我是誰家的。”直到23歲,李景偉才停止畫,“因為那時記憶已經形成,不會再忘了。”
8歲那年,李景偉曾嘗試扒運煤火車離開,但等了許久,隻有客運列車,“上車後就被人趕了下來”。1999年,蘭考縣城有了網吧,一名朋友建議他将經曆寫成帖子,發在網上。但李景偉沒有信心。“人海茫茫,發個帖子有什麼用呢。”李景偉說,那時網絡還沒有現在發達。
21歲時,李景偉結婚了,和妻子接連生下兩個小孩,日子變得緊巴巴。為了賺錢,李景偉開過洗車行、小飯店,但都垮了。他也在國家電網幹過高空架線的活兒,後來又去廣東做銷售。那段時間,“尋親”成為遙不可及的夢。“我就想踏踏實實地靜下心來好好工作,把老婆孩子照顧好了,等将來多賺點錢,再去心無旁骛地去做這個事情。我不能連累老婆連累孩子吧?”李景偉說。
2015年,電影《失孤》上映,主演是劉德華。作為“粉絲”,李景偉也看了這部電影。“結尾時,原型郭剛堂出來了,他沒有找到(孩子)。我當時就想,搬上熒幕的真人真事都找不到,那我就更沒戲了。”李景偉說。2021年7月,郭剛堂找到了自己24年前被拐賣的兒子。得知消息後,李景偉又有了信心,發帖說了自己的情況,蘭考警方随後約他采血,但DNA比對一直沒有結果。
2021年12月,“尋親圈”裡另一個知名的父親孫海洋也找到了兒子,并成功勸說兒子随他前往深圳生活。“那一刻我受到了啟發——你得動起來,不能等。”李景偉向一些尋親家長請教,有人告訴他,“這樣在網上漫無目的地找是不行的,得找專業的、有流量的大V,這才有擴散力度”。
站在姐夫家院子裡,可以看到老屋背後的竹林。
最終,他向短視頻平台上的尋親志願者、四川人甘彪求助,對方讓他錄制一條尋親視頻。李景偉不願意“露臉”,他擔心會傷害年過七旬的養父母的心,“把關系搞僵”,也不想讓孩子們受此影響。甘彪開導他,“尋親是天經地義的,你隻是想回家而已,沒害人、沒坑人。”
李景偉覺得在理,決定錄制視頻,同時将曾經畫過無數遍的老家地貌手繪出來。甘彪對手繪地圖來了興趣,又問了一些細節,比如是否還記得當地的水果、農具、廚房用具。“我小時候說話口音很重,應該是南方的,我還記得有一種水果,叫‘廣柑’。”李景偉說。甘彪告訴他,“廣柑就是橙子(的一種),在雲貴川地區,都會這樣叫。”
找到了“家”,卻有一瞬間希望它不是
“手繪地圖”很快在網上“炸了”,不少媒體聯系李景偉采訪。與此同時,蘭考公安也展開了調查。“他們給我打電話,說根據之前摸排的線索,民警已經到了四川宜賓、雲南昭通排查。”李景偉猜測,警方應是做了祖源分析。
“警方最早鎖定在大西南。”李景偉說,因其被拐後坐了4個小時大巴車,随後到了一個大城市,“有帶電梯的商場”,“上世紀80年代,整個西南隻有重慶符合這一特征。”根據車程和祖源分析,警方又将位置進一步鎖定到雲南昭通、四川宜賓交界區域。
2021年12底,蘭考警方到昭通市鹽津縣牛寨鄉杉木壩村走訪。不久,當地黎姓家族一名村民到短視頻平台給李景偉留言,“你叫‘富娃子’,是雲南人,你和你的弟弟長得一模一樣。”起初,李景偉并不相信,但對方稱“手繪地圖”和實景相差無幾,還提到兩個細節:曾有車從村莊後方的公路上翻下來,大人都去幫忙,小孩子則在一旁看熱鬧;“富娃子”小姑、堂姐也曾被拐走。“我一直記得家裡有人早于我之前被拐走了。”李景偉說。
對方又告訴他,其生父黎德華早在2002年就因病去世。2009年,其姐姐及他被拐走時尚未出生的一個弟弟,在錢塘江漲潮時被卷走離世。“雖然很多細節都對,但在那一刻,我不願意相信這就是我家了。”李景偉說,“家就是一個不能少”,自己很難過。
很快,李景偉輾轉要到了疑似生母楊正聰的電話,打通後,他卻“懵懵的”,說不出話來。楊正聰向澎湃新聞回憶,那時她已經從女婿處得知“富娃子可能找到了”的消息,“激動壞了”。“你是不是富娃子?”當李景偉打來電話時,她忍不住哭,開口先問,“你下巴處的疤還在嗎”,接着,她又說出了老家的地貌特征。
