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一個曆史悠久的國家,不僅有着無間斷的曆史,而且還留存一脈相承的史籍。在古代,“史”的地位極高,是僅次于“經”的學術領域。古人認為“經”中蘊含了内聖外王之道,偏向理論;而“史”則是經世之學,偏向實踐。在《四庫全書》裡,共收錄了2136種史籍,可謂汗牛充棟。
就像文學有詩、詞、曲、賦的體裁分别一樣,史書中也存在體例上的區别,這是因為人們在用文字來表述某一對象時,總是需要運用一定的寫作技巧。例如詩歌便于抒情,散文助于說理,詞曲适于吟唱等等。當我們用文字來記載曆史時,也需要考慮體例上的選擇。如果按年份來記載,則有利于描繪全局,使讀者能從縱向看清曆史的發展大勢;而如果按人物來記載,則有助于細化内容,讓讀者能從橫向深入地了解曆史。唐朝人劉知幾在研究古籍時候,發現在史書的演變過程中,先後出現過六種體例,它們都有着各自的代表性作品。經過漫長的發展,在優勝劣汰的選擇之後,才确立了編年體和紀傳體的主流地位。
在《史通》裡,劉知幾将這六種體例稱為“六家”,根據它們的代表作來命名,分别是:《尚書》家、《春秋》家、《左傳》家、《國語》家、《史記》家和《漢書》家。
世界首部系統性的史學理論專著
以《尚書》為代表的記言體史書中國人修史的時間可以上溯到傳說中的上古時期,根據《禮記》的說法,那時候就已經出現了《三墳》和《五典》這類史策。其中《三墳》記載伏羲、神農和黃帝之事,《五典》則收錄少昊、颛顼、高辛、唐堯和虞舜之時的文獻。由于年代久遠,所以唐堯之前的史籍都失傳了,隻剩下一篇《堯典》。在春秋時期,孔子删定六經時,把《堯典》納入《虞書》裡,然後又采集夏商周時的文獻,陸續編出《夏書》、《商書》與《周書》,定為《尚書》百篇。
《尚書》裡記載了許多周朝之前的史實,例如大禹治水、太康失國、伊尹攝位、盤庚遷都和武王伐纣等。但《尚書》記載曆史的方式不是旁觀者的叙事,而是當事人的言行。它将古代帝王将相的诏令、言論彙編起來反映曆史,因此内容多為典、谟、訓、诰、誓、命之類,故而其體例也被稱為“記言體”,屬于最原始的第一手史料。
在周朝滅亡後,從秦漢到三國這幾百年中都沒有再産生具有影響力的記言體史書。晉朝時,有個叫孔衍的人試圖恢複記言體的傳統,于是對漢魏時期的史書進行精選,将其中的“美詞典言”挑出來編成了《漢尚書》、《後漢尚書》和《魏尚書》。隋朝時又有個叫王劭的人将隋文帝當政時期的诏令彙總起來,編成《隋書》八十卷。然而這些書影響甚微,不久就失傳于世了,這說明在有新的體例出現之後,記言體已經不适合用來編寫曆史,因為它有語焉不詳、言不盡意的天然缺陷。
《尚書》兼有“經”與“史”的性質
以《春秋》為代表的記事體史書上古三代的人注重先王的言行,所以有“左史記言,右史記事”的說法。記言的書籍稱為“尚書”,而記事的則叫“春秋”。
根據《汲冢瑣語》的記載,早在商朝時期就有“春秋”了,當時史官們編了一部《夏殷春秋》。而到了東周,王室衰微,諸侯并起,各國也便出現專門記載本國事迹的史書。在晉國稱為“乘”,在楚國叫作“梼杌”,而沿用周禮的魯國則繼續稱為“春秋”。
孔子之前,晉國有過一本專門記載晉獻公事迹的《晉春秋》,在魯國則有一部記載隐公以來的《魯春秋》。孔子晚年編訂五經後,又對《魯春秋》進行了改編,以事系日、以日系月,言春包夏、舉秋兼冬,采用微言大義的筆法,寫成上至魯隐公、下終魯哀公的孔子版《春秋經》。這本書将244年間發生的大事情全部記載在内,成為記事體史書的代表作。
因為孔子在中國曆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所以儒者們都認為續《春秋經》乃是僭越之舉,導緻《春秋經》之後沒有續書。
孔子之後無人敢續《春秋》
以《左傳》為代表的編年體史書《春秋經》具有微言大義的特點,一般人讀不懂其中的深意,這就需要一些有名的大儒來進行解釋,其中最早解釋《春秋經》的書籍便是《左傳》。
《左傳》沿用了《春秋經》裡的編年結構,但它不再局限于春與秋二季,而是具體到了月份,有時甚至精确到日期。因為《春秋經》具有大事記的性質,許多事情都是一筆帶過,對人物和事件缺乏介紹與交代。所以,為了讓人們能夠讀懂《春秋經》,《左傳》對事件的内容進行了增補擴充。後人在參考《左傳》來閱讀《春秋經》時,就會發現《春秋經》具有綱的性質,而《左傳》則是具體的細目,後者才将編年叙事的方式給發揚光大了。