李景偉身後一條小路直達出山的公路,他記得“人販子”從這裡将他帶走。
李景偉還是猶疑。“這些信息都是‘手繪地圖’上已經有的。”李景偉便問楊正聰,是否還記得老家房裡的布局。楊正聰答,“進門處是大石磨,右手邊是竈房,左手邊有木梯子,再往裡面去是卧室,有床和火爐子。”
細節全對上了。“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找到我媽了。”李景偉加了楊正聰微信,撥通視頻,“看了一眼,直接蒙圈了”。“我的嘴唇和她很像,牙齒縫也一模一樣。她還是那個樣,沒變,隻是胖了一點。”李景偉說。
幾天後,DNA比對上了。2022年1月1日,新年元旦,兩人在蘭考刑警大隊正式認親,抱在一起哭。認親當晚,李景偉想抱着母親睡,母親起初不願意,但還是依從了他。楊正聰告訴澎湃新聞,她現住在河南周口,已經再婚,“而找了這麼多年的‘富娃子’,原來就在蘭考,離我隻有180公裡遠。”
省道下方即是李景偉老家所在地,李景偉記得曾有車從這翻下山坡。
向“人販子”追責,要一個真相
尋親成功後,李景偉與母親一起在蘭考生活了一陣子,并在周口過了一個團圓年。他辭去了廣東的工作,回到河南,做回電網架線工人,想掙更多的錢。“找到我媽,我很開心,覺得空氣都是香的。我這一輩子,心裡總算踏實了。剩下的事就是掙錢了。”李景偉說。
但他發現,母親總是哭。“有時我正睡覺呢,就被哭聲驚醒了。發現她在旁邊,看着我哭。”李景偉想不明白,“以前她的短視頻裡都是笑眯眯地唱歌跳舞,怎麼我一回來了,就愛哭呢?”
李景偉站在水塘旁,記憶中的家早已倒塌。
5月31日,楊正聰坐在鹽津一處親戚家的陽台上接受澎湃新聞采訪。說起“總哭”的原因,她将此解釋為“覺得委屈”。
“富娃子”丢失後,她和丈夫黎德華四處尋找,足迹遠至雲南、四川、河南等地。幾年後,黎德華懷疑其小妹及一個堂侄女是被村裡的“人販子”拐走,便去理論,卻被對方找人打傷,因無錢醫治,落下病根,在2002年去世。
李景偉小姑黎女士告訴澎湃新聞,拐走她的是黎氏家族裡的堂嫂侯某,“也就是我大伯家的兒媳婦,住在一個院子裡,同時被她拐走的,還有二伯家的孫女,比我小一點。”
黎女士回憶,1988年農曆八月初二,那時自己14歲,侯某以“外出打工掙錢”作誘,将她和侄女交給當地人士陳某,後者将兩人帶到四川筠連縣城一戶人家,住了一晚。最後,兩人被人販子帶到安徽亳州,在一處窯洞裡任人挑選。她後來的“丈夫”,花3000塊錢挑中了她。
最初,她想過逃走,也曾給家裡人寫信,但均被制止。有了孩子後,想逃走的心思被磨滅殆盡。幾年後,她和被拐到鄰近鄉鎮的堂侄女取得聯系,後者托人寫信到鹽津,這時她才和老家的人取得聯系。
“爸爸得知我消息後,專門到亳州看了我。但‘生米已成熟飯’,他沒有辦法帶我回家。”黎女士說,父親回到鹽津後始終郁郁寡歡,沒幾年就去世,而其哥哥黎德華為找侯某理論也被打傷,最終因後遺症離世。
黎德華是村裡的“赤腳醫生”,能幹,也疼人,從不讓楊正聰幹重活。“他被打後,精神變得恍惚,頭腦不清醒,耳朵也不好使。”楊正聰說,為了尋子,她帶着最小的女兒外出打工,“專挑買孩子多些的地方”。她到河南周口一家磚廠幹了多年,每天經她雙手的生土、磚頭能有一萬多斤。
“留在老家的孩子也有埋怨,可是誰家媽媽不挂念自己孩子呢?我白天幹活,晚上藏在一個地方哭。”楊正聰說,在這次認親前,小女兒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被拐走的哥哥。“我不願意說,太傷心了。”
黎德華去世後,楊正聰和河南周口一名當地人再婚,育有兩子。生活又有了些盼頭,但2009年,她和黎德華所生的大女兒、四兒子又意外離世。有時她忍不住假設,倘若不是“人販子”,“富娃子”不會丢,黎德華不會被打,她的生活不會有這麼多磨難。