《左傳》記載的是春秋時期的曆史,在進入戰國之後,編年體便後繼無人。西漢時期,又出現了《公羊傳》與《毂梁傳》兩家,但它們更偏向于經而不是史,其主要作用也是釋經而不是叙事。直到漢獻帝時期,荀悅才模仿《左傳》來寫了一部西漢的編年史。荀悅領命後;之後晉朝人袁宏又續寫了《後漢紀》,而樂資則追續《左傳》,寫成一部從周貞王到秦二世的《春秋後傳》。至此,從春秋到東漢的編年史便連在了一起,從此以後,每一代都有自己的編年史。如幹寶的《晉書》、裴子野的《宋略》、吳均的《梁書》和何之元的《陳書》等等。在北宋時期,司馬光博采衆長,将這些編年史全部統一為一本《資治通鑒》,标志着編年類史書達到了頂峰。
《通鑒》上起東周,下至五代
以《國語》為代表的國别體史書周朝時期,封建諸侯,各自為國,每國又都有自己的曆史。但對于尊王的人來說,他們都同屬于周朝。因此,有人便采諸國之史,編成一部總的國别史,這便是《國語》。《國語》起自周穆王,終于魯悼公,分記載了周、魯、齊、晉、鄭、楚、吳、越八國的曆史。
而戰國時期,小國覆滅,強國林立,縱橫之士遍布天下,留下了許多重要的文章。因此,西漢大儒劉向便模仿《國語》的體例,編成了一部彙集東西周、秦、齊、燕、楚、韓、趙、魏、宋和中山的《戰國策》。
在秦漢一統之後,國别體類的史書逐漸衰落,有名的隻有一部《吳越春秋》。到了東漢末年,天下分崩,晉人司馬彪便寫了一本《九州春秋》來記載袁紹、呂布等諸侯割據的曆史;而陳壽的《三國志》也有國别史的性質在其中,它從魏蜀吳三個角度來記載三國的興衰。西晉滅亡後,中原地區淪陷入胡人之手,先後建立起來了十六個以上的國家,北魏人崔鴻為此寫作《十六國春秋》。
國别類史書的最後一部代表作當屬唐人李白藥父子編的《南北史》,它将南北朝至隋朝的所有朝代全部囊括入其中。從這《南北史》之後,國别史逐漸融入紀傳史裡,僅在《舊五代史》中又複活過一次。
以《史記》為代表的通古紀傳體史書司馬遷所編的《史記》出現在記言、記事、編年和國别四家之後,所以它能夠博采衆長,成為集大成者。《隋書·經籍志》載:“談乃據《左氏春秋》、《國語》、《世本》、《戰國策》、《楚漢春秋》,接其後事,成一家之言。”為了将這麼多不同體例的史料統一在一起,司馬遷發明了一種叫做“紀傳體”的新體例。
在《史記》中,“本紀”部分實際上就是模仿《左傳》而作,将三皇五帝到漢武帝之間3000多年的曆史事件全部記載在裡面;而“年表”部分則是模仿《春秋經》和《世本》,用簡練的語言來記載這段時間的大事記以及王侯世系的傳承;“世家”部分則模仿了國别史,将各諸侯國的曆史梳理清楚;最後,“書”與“列傳”是司馬遷的首創内容,他将《甘石星經》《封禅冊文》等官方史料彙編起來,分成《天官書》等内容,又通過采訪紀錄等方式,獲取古代著名人物的曆史資料,為他們單獨列傳,記叙其生平。
《史記》是第一部紀傳體史書,而且它具有通史的性質。夏商周秦漢是不同的朝代,但卻被它記載在一起,沒有進行特意的斷代,從遠古傳說一直記載到當代為止。在南北朝時,梁武帝也命人修了一部《通史》,上自太初,下終南齊,共六百二十卷。北魏常山王元晖也集合寫作班子,編了一本《科錄》,起自上古,終于劉宋,實際上是模仿《通史》的作品,這兩部書現在都失傳了。
以《漢書》為代表的斷代紀傳體史書
班固的《漢書》是在《史記》的基礎上推陳出新的作品,它也采用了紀傳的體例,同樣有紀、志、表和傳。不同的地方在于漢書對記載的年代進行了嚴格的限定,它上起漢高祖,下終于漢平帝,孺子嬰及王莽部分則以附錄的形式出現在最末尾。
《漢書》編于東漢時期,但它不止于當代,而是止于西漢滅亡,實現了斷代,為前史所未有。《尚書》終于秦穆公,《春秋》終于魯哀公,《左傳》終于魯悼公,《史記》終于漢武帝,實際上都是“未完”之作。《漢書》則終于王莽篡漢,将西漢王朝如何興起、如何發展以及如何滅亡的曆史呈現在人們的面前,使世人能夠完整的窺見一個政權興亡的全貌。這種斷限方式為後世正史所采納,使中國的曆史具有了朝代史的特點,能夠隔代修史,更便于記載與閱讀。
從《漢書》以後,斷代的紀傳體與編年體逐漸發展成為史學的兩大主流。前者為《二十四史》,後者為曆朝實錄。此外又以紀事本末、綱目體等為補充,使中國的史學蓬勃發展,百花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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