水塘上方曾是他家及爺爺、叔伯們家的位置,因無人居住,經家族商議後,修成了牛棚。
“知道我爸的事情後,我不知道我還有什麼理由能開開心心的。我天天陷入這種情緒當中,工作也做不好。”李景偉告訴澎湃新聞,母親、弟妹吃盡了苦頭,現在爸爸、大姐不在了,自己是“老大”,需要承擔責任,讓他們“發自肺腑地笑”,“發自内心的快樂、幸福”,從那時起,他暗下決心,要向“人販子”追責,“要一個真相”。
5月30日,李景偉和生母、弟弟、妹妹以及小姑回到故鄉雲南省昭通市鹽津縣牛寨鄉。牛寨鄉派出所民警在直播中介紹,李景偉被拐和其小姑、堂姐被拐是兩起案件,四名涉事嫌疑人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正在調查中。”
鹽津縣知情人士告訴澎湃新聞,四名嫌疑人中,其中1人即是涉嫌拐走李景偉的“光頭叔叔”,來自四川。原本還有1人涉及該案,但已去世多年。另外3名嫌疑人即和李景偉小姑、堂姐被拐案相關。
據黎女士介紹,她從警方處得知,這3人中包括拐走她的侯某、陳某,另一人身份則不清楚。澎湃新聞從當地村民處了解到,侯某多年前就已離婚,離開牛寨鄉到鹽津縣城居住,現已年近70,而其前夫數年前也已離世。
黎女士稱,近日她還在配合警方指認其他犯罪嫌疑人,包括其被拐後住過的筠連縣城那戶人家。“住了一晚,那家人炒的苦瓜。”黎女士說,“很苦,永遠忘不掉。”
李景偉和妹妹。
打算将名字改回“黎方富”
回家僅有幾天,李景偉越來越多的記憶被喚醒。走在路上,他突然沖上山坡,從樹叢中找到一根廣柑樹,“這樹還在呢?”幾天下來,他已經能夠用雲南方言和本地人交談,這讓他頗有些自豪。去大姑家做客,飯桌上全是當地特色菜,吃到苦竹筍時,他忍不住驚呼,“我小時候吃過!”
李景偉感覺“童年又回來了”。在楊正聰面前,37歲的他像一個孩子。“我不想做大人,太累,在我媽面前我可以卸下所有的僞裝。”李景偉一度覺得人生定格在了4歲以前,接下來則是空白,“突然找到媽了,我就一下子恢複到小孩的狀态。”
而楊正聰對李景偉的記憶,也停留在了33年前。“她天天就不喊我的名字,以前還喊個‘富娃子’,現在都是喊‘小寶貝’。”李景偉說,自己喜歡這種感覺,“(母愛)缺得太多了,我想補回來。”
“這次回來,我是為了找回‘黎方富’,找我自己的家,找回我自己的根。”李景偉說,他找了這麼多年,千辛萬苦總算找回了家,現在就想留在家裡,哪裡都不想去,這裡的一草一木,包括此起彼伏的鵝叫聲,都讓他覺得親切。
李景偉和母親楊正聰。
李景偉表示,自己的事情獲得了廣大網友和家鄉的關注,非常感謝。如果能有機會,特别願意幫助家鄉雲南鹽津做一點事。“鹽津縣有很多特産,風景也非常棒,但交通不那麼方便,不為外人知曉。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用我的賬号帶動一下老鄉們,把當地好産品分享給大家。”李景偉說。
不過,因老屋早已倒塌,李景偉沒有落腳的地方,暫住在姐夫家。當地一名知情人士稱,鹽津歡迎每一個流落在外的鹽津人回家,如果李景偉願意留下來,政府會設法幫他解決房子的問題,但楊正聰、李景偉各自的“小家”都在河南,還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眼下,李景偉打算将身份證名字改回“黎方富”。擁有18萬粉絲的抖音賬号,名字已經改了。“對于養父母,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把我養大,給我飯吃,給我衣穿,也有很多溫馨的記憶,我會去盡孝。”李景偉說,這和我把名字改回黎方富是兩回事,不沖突。”
責任編輯:王選輝 圖片編輯:蔣立冬
校對:張豔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